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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100章

    蘇渺站在門外,看著心理診療中心那幾個字,遲遲不肯挪動步子,直到遲鷹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走了進去。
    “神神秘秘的,我當你帶我去什么秘密基地呢,原來是心理咨詢室,又不是沒去過,還賣關子不告訴我。”
    蘇渺似乎對這樣的地方習以為常了,主動邁步朝電梯走去。
    遲鷹怕她不當回事,故意說道:“這不是你以前大學設立的那種免費心理咨詢室,許醫生是國家特級心理咨詢導師,不僅接診病人,而且接診心理醫師,是業內最權威的專家。”
    “誒?心理咨詢導師?”
    “嗯,心理治療師平時接觸太多負面情緒,也會有產生心理疾病,所以心理導師也會幫他們進行治療。”
    遲鷹耐心地解釋,“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負面陰暗的情緒,這很正常,就連心理咨詢師都難以幸免,所以你不需要自卑。”
    “你跟我解釋這么多,就是怕我自卑哦?”
    遲鷹云淡風輕地笑了:“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今天的診費真的很貴,你別不當一回事。”
    提到這個,平日里精打細算的蘇渺立刻來勁兒了,揪著他詢問道:“多少錢啊?”
    “你一年的薪酬吧。”
    “遲鷹!”蘇渺驚呆了,“怎么會這么貴!”
    “我說了,許醫師是導師型的專家,我提前一個月預約都沒排上號,今天是特診。”
    “那也太貴了!”
    遲鷹捧著她單薄的肩胛骨,另一只手接過了她手里的布囊:“只要你能開心些,老公不惜一切代價。”
    蘇渺終究還是咬牙答應了,鄭重其事地做著心理準備,想著一定不能浪費這次機會。
    花了這么多錢呢!
    見遲鷹把骨灰盒拿走了,她戀戀不舍地一再回頭。
    “行了,你和醫生聊,我也和媽媽聊一會兒。”
    蘇渺回頭叮囑:“那你不準把她帶進男廁所。”
    “……”
    許醫師是一位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穿著白大褂,看到蘇渺,他溫和地笑了笑:“你好,遲夫人,遲總為您預約了這次診療。”
    蘇渺又回頭看遲鷹,他對醫生道:“你叫她蘇渺就行了。”
    “好的。”
    許醫師嗓音很溫柔,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對蘇渺道:“您不用緊張,我們只是隨便聊聊。”
    “隨便聊聊…這么貴的嗎?”
    遲鷹揉了揉她的腦袋:“這什么病人啊,連醫生都懟?”
    許醫師無傷大雅地笑著:“我們會用催眠的方式‘隨便聊聊’,您放心,如果沒有實質性進展,我全額退款。”
    “你不用管她。”遲鷹道,“她就小孩子脾氣。”
    “那就請您跟我進催眠室。”許醫師說著,將蘇渺迎進了一間暗室。
    蘇渺看了看封閉的房間,又看了看許醫師,她對陌生男人都有某種如小獸般的警惕和不信任,揪著遲鷹的衣角:“你陪我,行不?”
    遲鷹扯開了她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按了按:“小王子不能代替玫瑰進行光合作用,你需要獨自面對。”
    她想想,覺得也是,跟著許醫生進去了。
    遲鷹坐在三面落地窗的二樓休息廳,許醫生的助理替他泡了一杯花茶,并且遞給了他一臺平板。
    從平板上可以看到催眠室的在線無聲監控,以保證絕對的安全和私密。
    遲鷹當然是用人不疑,禮貌地向助理道了聲謝,隨手拎過雜志架上的一本《國家地理雜志》,翻閱了幾頁,視線微抬,落在桌上的骨灰盒布囊上。
    “看看您女兒。”他自言自語,嗓音平淡,“看看您當年的一念之差,給她的人生帶來了怎樣的災難。”
    半晌,他苦澀地笑了,抬起杯子敬了敬它,“當年的事,我們兩個都有責任,你把她推入深淵,我把她丟在了深淵。”
    “現在我想救她。”
    遲鷹放下水杯,修長的指尖擦了擦眼角,看著窗外的陽光,“我想幫她恢復勇氣,不惜一切代價。”
    兩個小時后,蘇渺和心理醫生結束了聊天。
    許醫師臉色似乎不太好,給遲鷹遞了個眼神。
    遲鷹將車鑰匙遞給蘇渺:“去車里待會兒,我和醫生聊聊。”
    蘇渺聽話地點點頭。
    來到會客室,許醫師給遲鷹接了一杯水。
    遲鷹見他臉色低沉,想來情況不容樂觀,顧不得喝水,徑直開口問道:“醫生,有什么話請直說。”
    “遲先生,您的夫人…她患有輕微癔癥。”
    “癔癥?”
    “即分離轉換性障礙,通俗來說,就是會出現一些幻覺,把想象的或者夢境中的事情當做真實發生過的事。”
    “什么原因導致的?”
    許醫生給遲鷹接了一杯水,解釋道:“原因是多方面的,諸如突如其來的生活壓力,內心沖突、自我暗示,都會使她產生臆想聽她說大學時候就有心理障礙了,現在病情愈演愈烈了。”
    遲鷹聽到醫生這樣說,心涼了一半。
    連日來的不正常行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遲鷹真的沒想到,她病情嚴重成這樣,還在他面前偽裝得若無其事。
    “她一直是很堅強的女孩。”遲鷹回憶道,“至少我認識的她,不會僅僅因為母親的去世、還有我當年的背棄…就病成這樣,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如果蘇渺是這樣的女孩,遲鷹當年就不會做出如此決斷的選擇。
    他望向許醫生:“我能否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樣的臆想?”
    許醫師之前就收到了遲鷹的郵件,知道蘇渺過往全部經歷,他搖了搖頭:“剛剛進行了深度催眠,有一段兒時被選擇性遺忘的記憶,恐怕才是她產生癔癥的根源。”
    遲鷹愣了愣。
    他一直以為蘇渺會這樣,是因為這幾年的遭遇,但聽醫生這話,似乎另有隱情。
    “選擇性遺忘?”
    “嗯,如果童年時期經歷過某一段創傷性體驗,痛苦到…心理實在難以承受,大腦為了保護自我,就會選擇性地遺忘那段經歷。”
    許醫師盡可能用通俗的語言向他解釋,“雖然大腦淺層記憶遺忘了那件事,但它會留在深層潛意識里,某一天當傷痛再度到來,就會喚醒那段記憶。甚至誘發癔癥,也就是幻覺。”
    遲鷹的心都揪緊了:“那么…你找到了那段記憶?”
    “通過催眠,我的確找到了那段記憶,但她的描述很散亂,我大概推測,她在幼年時期,親眼見過她的母親遭受男性侵害的場面,并且很可能…場面十分殘忍暴力。”
    遲鷹的手緊緊地扣住了杯子,指甲發白,手背泛起了青筋。
    他無法想象那是什么樣的經歷。
    母親是孩子最大的安全感來源,而她卻眼睜睜看著最依賴的母親被人給……
    心靈遭受了怎樣的痛楚,才會讓她的大腦將那段記憶選擇性遺忘!
    遲鷹不敢想。
    許醫師繼續道:“您說她的母親去世了,她一直懷念著她,過度的思念誘發了她童年深埋的這段創傷性體驗。”
    遲鷹的心很亂,漆黑的眸子幾乎無法聚焦了。
    許醫師給了他幾分鐘的時間,消化剛剛的內容,重新給他泡了一杯茶。
    片刻后,遲鷹問道:“那個男人…是誰。”
    “經歷的時候她還太小,記憶很模糊,但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男人臉上的黑斑。”
    遲鷹眉頭蹙了起來:“黑斑?”
    許醫師提醒道:“因為這段記憶過于隱秘,如果不是催眠,恐怕都難以挖掘。所以請您盡可能不要對她提及此事,以免刺激她。一切治療,都要在專業醫師的幫助之下進行。”
    “我明白了,預約下一次診療時間吧。”遲鷹毫不猶豫道,“只要能治好她,價格隨您開。”
    “我一定全力以赴,但其實,心理疾病的治療,很多時候往往要靠自己…如果她能夠自行克服,勇敢扼殺心里的惡魔,事半功倍。”
    “我會幫助她。”
    ……
    走出心理診療中心已經是中午了,遲鷹拉開車門:“上車,叫秦斯陽發個定位到我手機。”
    蘇渺系上了安全帶,將懶洋洋地擱在窗邊,心情悶沉沉的。
    “怎么了?”遲鷹捏了捏她的下頜。
    “不知道,醒過來之后,一直感覺心里壓了塊石頭,說不出來,但是不舒服。”
    遲鷹記得許醫師說過,那段記憶深藏在她的潛意識之中,每一次催眠治療,都會逐漸喚醒它。
    她必須要自己克服它,扼殺心里的惡魔。
    “是不是特別糟糕?”她擔憂地詢問遲鷹,“你和醫生聊了那么久。”
    “還好。”遲鷹云淡風輕道,“生病了就好好治,切記諱疾忌醫。”
    “才沒有諱疾忌醫呢,我肯定要好好配合醫生的,不然我怎么去幫助學生,我可是蘇老師!”
    遲鷹淺淺地笑了,牽著她的手吻了吻:“我們小鷹一直很勇敢。”
    埋藏著那樣深刻而痛苦的記憶,她能變成他曾經認識的模樣。
    真的很勇敢。
    一路無話,來到川西古爾溝小鎮上,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
    古爾溝以溫泉最為著名,有不少游客過來游玩,所以這邊旅游產業非常發達,沿街都能看到路邊有不少叫賣烤兔、烤雞的店家,招攬著客人。
    一下車,蘇渺便感覺到了高原的氣溫,冷嗖嗖的,她不由得捻緊了衣領。
    遲鷹脫下了身上的沖鋒衣搭在她身上。
    雙胞胎在酒店樓下接到了他們,秦思沅穿著一件俏皮可愛的卡通羽絨馬甲,走過來攬住了她的小姐妹:“你們居然磨蹭了一整天!假期都過半了!你們做啥子去了哦!”
    蘇渺沒好氣道:“某人覺得我有精神病,帶我去看醫生了。”
    “啊哈哈哈哈。”秦思沅笑了起來,顯然把這話當成了玩笑,“你啥時候這么有幽默感了。”
    只有身后的秦斯陽擔憂地望了遲鷹一眼,很想問問情況,但幾番都沒開口。
    遲鷹也沒有多說什么,走進酒店大廳,摸出兩人的身份證登記開房。
    開房的時候,蘇渺拉著秦思沅的手:“今晚我跟你睡,好久沒有聊天了。”
    秦思沅無情地推開她:“那是不可能的,我男朋友又來了,我肯定要和他來一個徹夜不眠的溫泉之夜撒!你做夢嘛。
    “……”
    她又睨了她哥一眼,趁著遲鷹辦理入住的間隙,沖蘇渺努努嘴:“我哥說他不介意把他的床分你一半。”
    蘇渺踹了她一腳,壓低聲音嚴正威脅:“遲鷹在,別亂開玩笑!”
    秦思沅笑瞇瞇地躲開,朝著電梯走去:“我回房間陪我寶貝了,你們休息會兒,可以去樓下泡泡溫泉,晚上一起吃烤兔啊。”
    蘇渺和秦斯陽坐在沙發邊尷尬地對視了一眼,秦斯陽一本正經地開玩笑:“本兄長的確不介意把床分你一半。”
    卻沒想到,遲鷹冷冰冰的嗓音自身后傳來:“你不介意把什么分她一半?”
    “……”
    秦斯陽:“沒有。”
    蘇渺終于展露了笑意,清清甜甜,左臉旋出了一顆小梨渦,不過在他望過來的時候,又立馬板起臉。
    他們拎著行李上了樓,在遲鷹要跟著進房間的時候,秦斯陽已經迫不及待將他叫進了房間。
    “醫生怎么說?”
    “癔癥。”
    “癔癥!!!”秦斯陽驚呆了,“怎么可能!她好好地怎么會得癔癥!”
    “小時侯,經歷了特別糟糕的事,這些年又過得不順”
    秦斯陽知道他不會說,也不再多問,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靠著落地窗,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明月。
    幾分鐘后,遲鷹睨著他,嘴角冷淡道:“你想的對。”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如果她跟了你,就不會是今天的樣子。”遲鷹情緒稍稍平復了些,語氣冷淡,“你會體貼她,不會讓她受到這種精神磋磨。”
    秦斯陽冷笑:“你他媽聰明,回來這么久了,都沒看出來她不對勁。”
    “她向來擅長偽裝,在我面前…總是竭力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和你在一起,她就是壓力百倍。在她來嘉淇私高的第一天,我就說過,你們并不般配,強行在一起會很累。”
    “這是她的選擇。”遲鷹低頭,把玩著那枚沉積了多年風塵的山寨打火機,“她喜歡優秀的人,因為她也想變得更優秀。”
    這么多年,她一直在抗爭,從來未曾有一刻松懈,即便是現在。
    ……
    蘇渺換了一件淡青色荷葉邊的兩件式泳衣,來到了樓下的溫泉花園。
    秦思沅和季騫正在圍著柵欄的小池子里泡著。
    季騫皮膚偏黃,但渾身都是勁勁兒的肌肉塊兒,力量感十足,又沉默寡言,不怎么喜歡表達。
    秦思沅在他身邊絮絮叨叨跟個小麻雀似的,他倒也能忍耐。
    見蘇渺過來,她連忙揚手叫住她:“寶貝,我們在這邊哦!”
    “你們泡唄。”蘇渺毫不猶豫選擇了他們柵欄隔壁的池子。
    “哎!一起泡呀!”
    “尷尬死了。”
    “有啥尷尬的嘛。”
    “我才不要當電燈泡。”蘇渺走進隔壁的小池子,一個人舒舒服服地泡著…
    秦思沅側過頭,望向身邊這個板著臉、不茍言笑的男人:“一路上都不開腔,你是不是不喜歡跟我們一起出來耍嘛?拉長了一張臉,也不和我哥聊天,還要我來硬尬話題。”
    “沒什么可聊的。”季騫語氣平淡,“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共同語言。”
    “那你和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沒有共同語言咯。”
    季騫偏頭望了身邊女孩一眼,她臉頰泛著潮紅,五官是那樣明艷清透,眉不染而翠,唇不抹而紅,幾乎都不需要任何妝容的修飾,最素顏的樣子都是那樣動人。
    他初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濃眉大眼,很有福氣,看著也很熱鬧。
    他的生命太冷清了。
    人往往缺什么就會想要得到什么,他向往秦思沅身上的這份的熱鬧,渴望擁有。
    “我們的確共同語言不多。”
    秦思沅眉毛一歪,正要生氣,季騫卻攬住了她的肩膀,“但我喜歡聽你說話,不管說什么,都喜歡聽。”
    她抿嘴笑了起來,伸手抱住了他:“那你不要冷著一張臉嘛,我哥本來就不喜歡你,你這樣他就更不喜歡你了。”
    “他不喜歡我很正常。”
    “看嘛,你們兩個關系不好,左右為難的人是我哎!我爸和我媽都有自己的家庭了,都不管我,只有我哥管我了。”
    “只要我和你在一起,他就不會有看得上我的那一天。”季騫平靜地說,“我不需要誰看得上,也不會去討好誰。”
    秦思沅知道這男人寧折不彎的脾氣,也很懂分寸,不再勉強他了,只靠在他寬闊的肩上,閉著眼睛休息——
    “前面幾個男朋友都是假的,玩玩而已,騫哥,我只對你真心過。”
    “我知道,餃子。”
    “我也沒和他們做過。”
    隔壁柵欄里偷聽了很久的蘇渺,忽然回了頭:“哈?”
    “蘇渺!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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