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br> “陛下怎么不說話?”</br> “陛下不喜歡鳥兒嗎?”</br> “報喜鳥,報喜鳥,報的乃是喜事。今日正巧是孟公公來送圣旨的時候,我便撿著它了。這不是天大的好緣分嗎?我才想著要帶進來送給陛下呢。”</br> “陛下高興嗎?”</br> 小姑娘一邊屈指梳理著鳥兒額頭上的羽毛,一邊喋喋不休地出聲。</br> 晉朔帝:“……”</br> 晉朔帝沒好氣地道:“念念,下回不要揣在胸口了,當心它撓著你。”</br> 鐘念月一頓。</br> 反倒叫他這樣溫聲細語說得不大好意思了。</br> 這不是故意氣你呢嗎。</br> 怎么倒還只關心起了,這鳥兒的爪子撓不撓我呢?</br> “它都沒什么力氣了,撓不著我。”鐘念月小聲道。說罷,她猶豫片刻,還是又添了一句:“我以后不將這種小東西揣在胸口了。”</br> “不是要給朕嗎?”晉朔帝伸出手。</br> 鐘念月小心翼翼地捧著喜鵲給了他。</br> 晉朔帝接了過來。</br> 他素來只獵鷹。</br> 兼之宮中后妃甚少,于是也不養觀賞性的鳥兒。</br> 這還是他頭一回,將這樣脆弱又小只的東西托在掌中。</br> 因著是鐘念月送的緣故,又因著是在宣讀圣旨時撿著了的緣故,晉朔帝再瞧這小小的丑東西,也難得多了一分憐愛。</br> 他道:“喚個太醫來給它瞧一瞧?”</br> 鐘念月點了點頭:“以后陛下就養著它罷。”</br> 晉朔帝將它放在了桌案上。</br> 這小東西與一堆奏折挨在了一處,還有點未曾清理干凈的血跡蹭了上去。這大抵是它自己也不曾想到的鳥生巔峰了。</br> 晉朔帝出聲道:“念念,這算是定情信物嗎?”</br> 鐘念月想叛逆地說不是。</br> 但話到了嘴邊,她輕點了下頭:“算是吧。”</br> 晉朔帝臉上浮現了一點笑容,他指著道:“定下念念對朕的情意的信物。”</br> 鐘念月聽得面頰微紅。</br> 她想起了及笄禮上,晉朔帝贈給她的無數禮物。</br> 由此往下推。</br> 那么多的晉朔帝親手精心準備的禮物,便是晉朔帝定下對她的情意的信物嗎?</br> 這樣一想。</br> 那些小玩意兒包含著的情意,便更深重了起來。</br> 鐘念月從桌案上跳下去,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衣裳,小聲道:“陛下穿上罷,莫要受涼了。”</br> 晉朔帝好笑地看著她:“不瞧了?”</br> 鐘念月耳根發燙:“嗯嗯,不瞧了。”</br> 她在原本的世界里,一切對于生理知識的了解,全都來自于小-肉-文。</br> 哪里經得起這個刺激啊害。</br> 多瞧兩眼,就覺得心跳怦怦了。</br> 她依稀想起來。</br> 她有一回在宮里吃吐了,晉朔帝穿著一身勁裝,風塵仆仆地從演武場趕來。那時她倚在對方的懷中,就有那么一瞬間曾經想過,晉朔帝的身材當真是好……</br> 這廂,晉朔帝垂首,看著小姑娘認認真真彎腰將他的衣裳撿起來。</br> 他突地道:“念念為朕穿衣罷。”</br> 鐘念月瞪大了眼。</br> 她哪里會這個?</br> 晉朔帝給她穿外衣還差不多。</br> 前兩年,她身子尚弱還未恢復過來的時候,若是那日風吹得稍微大些,一旦進了宮,晉朔帝就要按著她,給她再套上一件外裳。</br> 衣帶都時常是晉朔帝親手給她系的。</br> 因為其他人不敢。</br> 但若是穿衣的話……</br> 豈不是除了瞧瞧,還能摸摸?</br> 左右只是我占他的便宜罷了。</br> 不錯不錯。</br> 鐘念月心下很快便有了決定。</br> 她道:“我試試……若是穿得不妥當,陛下不要笑我。”</br> “自然不會。”</br> 鐘念月深吸一口氣,憋著勁兒走回到了晉朔帝的跟前。</br> “這件是里衣么?”</br> 晉朔帝:“嗯。”</br> 鐘念月抖了抖手中的里衣,在他跟前站定,先套上了晉朔帝的一只胳膊,然后費勁地揪住肩部那一塊布料,往上提了提,順勢也就戳了兩下晉朔帝肩臂那一塊兒的肌肉。</br> 晉朔帝身形一僵,沒有出聲。</br> 鐘念月只當他還未發覺,又費勁兒給他穿另一只胳膊。</br> 果真這伺候人的事兒,我是做不來的!</br> 鐘念月理直氣壯地心道。</br> 等兩只胳膊都套上了,那后領子還掉在后腰那兒呢。鐘念月想要伸手去拽上來,只是晉朔帝到底身材高大,她胳膊又沒有那么長。</br> 她干脆一下坐在了晉朔帝的腿上,然后環住他的脖子,手臂往下一探,就將后領子給拽上來了。</br> 也就一轉眼的功夫,她便從晉朔帝的腿上跳了下去,拍拍手道:“好了。”</br> 一切快得仿佛蜻蜓點水。</br> 晉朔帝眉心動了動,他抬眸道:“念念穿得著實敷衍。”</br> 他抬手捏住了衣帶,正要自己低頭系上。</br> 鐘念月忙伸出手去,代替了他的動作。</br> 慢吞吞地給打了個結。</br> 只是這結打得不漂亮,那里衣便松松垮垮的,依舊露出了一小片胸膛來。若是再仔細瞧瞧,便連腹肌也能窺伺上兩眼了。</br> 鐘念月屈指悄悄從他的腰腹間掠了過去。</br> 晉朔帝立刻有所察覺。</br> 他一下繃直了身子,沉聲道:“念念。”</br> 鐘念月歪頭道:“我道怎么系得如此松垮呢,原來是少系了一根帶子,我給陛下改改。”</br> 說罷,不等晉朔帝反應,她便飛快地給他打了兩個死結。</br> 晉朔帝:“……”</br> 鐘念月還極為滿意地彈了彈衣帶,道:“我親手系的,這便是我的了。旁人瞧不了,摸不得。”</br> 晉朔帝:“……”</br> 哪有人膽敢這樣同帝王說話?</br> 晉朔帝垂眸,捉住了她的手,道:“嗯,便聽念念的。”</br> 鐘念月縮回手,又替他一件一件地穿回了衣裳。</br> 說來也怪。</br> 人在衣食住行這般瑣碎的事上,方才會與人不知不覺地拉近距離,一轉眼便覺得又親近了不少。</br> 連綁個衣帶,都好像親密極了。</br> 等穿完,鐘念月已經有些累了,便就這樣倚坐在了晉朔帝身下的龍椅上。</br> 她歪歪倒倒地倚著道:“下回還是叫宮人來罷,我是不成了……”</br> 晉朔帝勾了勾她耳邊的發絲:“嗯。”</br> 鐘念月轉了轉眼眸,陡然間肅色道:“陛下,若我為后,其余妃嬪又當如何自處呢?”</br> 晉朔帝動了動唇。</br> 只是不等他開口,鐘念月便又很快出聲道:“我懶得同人計較,可真到了我手邊的東西,我便素來霸道,旁人誰也不能碰了。”</br> 晉朔帝掀了掀眼皮,沒有問她念念怎敢將朕當做“東西”。他不動聲色地聽著她往下說。</br> “我也知,時代背景所限,女子的婚事與來去自由,都并非是自個兒能做主的。那今日陛下何不給她們一回,能自由抉擇的權利?”</br> “念念說的是。”晉朔帝應了聲。</br> 他沒有同她說。</br> 就算有自由抉擇的權利,她們也不會選的。</br> 無論她們出身高或低,皆是家族教養了她們,品性已定。</br> 單從立太子后,眾人也不見消停便可看出來,她們誰也不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放棄一爭帝位的機會。</br> 就算她們愿意。</br> 她們背后的人也不會肯。</br> 這便是現實。</br> 但無妨。</br> 這些事自有他來處理,從來就不是該由念念去頭疼的。</br> 鐘念月指著那鳥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道:“我走了,陛下定要好好養它。”</br> 晉朔帝應了聲。</br> 鐘念月轉身要走。</br> 他今日卻怪異地沒有起身相送。</br> 也不知方才穿個衣裳,到底是折磨了誰。</br> 鐘念月倒也沒將異狀放在心上,她自個兒走到了門口,高聲道:“孟公公,這門沉得很,你們快從外面推推。”</br> 孟公公高聲應了,連忙給她打開了門。</br> 鐘念月一提裙擺,便走遠了。</br> 晉朔帝盯著她的身影多瞧了一會兒,直到徹底瞧不見了,方才斂住了目光。</br> 孟公公此時小心翼翼地一抬頭,愣了愣,嗯?怎么、怎么好似是陛下的衣衫凌亂了些?</br> 姑娘方才走時,倒是規規矩矩的。</br> “孟勝。”晉朔帝動了動腿。</br> “奴婢在。”孟公公忙回了神。</br> “你去走一趟罷。”晉朔帝將鐘念月的意思說了。</br> 雖說他覺得她們不會選,但他素來會將鐘念月的意思一一做到,而非敷衍了事。</br> 所以這問是一定要先問的。</br> 孟公公應了聲,帶了小太監去了。</br> 他最先去的便是惠妃宮中。</br> “娘娘,娘娘!孟公公來了!”蘭姑姑一路歡欣地跑進了門。</br> 惠妃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孟公公主動登門,一時也是驚詫不已。</br> 宮人們登時忙作一團,只想著一會兒不會是陛下要來罷?</br> 他們腦中思緒紛紛,一時又想鐘家姑娘做皇后其實也是好的,這不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br> 沒等他們想個明白呢。</br> 那廂孟公公進門,且先屏退了宮人們。</br> 到時候,惠妃已經有些不大好的預感了。</br> 而等孟公公將話交代清楚后,惠妃已經面色難堪到恨不能砸碎一切手邊能砸的東西。</br> “我是鐘念月的姨母!皇上這般待我,不怕天下人如何看待鐘念月嗎?”惠妃脫口而出。</br> “這是自個兒選的事。若要離宮,另擇良婿,陛下會另封誥命,再賜嫁妝金銀與房契地契。”</br> “我不會選。我是太子的母妃,皇帝的人,豈能再嫁?”</br> “娘娘也可以不嫁,只偏居一隅,過此生富足的生活。”</br> 惠妃冷聲道:“何不去問問莊妃敬妃呢?不過是欺我是她姨母罷了。”</br> 孟公公暗暗搖頭。</br> 做娘娘真有那么好嗎?奪皇位真有那么好嗎?</br> 罷,甲之蜜糖乙之□□。</br> 孟公公轉頭便去了莊妃,敬妃那里。</br> 莊妃自是不應。</br> 若是賴也要賴死在宮中,哪有皇后還未入主中宮,便要將她們殺絕的道理。</br> 敬妃聽后不語。</br> 半晌道了一聲:“臣妾想一想,煩請公公去回話。”</br> 不多時惠妃聽聞了各宮態度,冷笑一聲道:“敬妃自然心動。她娘家不行,兒子又粗莽沖動,沒有爭位之力,她自然退縮了。不過是有些自知之明罷了。”</br> 蘭姑姑此時方才知曉發生什么事了,她恍惚道:“陛下待表姑娘竟是好到了這般地步,陛下那樣的人,原也有真心么……”</br> 惠妃聽不下去,心如針扎,怒喝一聲:“閉嘴!”</br> 她死也不會離開這里的。</br> 相反,她要鐘念月離開這里。</br> 她昔年入府,明明年長晉朔帝幾歲,卻禁不住紅了臉。</br> 那時愛慕是確有的。</br> 只是晉朔帝誰也不愛,只愛他的國家朝政與臣民。</br> 后頭她只有淡了心思。</br> 直到今個兒她才知道,晉朔帝不是誰都不愛。</br> 只是他愛的那個人,而今方才出現罷了。</br> 惠妃越想越覺得恨。</br> 倒是忘了這些年里,后宮中少有爭寵之事,于后妃來說,本已是輕松之極。她們無需每日揣測帝心,忐忑求寵。她們無需提防誰人下毒推人,害誰流產。晉朔帝也素來不屑于靠打壓抬舉后宮妃子,來控制朝政局勢。</br> 只她自己心思重罷了。若是在先帝后宮中,怕還活不到今日。</br> 她既要榮華富貴,還要帝王榮寵,要人人都心甘情愿做她的踏腳石,還要兒子一步登天。</br> 孟公公回到晉朔帝身旁,一一稟報。</br> 晉朔帝道:“莊妃娘家的事還未處置干凈吧。”</br> “是。”</br> 他頓了下,又道:“惠妃……且讓她瞧一眼太子大婚罷。”</br> 孟公公心間一顫,道:“是。”</br> 敬妃他卻沒有提。</br> 等時辰再晚些,月上梢頭了。</br> 鐘念月睡得迷迷糊糊間,卻是叫人從被窩里生生撈了出來。</br> 這樣一番折騰,便是豬也總該要醒了。</br> 鐘念月一睜眼,才感覺頂上帳子一片明黃。</br> 好似……好似是在晉朔帝偏殿的床榻上。</br> 這情景她倒是素來熟悉的,因著以前便睡過。</br> 那時候她病得還比較厲害,晉朔帝便陪在一旁的軟榻上。</br> 不對……</br> 鐘念月一激靈,坐了起來。</br> 這里不是偏殿。</br> 是晉朔帝歇息的主殿。</br> 這不是還未成婚么?怎么就……</br> 此時燭火搖曳了下。</br> 晉朔帝緩緩走進來,他勾住腰間的衣帶道:“不是念念說的這是你的嗎?只能念念碰。朕無法,只好將念念請進宮來了。”</br> 那叫請嗎?</br> 那叫擄。</br> 鐘念月抬手拽了兩下自己打的死結。</br> 再也不嘴上叭叭胡說了。</br> 什么你的我的。</br> 你英明神武晉朔帝怎么連我胡話也聽呢!可惡!</br> 困得睡眼朦朧,兩眼水汪汪的鐘念月,艱難地抬手拽住了他的衣帶。</br> 我隱約仿佛似乎覺得你又在套路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