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br> 仁壽宮。</br> “太子連夜出城了?！睂m人跪地道。</br> 等了會兒功夫,那簾子后頭方才傳出了太后的聲音，又低又弱：“好，我知道了。”她頓了下,又似是悵然地道：“不是太子了?！?lt;/br> 話音落下后，太后還禁不住咳了幾聲。</br> 一旁的宮人連忙撫著她的背,又喂她喝了些熱水。</br> 太后卻好似被針刺了一般，突然拂開了宮人的手。</br> “哀家還沒有到那份兒上。”太后驀地沉下了臉。</br> 宮人們見怪不怪,只齊齊跪了下去,連聲告饒。</br> 這幅情景，自從太后生辰宴后,便已經出現過好幾回了。</br> 那日惠妃與太子的事,將太后的壽宴攪合得一團糟，眾人好似都忘了那日是來為太后賀壽的……</br> 換成誰，誰能不氣呢？</br> 更何況,太子一系其實早早就通過長公主,與太后搭上了。</br> 太后是有意扶持太子的。</br> 她最疼愛的,親手挑選的兒子,沒能坐上皇位。如今她也落得個處處受制的境地。</br> 她很清楚，晉朔帝實在太過強大了。他的強大，讓遠昌王都俯首低頭了。她的小兒子像是一座大山。只要這座大山在，她永遠都沒辦法再擺脫桎梏。</br> 于是她才將主意打在了太子的身上。</br> 太子名正言順。</br> 又無母族可依。</br> 若能讓太子越過他的老子,她自然就有辦法重掌大權。</br> 可眼下。</br> 晉朔帝選擇了在她的壽宴上,廢太子,發落惠妃。</br> 這是一口氣給了他們三個顏色看?。?lt;/br> 太后眼睜睜地看著壽宴散去，當晚就氣病了。</br> 她原先還說惠妃沒甚心胸，擔不起大事，竟被兒子氣得嘔血。</br> 誰曉得晉朔帝把這份苦轉頭也給了她吃。</br> 她生晉朔帝時,就已經不年輕了。而今更是垂垂老矣，這一氣，便好似更老了十來歲，身邊的宮人竟是惶恐起來，好像怕她不知不覺就死了一般。</br> 這人一老，本來就怕死。</br> 身邊人越是如此，太后自然越覺得心頭怒火升騰。這越氣，身子骨也就越差。</br> 短短幾日，實在叫她備受折磨。</br> 太后身邊最得臉的嬤嬤這會兒上前安撫了幾句，問：“咱們要派姑娘跟著去嗎？”</br> 她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太后娘家，羅家的那位姑娘。</br> 太后垂眸，沒有立即出聲。</br> 一旦羅家有人去了，便等同于將寶全副壓在祁瀚的身上了，再想全身而退就難了。</br> 桌案旁點的香，一點一點地往下燃去。</br> 就在嬤嬤忍不住要催促，說再遲些恐怕追不上祁瀚了的時候，太后終于出了聲：“去吧?！?lt;/br> 嬤嬤卻是一頓，問：“叫哪個姑娘去呢？”</br> 太后：“自是小的那個?！?lt;/br> 嬤嬤：“哎?！?lt;/br> “她原先給晉朔帝賣了個好，做了鐘念月及笄宴上的贊者，給足了臉面。此后再見鐘念月，也多是姿態友好，少有沖突時候……”太后淡淡道，“她要騙住鐘念月，應當不難。”</br> 嬤嬤道：“是，姑娘素來又聰明。拿下鐘念月，豈不容易？若再有什么意外，也可更快地傳信到府上去……”</br> 話聽到這里，太后卻是一下又怔住了。</br> 她還記得壽宴上鐘念月的侃侃而談。</br> 此人到底是個天真愚笨之人，還是個大智若愚的人物？</br> 太后竟是全然拿不準。</br> 細細一想，她也說不清楚，她的小兒子究竟會喜歡一個什么樣的女子。</br> 太后按了按額角。</br> 罷了，令已下，又何必再去糾結這種種？</br> 左右她是不愿再被晉朔帝下了臉面，還要瞧外頭眾人夸贊晉朔帝如何仁德了。</br> 她忍了這么多年，已經忍夠了！</br> ……</br> 羅姑娘是在城門外與祁瀚相匯合的。</br> 羅姑娘卷起簾子坐進去，只瞧一眼，便愣住了，不由問道：“殿下怎么還帶了一個姑娘呢？不怕壞事么？”</br> 祁瀚帶的正是蘇傾娥。</br> 若是此次驗明蘇傾娥口中有假話，他自然會殺了蘇傾娥。</br> 這些倒是不必對羅姑娘說起，因而祁瀚只淡淡一笑，沒有作解釋。</br> 倒是蘇傾娥憋不住出聲帶刺道：“你難道不是女子嗎？你又為何跟上來？”</br> 蘇傾娥滿臉的如臨大敵。</br> 這羅姑娘她是認得的，是個慣會變臉的主兒。</br> 人前溫柔得體，人后蠻橫毒辣。</br> 正是因為吃了太多她的虧了，蘇傾娥才不得不提防起來。</br> 羅姑娘將蘇傾娥的模樣收入眼中，心道真是稀奇，太子這樣利益為先的人，身邊怎會帶上這么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br> 還是在這樣做大事的時候。</br> 蘇傾娥窺見了羅姑娘眼底的輕視之意。</br> 蘇傾娥忍不住道：“我知曉你們此行是要去做什么，臨萍這個地方，還是我告訴殿下的?！?lt;/br> 羅姑娘驚詫地看了她一眼。</br> 蘇傾娥接著又道：“我還知道你們與先定王的舊部，這群叛黨有所勾連是不是？今日他們也會出手相助……”</br> 祁瀚有些厭憎地皺了下眉，低低出聲：“蘇傾娥。”</br> 他喚了她的名字，意在喝止她不知死活的行為。</br> 但蘇傾娥哪里會停下呢？</br> 今日她就要仗著自己“先知”的本領，還有流落相公子的組織后，得來的種種消息，一并說出來，壓一壓這姓羅的氣焰！</br> 她要當場震懾住她！</br> 蘇傾娥便又道：“只是你們聽過京中傳聞嗎？鐘念月為何被綁后，又好好地回來了？綁她的便是那叛黨之首，相公子。相公子見了美人，便把持不住。我看傳聞沒有錯，他就是窺伺鐘念月的美色，這才放過了他。恐怕你們是指望不上相公子的……”</br> 她還沒說完，祁瀚突然不耐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br> 祁瀚的手指冰涼。</br> 這是那日泡了一夜冷水落下的病根。</br> 這冰涼，涼得蘇傾娥禁不住打了個哆嗦。</br> 于是嚇得就這樣閉了嘴。</br> 祁瀚這才松了手。</br> 而羅姑娘聞聲后，不驚反笑道：“此事我知道的恐怕比你多?！?lt;/br> 蘇傾娥一愣。</br> 羅姑娘淡淡道：“宣平世子，便是相公子?！?lt;/br> “什么？！”蘇傾娥猛地起身，卻一頭撞在了馬車頂上。</br> 蘇傾娥疼得低吟了一聲，抱著頭緩緩坐回去，道：“怎么會？宣平世子是為了正鐘念月的名聲而亡……何況，他是宣平侯的兒子。宣平侯是晉朔帝的忠實擁躉。宣平世子怎么會成叛黨呢？”</br> “那便是你知道的著實太少了……先定王確實有幾分雄才，且生得風流倜儻，模樣俊美。他與宣平侯夫人有私，生下了宣平世子。先定王死時，子嗣盡亡，只余下這么一個漏網之魚。定王死后，殘余舊部尋到他，才擁他為首。稱‘相公子’。</br> “只是，這世子非是世子，他的出生是他母親不忠的證明。常人夾在這道德倫理間，也總會有憋瘋的那一日。何況他本就是個瘋子？他親手毒殺了自己的母親。毒殺了當年將母親獻給定王的外祖父。</br> “定王舊部見狀，心下惶惶，從那時起，定王叛黨便隱隱分作了兩支。一支依舊擁護相公子，視他為定王正統。一支則分離出去，認為相公子無法完成定王的大業，打算改擁護長公主的兒子。這一支叛黨的為首者，姓諸葛。如今與我們聯手的，非是相公子，而是這位諸葛先生。”</br> 羅姑娘淡淡道來。</br> 蘇傾娥一時聽得傻住了。</br> 這中間竟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br> 而這姓羅的，竟然悉數都知曉！</br> 上輩子，沒了鐘念月，卻又有個羅姑娘漸漸與太子走得近了。</br> 恐怕就是因為他們有著這樣的利益關系吧。</br> 只是她那時不知道。</br> 羅姑娘能知曉這樣多的辛密，而太子卻從不和她提起半句。</br> 蘇傾娥想著想著便覺得憋屈，也不去理會什么叛黨的領頭人究竟是誰了。</br> 尤其是再想到，如相公子這般的叛黨，先定王之子，居然拋卻自己一直以來的大業，就為了鐘念月的清白，便這樣一頭撞死在了墻上。</br> 蘇傾娥就更覺得說不出的郁郁了。</br> “前方……便是臨萍了。”羅姑娘突地道。</br> 此時祁瀚卻突然轉過頭，怪異地瞧了一眼這位羅姑娘。</br> 她是太后娘家的姑娘。</br> 而定王乃是太后的兒子。</br> 算起來，她應當要稱呼定王一聲“堂叔”。</br> 相公子也該是她的“堂弟”。</br> 可她卻用這樣平淡的口吻，就這樣渾不在意地和一個外人，說起了定王的那攤子爛事，說了相公子的來歷。</br> 這讓祁瀚隱隱約約有種，羅家的這顆棋子，似乎與羅家并不十分親近的錯覺。</br> “我會去見諸葛先生。”羅姑娘此時出聲道。</br> 這是原本就計劃好了的。</br> 羅家女，與先定王有親戚關系在，也只有她出面，才能與定王舊部接上頭。</br> 祁瀚抿了下唇：“嗯?！?lt;/br> 此人若是有異也無妨。</br> 定王舊部定然是恨及晉朔帝的，不必擔憂他們行事手軟。</br> 祁瀚視線一轉。</br> 干脆把蘇傾娥丟給了羅姑娘。</br> 若羅家女當真有異，蘇傾娥倒是能去拖拖后腿。</br> 畢竟干別的不強，說些蠢話，做些蠢事，蘇傾娥卻是一流的。</br> 至此，他們分頭而行。</br> 臨萍離京城并不遠，馬不停蹄行上半日可到。</br> 如今夜幕沉沉。</br> 他們披星戴月地往上攀去，身后跟著太子親衛扮做的刺客。</br> 而祁瀚監國那漫長的幾個月期間，已經被他拉攏到掌中的京營青陽衛，也悄然守在了臨萍的山腳。</br> 他們本就是肩負戍衛京城城郊之責。</br> 此時擅離職守，一時倒也不會有什么人發現。即便發現了也無妨。朝中兩位皇子，一位魯莽，一位蠢笨。二者都擔不起大事。而且還真未必有人能知道，此時晉朔帝在何處，那些青陽衛又去往了何處。</br> 此時月明星稀。</br> 鐘念月還坐在半山腰上泡湯池。</br> 此處湯池與室內又多有不同，仰面便可將星空盡收眼底，林間微風拂面，分外舒坦。</br> 鐘念月整整齊齊地穿著衣衫，被溫泉水淹沒住了脖頸。</br> 她怕滑下去淹死。</br> 便一翹腿，勾住了晉朔帝的腰。</br> 晉朔帝腰間的肌肉一繃緊，無奈地垂首瞧了她一眼，低聲道：“念念既然這樣怕淹下去，何不來我懷中坐著？”</br> 鐘念月搖了搖手指，道：“那不成的?！?lt;/br> 到底還有三分羞意在呢！</br> 這雖說將衣衫穿得整整齊齊，可水一浸透，再一貼緊，那人身上的各處形狀也就清晰畢露了。</br> 鐘念月想著明日便要走了，心下也有幾分不舍。</br> 她舔了下唇，道：“若是在此處支個火爐子起來，上頭放一口鍋，鍋里各類肉啊，還有這山上的菌菇山珍，都擱進去一塊兒煮。那便更美了。”</br> 晉朔帝笑道：“這有何難？念念還要什么？”</br> 鐘念月也不客氣，與他提了一堆的要求。</br> 晉朔帝點了下頭道：“我領著人親自去為你取來?！?lt;/br> 他說罷起身，倒是絲毫不見外地當著鐘念月的面，將濕透的衣裳換下，轉而換上了干凈的，再拿上披風，方才走到屏風外去。</br> 鐘念月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br> 聽著宮人們低聲道：“恭送陛下。”</br> 不知為何，晉朔帝這一走，便將山林間的聲音都放大了。</br> 那溫泉水汨汨的聲響大了。</br> 山林間蟲鳴鳥叫的聲響大了。</br> 就連微風拂動樹葉的聲響都變得大了。</br> 鐘念月巴巴地趴住了池子邊緣。</br> 只是這池子周圍用屏風擋得干干凈凈，一點視線透不出去，也透不進來。</br> 她自然也就瞧不見晉朔帝的背影了。</br> 鐘念月禁不住悄悄嘆了口氣，心道，真是怪呀，突地覺得銅火鍋也不怎么香了。</br> 明明一年她也吃不上幾回，正仗著如今“新婚”，騎在晉朔帝的頭上作威作福，大肆提要求呢。</br> 鐘念月在池子里又待了會兒。</br> 也不知是泡久了還是怎么，頭也暈乎乎的，還不大高興了起來。</br> 山林間的動靜與那些交錯的樹影，好似也變得可怕了些。</br> “來人?！?lt;/br> 宮女聞聲忙進來了，扶著鐘念月起身，又為她換了衣裳，攏了件大氅，而后伺候著她在一旁的軟榻上，懶洋洋地倚住。</br> 手邊煮著茶。</br> 茶香氣氤氳。</br> 鐘念月還是覺得不夠舒坦。</br> 這里太靜了，靜得有些寂。</br> 好似晉朔帝方才還住在她心間呢，一會兒工夫就不在了。</br> 于是那里就空落下來了。</br> 鐘念月咂嘴心道，果真是結婚了大不同么？</br> 這就是真真切切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br> 宮女瞧出了鐘念月的情緒不高，不由問：“奴婢幾個陪著姑娘玩玩葉子牌如何？”</br> 鐘念月搖了搖頭，道：“不必了?！?lt;/br> 她開始回想方才晉朔帝脫衣裳的身材。</br> 肩寬，腿長。</br> 腹肌線條格外流暢漂亮。</br> 隱藏在衣衫下的，些許陳舊傷痕，雖與他本來的氣質有幾分格格不入，但好像又更多了幾分男性荷爾蒙。</br> 鐘念月就這么靠著回憶晉朔帝不穿衣服的模樣，把山林間的可怖，生生驅散了。</br> 甚至還有點興奮了呢。</br> 直到耳邊驟然響起一聲：“什么人？！”</br> 那是不遠處禁衛的厲喝聲。</br> 鐘念月一下便從軟榻上起了身，她緩緩朝外行去，只聽得外面禁衛道了一聲：“……原來是羅姑娘啊?！?lt;/br> 羅姑娘？</br> 鐘念月想起來了。</br> 她好像在先前誰家的宴上，還霸道地用過這位羅姑娘的手爐。</br> 而后及笄禮上，也有這位羅姑娘為她做贊者。</br> 鐘念月繞過幾面屏風，走到外頭頓住。</br> 只十來步石階之下，一個丫頭扶住了那位羅姑娘，羅姑娘一瘸一拐地道：“本想尋這附近的山民，找一找有沒有藥，怎么在此地碰上諸位了？此處可是有貴人？”</br> 說罷，她驀地一抬頭，道：“鐘姑娘？原來是鐘姑娘在此地？”</br> 鐘念月問：“羅姑娘怎么也在這里？”</br> 羅姑娘道：“半月前，我便到了此地清修。姑娘有所不知，我出生那年，有高僧為我批言，說我身有戾氣，恐禍及家人。此后我每年便到此處來清修，壓一壓這身上的戾氣了。”</br> 鐘念月心道這高僧怎么四下給人批言？</br> 如今還沒被打死么？</br> 鐘念月往下走了一步臺階，卻沒有立即迎上去。</br> 她又問：“可我記得此處山上只有道觀。”</br> 羅姑娘道：“是啊。那高僧如此咒我，害我年年歲歲，都不得不壓制心性，不敢有怒，不敢有悲。日日只做個笑面人。我心里恨他還來不及。若要清修，也絕不會有去給他佛寺供香火的道理。自是到道觀來。道佛不兩立。我倒也算為自個兒出了口氣了?！?lt;/br> 鐘念月聽得禁不住笑了下。</br> 這羅姑娘倒是有意思得緊。</br> 比先前在宴上見著不溫不火的羅姑娘，要有意思。</br> 只是……</br> 鐘念月仍有一分戒心在。</br> 這位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又恰巧在如此夜晚，在山林間遇見了。</br> 而最奇怪的便是。</br> 若她有疾須尋藥，為何要親自出來尋呢？如她這般出身的姑娘，手底下可使喚的人應當多如牛毛才是啊。</br> “你來時不曾碰見陛下么？”鐘念月問她。</br> 這是在告訴對方，晉朔帝也在此處。</br> 如若對方有什么異心，聽了名號，也應當有一分克制了吧？</br> 羅姑娘驚詫道：“不曾，原來陛下也在此處么？等到明日我再去拜見陛下吧，今個兒恐是走不動路了。我來山上清修，身邊除了個車夫，一個婆子，一個丫頭，便沒別的人了。車夫尋藥半晌未歸。我想著自個兒來找，卻是找不見，如今正犯難……”</br> 鐘念月目光閃動，倒是想了個法子。</br> 她不愿冤枉好人，且羅姑娘到底是個年輕姑娘，在這山林間也不大安全。</br> 可她也不愿給人留空子，到頭來給晉朔帝留麻煩。</br> 鐘念月笑道：“你哪里疼？不妨且先與我一同泡一泡熱湯？恐怕也能緩解一二分?！?lt;/br> 她說罷，也不等羅姑娘拒絕，便指著身邊的宮人道：“你去扶著羅姑娘上來，為羅姑娘更衣?！?lt;/br> 這便是要檢查羅姑娘身上有沒有帶什么東西了。</br> 羅姑娘愣了愣。</br> 似是不曾想過還有人邀她一同泡湯。</br> 而宮人已經走下去，將她架住，“扶”著上到亭子里了。</br> 這山上攏共有三處湯池。</br> 鐘念月不愿羅姑娘泡自己和晉朔帝方才的那口湯池，于是便領著她又往上走了走。</br>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br> 羅姑娘便由宮人伺候著扒得差不多了，里里外外，將她腦袋上的簪子都給拆了下來，不留一點可疑之物。</br> 羅姑娘：“……”</br> 誰說她與鐘念月結了善緣便好接近了呢？</br> 走時，太后的話還在耳中回響。</br> “可惜這個鐘念月一派天真，當真一門心思扎在了晉朔帝的身上。無法為我所用。便也只有拿來做威脅晉朔帝的工具了?！?lt;/br> “哦，若她反抗，便殺了她?！?lt;/br> “你知曉怎么做罷？”</br> 怎么做？</br> 為羅家的榮耀，羅家女死也不足惜。m.</br> 便是這樣做。</br> 羅姑娘略一出神，便見著鐘念月遞了個碟子給她。</br> “吃東西么？”</br> 鐘念月碎碎念道：“這些點心，我每隔幾日，才能暢快吃上一回呢。今日便讓你兩個好了。”</br> 且讓我瞧瞧，你嘴里應當沒有□□吧？</br> 鐘念月心道。</br> 羅姑娘怔了怔，接過了碟子，低頭咬了一口。</br> 鐘念月在不遠處落座，道：“你且暖暖身子?！?lt;/br> 羅姑娘輕點了下頭，忍不住問：“鐘姑娘為何要隔幾日才能吃呢？”</br> 她原以為，鐘念月該是這天底下最暢快肆意的人了。</br> 是……是她這輩子都向往，卻這輩子、下輩子，也都成不了的人。</br> 鐘念月道：“因為我中過毒，此后吃東西就須小心謹慎，不能吃多了。這規矩還是陛下定的?！?lt;/br> 她心道，若要通融，還得我拿自個兒求他。</br> 實在可惡。</br> 羅姑娘又愣了愣。</br> 原來是她想岔了。</br> 鐘念月所受的這份限制，恰恰是因為旁人太愛她。于是才連著愛惜她的身體。</br> 而非是如我這樣……種種桎梏痛苦，都是因為沒有人愛我。</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應該能一口氣更完正文了吧，咂嘴。第一個番外會先寫一寫晉朔帝的視角。有其它想看的番外告訴我，我先找找靈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