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br> 書容手里拎了個布兜，聞聲往身后藏了藏，面色有幾分慌亂尷尬。</br> 孟公公一下便將目光投向了她。</br> 書容平日里自詡穩重，可真見了這宮里頭的人，卻又怕起來了。她忙轉頭去看了自家姑娘。</br> 只聽得鐘念月出聲道：“帶是帶了，可是卻糊了?！?lt;/br> 說罷，鐘念月從書容手里接過那布兜。</br> 布兜沉得很，一下便將鐘念月掌心勒出了青白的痕跡，孟公公忙一手接了過去。</br> 那廂祁瀚下了馬車，也禁不住上前一步，問：“烤了幾個？”</br> 孟公公打開布兜一瞧：“三個?！瓊€頭倒是不小的?！泵瞎樢话櫍骸霸趺淳秃四?？沒再烤別的了？”</br> 鐘念月搖搖頭：“哪里好再浪費糧食呢？”</br> 孟公公點了下頭，卻也沒將布兜還回去，就這樣拎在手中，領著他們一行人緩緩往里行去。</br> 這處宅院也有些老舊，但比起莊子上要暖和些許。</br> 等走更近些，便見里面點起了炭盆。</br> “特地為姑娘安置了一間屋子出來?！泵瞎贿呑?，一邊笑道：“今個兒保管姑娘睡得舒舒服服的。”</br> 這世間的事就是這么一回事。</br> 鐘家姑娘在陛下這里得了三分包容，底下人自然也就要小心些伺候了。</br> 鐘念月禮貌謝過了：“多謝公公?！?lt;/br> 祁瀚聽著聽著，卻覺得聽出了點兒東西。</br> 孟公公怎么還要另外為鐘念月準備屋子？</br> 鐘念月同他說了，屋子睡著冷，不大舒服？而孟公公還真聽進去了？</br> 這倒是稀奇了。</br> 祁瀚心道。</br> 說話間，他們便走到了花廳外。</br> 花廳里坐著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叟，正在與晉朔帝說話，旁邊陪坐著錢昌。錢昌神色肅穆，不見一絲笑意。</br> 氣氛似是有幾分凝重。</br> 里頭的人聽見腳步聲，立即轉頭看了過來。</br> 孟公公對那老叟笑道：“這便是咱們家的公子，和表姑娘了。”</br> 老叟連連點頭，瞇著眼打量他們兩下，便轉過了頭。</br> 他心里暗暗嘀咕，心說這一大家子人，瞧著是那副模樣，但又總透著點別扭。</br> 就好比這老爺，長得太過俊美了些。底下小輩，也是姿容出眾。哦，自然，家族血脈傳下來，一個好看，自然都個個好看了。可這……這樣好看的人，怎么不去干點旁的事呢？</br> 老叟是清水縣上德高望重的人，這在當地被稱作“鄉老”，領當地教化之責。時不時還要參與當地事務的決策。</br> 但因著這任清水縣縣令一人獨大，不喜他人指手畫腳，這當地鄉老才漸漸失了地位。</br> 鐘念月學過的歷史知識，這會兒還正充沛地裝在她腦子里呢。</br> 她瞧了瞧老叟，便隱約猜出了這人的身份。</br> 不過這些都是與她無關的。</br> 她不像看過的那些穿越書里的女主角那樣，挽起袖子想著大干一場。</br> 實際上，她對這樣的事也插不上手，不給人家添亂便是極好的了。</br> 鐘念月走了過去坐下。</br> 從宮人手里接過了一杯茶水。</br> 孟公公將布兜放下，老叟笑道：“這里頭是烤地瓜？聞著真香咧?！?lt;/br> 鐘念月應了聲“是”，她道：“但是卻叫我烤糊了?！?lt;/br> 老叟見她年紀小，模樣又生得好，頓時神情也不像方才那樣繃著了。</br> 老叟道：“剝了外頭的，里頭就能吃了。黑了也不怕，里頭的更焦香咧。”</br> 孟公公聞聲，連忙捧著地瓜扭身就要去剝。</br> 老叟從里頭摸出來，擺在爐子邊上：“再回一回溫?！?lt;/br> 他們在一旁接著說事，并不避諱鐘念月。</br> 祁瀚心神一凌，也認真聽了起來。</br> 唯獨鐘念月只盯著那地瓜。</br> 錢昌憂心忡忡說道：“大雪已經壓垮民屋數百間，若非地窖里存了些食物，如今出去連個菜根草皮都沒得啃?！?lt;/br> 老叟連連應聲。</br> 眼見著室內氣氛越發凝滯僵硬。</br> 鐘念月抓了個地瓜起來：“咝……”卻是挨著爐子那邊更燙一些，她一時不察，還真被燙了下。</br> 晉朔帝目光微微閃動，并沒有轉過頭來看鐘念月，只伸出手，將那個地瓜拿走了。</br> 孟公公和祁瀚伸到一半的手，就這樣頓在了半空中。</br> 錢昌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不說。</br> 那老叟倒是暗暗心道，這小姑娘便該是這家里最受寵愛的那個了。這樣再一瞧，這便確確實實像是一家人了。</br> 晉朔帝從孟公公手中抽過了一張帕子，墊住地瓜，便動了動手指，竟是自己剝了起來。</br> “聞著的確香?！睍x朔帝道。</br> 老叟一笑，更見親近，道：“正是正是?！?lt;/br> 祁瀚也有些想剝一個來吃。</br> 他在京城的街頭也見過這玩意兒，卻是一回也沒嘗過的。</br> 只因惠妃說，這是些下九流方才吃的破爛玩意兒，何苦墮了自己的身份?？扇缃窀富识汲缘?，他為何吃不得？</br> 那還是表妹親手烤的……</br> 祁瀚緩緩伸出手，只會還沒等挨近那爐子邊，孟公公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還病著呢，還是用些清粥好，莫要積了食。”</br> 祁瀚只得按住了手。</br> 但心底卻是有些不甘的。</br> 他暗暗掃了一眼孟公公，掩去了眼底冷厲陰沉的光。</br> 孟公公才不管他如何想。</br> 哪怕是這里隨意一抔土呢？只要到了陛下跟前，那便沒有旁人隨隨便便來取用的道理。</br> 鐘念月待了會兒，覺得有些困倦了。</br> 便叫書容陪著自己去歇息了。</br> 她倒是不知曉，那三個地瓜，說是烤給他們的，最后卻是只有晉朔帝吃著了，旁人都不敢動。</br> “很甜?！被◤d里，晉朔帝低聲道。</br> 隨即孟公公便將剩下的都收起來了。</br> 如孟公公所說，那新安置下來的屋子，的確暖和得緊，里頭還點了不知什么香，驅散了屋子本身的腐朽氣。</br> 鐘念月在這里，一住便是連著三日。</br> 他們每日里早出晚歸，孟公公臉上無論何時都掛著笑意，錢昌臉上的緊繃之色漸漸退去了，晉朔帝么，依舊是喜怒莫測的模樣，沒有半點變化。</br> 而祁瀚，卻是神色漸漸凝重了。</br> 祁瀚沉著臉，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鐘念月的屋外。</br> 他抬眸一瞧，便見鐘念月還蹲在院子里堆雪人呢。</br> 她又堆了三個新的起來。</br> 祁瀚無心去看那雪人，他低聲道：“父皇要我為救災作一篇行之有效的策論。”</br> 鐘念月覺得他多少有點毛病。</br> 他怎么同她訴起苦來了？不該是去找他的女主角嗎？</br> 祁瀚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同你說這個作什么？表妹也是不懂的?！?lt;/br> 鐘念月：？</br> 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我可就不樂意了。</br> 鐘念月站起身，轉過去，笑瞇瞇道：“那我為表哥散散心、分分憂？”</br> 祁瀚已是許久不曾見她這樣笑，不由頓了片刻，隨后他的嘴角也不自覺地翹了些。</br> 祁瀚：“嗯?！?lt;/br> 心底還有一分驚喜呢，只覺得那沒吃著地瓜的心也被撫平了去。</br> 鐘念月笑著抬起手，往祁瀚的脖頸處塞了一團雪球。</br> 祁瀚：“……”</br> 祁瀚打了個激靈，方才軟和下來的一顆心，登時又硬了，他咬牙切齒厲喝一聲：“鐘念月！”</br> 鐘念月撇撇嘴：“表哥沒甚見識么？連這個也沒玩過？怎么還同我生氣了？”</br> 祁瀚冰得腦子都木了下。</br> 他問：“玩什么？”</br> “這叫打雪仗?！辩娔钤聯u搖頭，“罷了，表哥無趣?！?lt;/br> 這邊話音落下，鐘念月一轉頭，才瞧見孟公公站在一旁呢，不知站了多久了。</br> 孟公公迎上她的目光，笑道：“原來姑娘就是惦記著玩這個?！?lt;/br> 說罷，孟公公又看向了祁瀚：“太子請隨奴婢過去?！?lt;/br> 祁瀚只得先跟上了孟公公。</br> 孟公公走出幾步，突然又問：“姑娘那堆的是什么？”</br> “雪人?！?lt;/br> “可是照著人堆的？”</br> “嗯?！?lt;/br> “奴婢眼拙，敢問這堆的都是……”</br> 鐘念月指了一個：“這是孟公公。”“錢大人?！薄皬埵绦l?！?lt;/br> 孟公公原本笑得一派慈和的臉，這會兒一下僵住了。</br> 怎么連侍衛都有了，卻偏偏少了陛下呢？</br> 祁瀚也盯著雪人瞧。</br> 瞧著瞧著，他臉就黑了。</br> 怎么這幾個，個個都比他的好看？</br> ……</br> 祁瀚跟著孟公公一走，鐘念月又是一整日沒見著他們。</br> 等第二日一早，她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總覺得鼻間好似嗅見了什么血腥氣。</br> 書容扶著她起身，臉上還有點畏懼，道：“姑娘，我方才聽外頭的人說，今個兒下午，咱們就要同另一行人會和了的……”</br> 鐘念月點了點頭。</br> 也該回去了。</br> 她沒想到來這邊是為救災來的。</br> 如今倒是什么也沒玩著，吃的也沒什么。</br> 不過鐘念月也不會抱怨或是耿耿于懷。</br> 她道：“那給我梳個……”</br> 書容笑著接了口：“好打瞌睡的是不是？”</br> 這廂氣氛松緩了些。</br> 大皇子那一邊，此時正在縣令的府衙上，點起炭盆無數，爐子上再置一口銅鍋，里頭煮的是山珍與肉類。</br> 露天的花園里，卻并不覺得如何寒冷。</br> 坐在角落里的郡主輕輕感嘆道：“今年這里倒是很好的，比去年那個縣要好些，沒那樣艱苦。”</br> 她說著，還問身邊的伴讀：“你嘗嘗這個么？”</br> 她身邊的伴讀正是蘇傾娥。</br> 蘇傾娥為了再制一次與太子相遇的機會，將發展扳回上一世的正軌，可謂是挖空了心思，央求著郡主將她當做丫鬟一并帶來了。</br> 蘇傾娥這幾日吃了些苦。</br> 畢竟是丫鬟身份么。</br> 可這還不算什么。</br> 蘇傾娥心底重重壓著一塊大石。她惦記的是另一樁事……</br> 晉朔帝此人頗有仁君之名，年少聰穎，文武雙全。</br> 他的手腕了得，藏起了那刻在骨子里的薄情冷酷，引得朝內外，官員也好，百姓也好，都對他萬分敬服，更稱他是百年難遇的大才雄主。</br> 相較之下，太子再如何聰明，都被他親爹的光輝牢牢掩蓋住了。</br> 因而太子長到如今，手里卻無兩分實權。</br> 晉朔帝又是個冷血的。</br> 似乎有意將皇子養蠱一般培養，非要從中擇個能活到最后的。</br> 太子真正贏得他父皇一分憐意，便是在此次出行。</br> 蘇傾娥那時也只隱約知曉了大概，說是清水縣一行，鬧出了一樁大事。竟有人膽敢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只是晉朔帝未吃著，卻叫太子吃著了，險些去了半條命。</br> 晉朔帝從此對太子多有放手。</br> 太子方才正式開啟了他的掌權之路，幾年后，將他的兄弟們一個殺了，一個弄瘋了。</br> 蘇傾娥卻不知道，一出了城，他們便分開走了。</br> 如今她半點境況也不知曉……只怕，只怕這事情又起變故。</br> 不！</br> 蘇傾娥腦中陡然間又升起了另一個可怕的，卻又令她興奮的念頭。</br> 等見著了陛下。</br> 若是這一回，代陛下受過的是我呢？那我又何須再苦心經營地位權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