第二十四章</br> 惠妃行禮拜下去,卻是沒有收起來余光。</br> 這一掃,就掃見了孟公公的動作。</br> 惠妃敏銳地察覺到哪里不太對,但這念頭只從她腦中飛快地掠了過去。</br> 晉朔帝當(dāng)前,別的都不重要了。</br> “平身。”晉朔帝的聲音響起。</br> 殿內(nèi)的人這才緩緩直起了腰。</br> 晉朔帝一進殿,自然坐在了上座,惠妃不是皇后,不敢與之并肩,便只能屈居次位。</br> 惠妃盈盈笑道:“還不快為陛下沏那黃山冷香來?”</br> 冷香茶還是惠妃去年得的賞。</br> 說罷,她又道:“今日實在趕巧,臣妾這個干妹妹正領(lǐng)了女兒進宮來陪著說話,不成想陛下駕臨。若有沖撞處,還請陛下包涵。”</br> 鐘念月眨了眨眼。</br> 這不是暗指萬氏和她在殿中多余嗎?</br> 晉朔帝:“無妨。”</br> 惠妃忙又道:“這點心是臣妾在太后那里得的賞,雖說陛下什么樣的好東西不曾吃過,可臣妾還是請陛下也一并嘗一嘗……”</br> 晉朔帝掃了一眼:“不必了。”</br> 惠妃大抵是見慣了晉朔帝這般模樣,也并不氣餒。陛下會到她這里來,就已經(jīng)是足夠驚喜的事。</br> 平日里,此時陛下應(yīng)當(dāng)還在勤政殿呢。</br> 惠妃張張嘴,還待說些什么。</br> 孟公公從小太監(jiān)手里拿過食盒,笑瞇瞇地擺在了鐘念月與萬氏的跟前,道:“這里頭裝了一盒的萬珍糕,還有一碗梅花羹,以及一碟子的藥棗……”</br> 鐘念月一聽“藥”字就腦殼發(fā)昏。</br> 一旁的惠妃也是腦殼發(fā)昏,連同萬氏也呆了呆,幸而早就知曉陛下有所賜,這才不至于驚愕失態(tài)。</br> 萬珍糕……</br> 便是惠妃從太后那里得來的那賞賜的名字。</br> 惠妃只覺得眼前像是掛了星星,腦子里晃得厲害。</br> 孟公公為何只同鐘念月說話?為何特地帶了這些吃食來?</br> 孟公公的態(tài)度無疑便等同了晉朔帝的意思……</br> 惠妃拼命眨了兩下眼,轉(zhuǎn)頭朝鐘念月看去,便見她這外甥女寵辱不驚地坐在那里,甚至好像還輕輕皺了下眉。</br> 這一下就令惠妃想起來,她父親死后,被萬老將軍的人帶到府中,頭一回見著了萬氏。</br> 萬氏眾星捧月。</br> 她那堂兄正捧了匣子,說是要給她送一副頭面,眾人都在旁邊笑。萬氏便嬌嬌俏俏翻了個白眼。</br> 那時惠妃連見也沒見過那樣的頭面,萬氏卻說不要便不要了。</br> 那時她就忍不住想,若是她也是萬家的女兒就好了。</br> 后來萬家還真認(rèn)了她。</br> 她便就此改了姓氏,跟作萬姓,起名萬欣茹。再后來太后欲選萬家女入宮,她便去了。再到今日兒子被立為太子,她升惠妃……</br> 惠妃已許多年不曾再感受過那一日的滋味兒了。</br> 可今個兒,好像一下子又全部被拎了出來,叫她手腳都發(fā)著涼,胸口發(fā)著堵。</br> 此時她又聽得那孟公公道:“這萬珍糕里,用的是千金來換的皺面還丹磨成粉融進去……”</br> 皺面還丹,說白了,就是人參的別稱。</br> “里頭有米香,有芝麻香,外頭還烘了一層酥皮起來,咬一口酥,再咬一口軟……”孟公公喋喋不休。</br> 惠妃頭一回見著他做起了這等活計,一時更震得說不出話來。</br> 鐘念月聽得雙眼微微亮了亮。</br> 聽著倒是很有食欲的。</br> “再說這梅花羹,里頭熬了些雞塊,還有草八珍,再配上那梅花的幾分冷香氣。香入喉不說,更補氣益血,令人神清氣爽。”</br> “還有,還有,這藥棗,姑娘莫嫌它沾了個藥字……甜著呢。”</br> 萬氏看得糊涂了。</br> 她怎么覺得晉朔帝跟前的第一大紅人,這孟公公,像是在哄她女兒吃飯呢?</br> 晉朔帝此時方才出聲,他問:“回府后可吃藥膳了?”</br> 惠妃低下頭,死死掐住了掌心。</br> 晉朔帝竟是也與鐘念月說起了話。</br> 這廂鐘念月?lián)u頭:“不吃。”</br> 晉朔帝淡淡道:“太醫(yī)寫的藥膳方子,不是塞入了你懷中?”</br> 鐘念月:“興許叫爐子烤了吧。”</br> 惠妃實在忍不住了,又一次盯住了鐘念月。</br> 她與陛下說話的口吻,怎能這般隨意?</br> 一時殿內(nèi)沉寂。</br> 萬氏有些扛不住,怕女兒將陛下得罪了,正絞盡腦汁著呢,晉朔帝卻是又開口了。</br> “朕就知道,你不會吃。”晉朔帝道。</br> 孟公公在一旁接聲笑道:“這不,就給姑娘帶過來了。”</br> 鐘念月:“……”</br> 孟公公忙將盒蓋拆了,將里頭的食物都取出來。卻見盤碗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相比之下,惠妃特地拿出來那份,多少顯得寒酸了。</br> 陛下竟然為鐘念月備了這樣多!</br> 惠妃方才說此物如何難得,如何如何太后才賞下一碟,便成了個笑話。</br> “姑娘請。”孟公公道。</br> 萬氏聽罷,終于明白了。</br> 原來是陛下怕女兒偷著不吃藥,身體久久養(yǎng)不好,這才送了藥膳來。</br> 再想起書容說的,女兒應(yīng)當(dāng)是為陛下?lián)趿硕舅帲@便不奇怪了。</br> 萬氏松了口氣,笑道:“勞煩陛下,也辛苦公公了。念念,娘喂你吃一口好不好?”</br> 為著女兒身體好的事,她自然是雙手贊成的。</br> 鐘念月不見得給晉朔帝面子,可對著與她親媽長得一模一樣的萬氏,那是一點抵抗力也沒有的。</br> 她“啊嗚”輕輕張開了嘴。</br> 萬氏凈了手,也不管那萬珍糕如何珍貴,就這樣捏了一塊兒往鐘念月的嘴里喂。</br> 一時殿里再沒有別的聲音,只剩下鐘念月小口小口地吃著。</br> 再時不時孟公公提醒上一句:“當(dāng)心梅花羹涼了,姑娘快嘗嘗。”</br> 倒好似今個兒所有人,都是為了來看鐘念月吃東西一般。</br> 惠妃恍惚地想。</br> 惠妃腦中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念頭,為的什么?是因為陛下知曉她有意將太子與鐘念月牽到一處?所以為了抬太子的地位,這才愛屋及烏,分了鐘念月一點榮寵?</br> 可哪怕是這個理由,也叫惠妃覺得如鯁在喉。</br> 若不是因著這個……</br> 惠妃的目光閃動,最后定格在萬氏母女的面容上。萬氏生得極美,未出閣時,是京中的第一美人。別看鐘彥如今蓄起了胡須,實則他年輕時也生得極是俊美。還生得有兩分女相。他入刑部后,為了壓住眾人,方才蓄須冷臉,日日嚴(yán)肅示人。</br> 鐘念月便恰恰繼承了他二人的所有優(yōu)點,成了個比她娘還要美麗的美人。</br> 惠妃掌心滲出汗水,腦中一片混亂。</br> 那是為著誰?</br> 為了萬氏?還是單單為了鐘念月?</br> 惠妃與莊妃想的一樣,并不因鐘念月年紀(jì)輕就忽略了去。</br> 惠妃身上不知不覺便流了不少汗水,稍微有點風(fēng)一吹,她便心底里打了個寒噤。</br> 這一打,倒是叫她清醒了。</br> 陛下最討厭什么樣的人呢?</br> 那不學(xué)無術(shù),嬌養(yǎng)跋扈,行止無狀之人……</br> 惠妃笑著道:“月兒吃慢些,便是愛極陛下的賞賜,也莫要將自己噎著了……”</br> 說到此處,她話音陡轉(zhuǎn),道:“月兒那日不是叫姨母去尋那錦山侯么?”</br> 晉朔帝的目光分了些過來,他低聲問:“尋錦山侯?”</br> 錦山侯紈绔之名在外,晉朔帝自然也聽過。</br> 惠妃笑了,點頭道:“是呢,月兒不知為何近日惦記著逗鳥斗蛐蛐兒,說那錦山侯是個中好手,非要太子為她引薦來一并玩兒……月兒到底是姑娘家,怎么好去玩這個呢?只是我和我這妹妹向來都寵愛她寵得緊,沒法子,做姨母的心軟,便想著等改日遠(yuǎn)昌王妃入宮,同王妃說一說……”</br> 萬氏倒也并非蠢人,惠妃話里話外都是寵著女兒的意思,可再仔細(xì)聽一聽,越聽越多,便越覺得不像是什么好話。</br> 而更像是在陛下跟前,指她女兒被寵壞了,女兒家卻沒有個正形。</br> 鐘念月輕笑一聲,丟開手中的勺子,望著惠妃,笑盈盈道:“是啊,不知姨母為我尋來了么?”</br> 她一笑起來,著實美得晃眼。</br> 惠妃不知為何,望著她的笑模樣,背后涼了一下。但隨即惠妃便心下不屑道,鐘念月果真是個草包呢,還不知我話里的意思呢。</br> 惠妃皺眉,愁道:“正是要同月兒說呢,這遠(yuǎn)昌王妃怎么也碰不上……今日陛下在此處,姨母便……”</br> 惠妃一邊說著,一邊才敢朝晉朔帝看去。</br> 只見晉朔帝眉心微微隆起,似是有不快。</br> 晉朔帝此時也看了她一眼。</br> 惠妃與萬氏寵愛鐘念月,寵愛得緊?倒是不知哪里算寵愛?卻連個錦山侯也尋不著。</br> 他若尋來了,惠妃還想將這功勞攬到自己身上,說是她求來的?</br> 惠妃做不到的事可實在是多。</br> 上一回,趕不及在莊妃來時,前來為鐘念月求情。</br> 這一回,又撞不上遠(yuǎn)昌王妃。</br> 晉朔帝出聲打斷了惠妃,道:“孟勝,傳遠(yuǎn)昌王妃與錦山侯入宮。”</br> 惠妃一下呆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