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富貴繁華的逍遙府,此時,已是一片冷清。
江晚蝶就在逍遙府外下了車,凝望著大門上“逍遙府”這三個字,回想起往昔種種,那不過是在幾個月前所發生的事,如今想起,已恍如隔世。
里面的人,早已不知去處。
逍遙閣后的那片夜來香,是否還會在夜里盛開呢?
“小蝶,是你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喚,江晚蝶回過身來,便看見了穿著粗布衣裳的德寧郡主,不禁又驚又喜:“郡主,你怎么會在這里?”
德寧反問道:“這話該我問你才是,你不是進了宮,當了貴妃娘娘,怎么會在這里?”德寧頓了頓,小聲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回來找侯爺的吧?”
江晚蝶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不過,我現在已經離開皇宮了,郡主,你呢?”
德寧輕嘆道:“你還叫我郡主?我父親已經被削去爵位,皇上不殺他,已是網開一面了!侯爺出事之后,我就回了王府,想不到,才沒過多久,連王府也出事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江晚蝶一時也不知說什么才好,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已經讓她無法適從了,她雖然想安慰德寧幾句,但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她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對不起,郡主……”
德寧笑著,搖了搖頭:“你說錯了,第一,我現在已經不是郡主了;第二,你并沒有對不起我!”德寧轉而看著逍遙府前布滿灰塵的臺階,黯然道:“小蝶,其實,我曾經恨過你,也恨過侯爺……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我自己,也有錯吧!能怪得了誰呢?”
江晚蝶忙道:“郡主,這怎么能怪你呢?”
德寧苦笑道:“小蝶,你不知道……其實……我爹把我嫁到逍遙府,完全不過是把我當成一顆棋子,放在逍遙府里的棋子,侯爺位高權重,深得民心,皇上早就有心要除去他了,但光憑皇上他自己,卻是做不到的,而安平王爺又早有異心,皇上也信不過他,所以,也只能靠我爹了,皇上曾經安插過眼線在逍遙府,就是段小晴,不過,她在逍遙府,似乎并不怎么得寵,反而還不如安平王爺的人,也就是紫月……你現在知道了吧,我們每個人,到逍遙府去,說實在,也就是各為其主,各有目的……”
“是啊……”江晚蝶喃喃地說道:“可惜,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她說著,忽而想起心中一直有疑問的事,便問道:“那么,你可否告訴我,你對侯爺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呢?”
德寧低垂下眼簾,道:“小蝶,莫非,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江晚蝶搖頭:“事到如今,我已經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德寧嘆道:“是啊,你說得沒錯,其實,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分布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對他的情是真,對他有恨,也是真。若不是對他還有那一點情意,也就不會遲遲都沒遵照我爹的意思去辦了,若然他對我,能稍有一份的疼愛,我也不會……真的,我要的并不多,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都好,可惜……就這么一點點,對于我來說,竟都是奢望……”
江晚蝶便想起當初德寧在逍遙府也曾對她自己說過,心下惻然,道:“我總以為他會回心轉意……”
“你是不知道……”德寧道:“我倒也真是這般希望的,可是,他每日,到暖竹閣來,就算真與我同床共枕,也絕不會碰我一下……我有好幾次都想問他,到底是為什么,難道,我真就這么讓他討厭嗎?我知道段小晴和紫月是皇上和安平王爺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故意找個借口將她們軟禁起來,就是想告訴他,我跟她們不一樣,我的心,是向著他的,可惜……我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都視而不見!后來……段小晴被軟禁起來,皇上從她那兒得不到消息,于是,就只能問我爹……”
“我知道了……”江晚蝶點頭道:“難怪皇上說了,就算侯爺把段小晴關起來,他也一樣有別的方法探知逍遙府的情況……”
德寧幽幽地說道:“不然,你以為,皇上怎會對逍遙府的情況這么清楚,侯爺和你之間的恩怨糾葛,我便是最清楚不過的,我知道他對你一往情深,你卻對他恨之入骨,皇上就是利用了這點,才……才……唉,之后的事,不說你也知道了。”
江晚蝶凄然一笑,道:“是啊,我便傻傻的相信了皇上所說的話,甘心被他利用……設計陷害侯爺……到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德寧倒是有幾分驚訝:“小蝶,你不知道嗎?你在宮里,難道對這些情況都一無所知?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呀。”
江晚蝶搖頭,道:“我在宮里,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他們什么都不告訴我。”
德寧奇怪不已:“那皇上為何又會讓你出宮呢?哦,也許是皇上知道侯爺已經離開皇城了,所以才會讓你出宮的吧?”
江晚蝶驚詫不已:“侯爺離開皇城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侯爺是為何離開皇城的呢?他已經無罪獲釋了嗎?”
德寧淡淡地說道:“是啊,皇上不得不放人!”
江晚蝶不解:“這是為何?是因為民眾替侯爺喊冤嗎?”
“那倒不是!”德寧道:“主要是因為南詔國舉兵進犯,皇上怕保不住他的江山,只得放了逍遙侯,讓他帶兵出征,還美其名曰,將功贖罪。侯爺答應帶兵出征,不到一個月,就大獲全勝,得勝回宮,隨后,他便將兵權交還給皇上,自動請辭,還回爵位,離開皇城了。”
江晚蝶怔了好一會兒,才道:“侯爺,他,已經走了……”
德寧點頭,道:“你回來晚了,他前兩日剛走!”
江晚蝶苦澀一笑:“難怪,難怪他肯讓我出宮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送德寧離開之后,江晚蝶獨自一人,走進了冷清的逍遙府,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逍遙府,逍遙閣,可惜,早已是人去樓空。
只是,逍遙閣下那片夜來香,居然還沒有枯敗,不知夜間是否還會盛開如初?
江晚蝶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地回過身,登即就怔住了:在她面前,不過幾尺之遙,站在那個白衣男子,風流俊秀,豈不是正是她這段時間來,日日思念著的即墨傾城?
這該不是在做夢吧?
江晚蝶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人,甚至不敢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自己一眨眼,這個人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
生怕會驚醒自己,會驚醒夢中的人。
是即墨傾城,真的是即墨傾城。
他還沒有走,他還在逍遙府。
這不是在做夢吧?
只是,多日不見,他倒是清瘦了不少,目光也冷冷清清的。
一如這深秋時節的秋風那么蕭索和寂寞。
一時間,仿佛有千言萬語,哽在心頭,最后,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淚水早已浸濕了眼眶。
她還能再見到他。
想不到,她居然,還能再見到他。
即墨傾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旋即,轉身離去。
“侯爺!”江晚蝶跌跌撞撞地就追了上前,拽住了即墨傾城的衣袖,哽咽道:“侯爺,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你沒事吧?”
即墨傾城緩緩地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對不起……侯爺……”江晚蝶實在不知要說什么才好。最后,說出來的,就只有“對不起”這三個字,僅此而已。
即墨傾城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漠然轉身。
“侯爺。”江晚蝶趕緊轉到即墨傾城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懇求道:“侯爺,我……”
即墨傾城鳳目微展,寶藍色的雙眸斂盡芳華,璀璨奪目,依然魅得勾魂,只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看著她,依然一語不發。
江晚蝶低垂下眼眸,默默的哭了一會兒,才道:“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公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落櫻邊說著,邊走了過來,想不到江晚蝶居然也在這兒,不禁一愣,然后,望著即墨傾城。
即墨傾城淡淡地說道:“走吧!”
他從她身旁走過,與她擦肩而過。
他要走了!
江晚蝶心口如同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猛地一痛。
她好不易,才見到他。
可是,他卻要走了。
落櫻從馬車上取下一件長袍給即墨傾城披上,道:“侯爺,您傷還沒好,要注意身子,別著涼了。”
即墨傾城答應了一聲,便上了馬車。
他真要走了。
他這一走,以后,只怕真是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江晚蝶什么也顧不上了,立即沖了馬車前面,哀求道:“侯爺,您能不能,讓我和你說幾句話。”
落櫻正要上車,聽江晚蝶這么一說,有些遲疑地看著即墨傾城,似乎在等他發話。
即墨傾城淡淡地說道:“貴妃娘娘,您該回宮了。”
“侯爺。”江晚蝶緊緊地抓住馬車,不敢放手,生怕一放手,即墨傾城便會立即走掉,垂淚道:“侯爺,對不起……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么都沒有用了……我知道,我之前,的確是做錯了很多事……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無論我說多少對不起,再做什么,都補償不了了……我這次回來,也沒想到,還會能再見到你……”
“你說完了嗎?”即墨傾城突然打斷了江晚蝶的話,冷冷地說道:“貴妃娘娘。”
江晚蝶真寧可即墨傾城會像以前那樣,生氣也好,發怒也好,不管如何責罵她,懲罰她都好,她都不喜歡,他這樣冷漠的對待她。
她現在才知道,被人冷落的滋味,竟是這樣的難受。
江晚蝶凄然一笑:“說完了……能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本以為,今生今世,都無緣再見了,如今能見到侯爺,對我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我哪里還敢奢望這許多……”言畢,徐徐轉身要走。
她要去哪里呢?
天地之大,卻是沒有她的去處了。
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那個人,那個讓她曾經恨得咬牙切齒,卻又讓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可是,她還能怎么做呢?
她欺騙了他,辜負了他。
他曾經不惜一切的寵愛著她,可所有的愛,都被她揮霍殆盡,他相信她的時候,她欺騙了他,等她想要挽留之時,他決然要走。
倘若此刻,能換得他的轉身,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即便,讓她用性命來交換,她也在所不惜。
對,在所不惜!
江晚蝶鼓起勇氣,轉身回去,拉住即墨傾城的手,抬起頭,望著他,顫聲道:“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即墨傾城似乎怔了怔,不知是否沒明白她的意思。
江晚蝶道:“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即墨傾城譏笑道:“補償?你要怎么補償?你想怎么補償?”
江晚蝶急道:“侯爺,我,我是說真的……這段時間,在皇宮里,我時時刻刻都在期盼著,就是能離開皇宮,能再見您一面……就是希望,能有機會,可以補償我的過錯……”
即墨傾城道:“你用什么補償?補償寶兒那一條命?用你的命來換嗎?”
江晚蝶深深地吸一口氣,道:“如果,這樣,真能換得你的原諒,我愿意……”
“得了吧!”即墨傾城冷笑道:“貴妃娘娘,您還是回宮,準備著,當你的皇后吧!落櫻,上車!”
江晚蝶急道:“我已經離開皇宮了,而且,不會再回去了!”
落櫻像是有些意外,道:“聽說娘娘有了小皇子,皇上怎會讓你離開?”
江晚蝶沉默了許久,輕撫著小腹,喃喃地說道:“我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即墨傾城本要策馬而去,聽到江晚蝶這一句話,整個人都僵住了,爾后,望著江晚蝶,沉默良久,最后,還是說道:“放手!”
江晚蝶心里一涼。
即墨傾城沒有理由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啊。
她懷的,是他的骨肉,難道,他真的這么狠心,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嗎?
他真的,不肯再給她一次機會,不肯原諒她了嗎?
江晚蝶還抓著即墨傾城的手,不知該不該放手。
她若放手,即墨傾城真的要走了。
可是,她若不放手,即墨傾城就會留下來了嗎?
走,還是留?
放,還是不放?
兩個念頭,在江晚蝶腦子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她最終還是決定不了,她只希望即墨傾城能改變主意,只要這一次,最后一次。
可是,即墨傾城的目光,只是望著遠方,遲遲的,都不給她一個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