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場接著一場,到了五月低,天氣便炎熱起來。</br> 整日都是火辣辣的大太陽，康熙心里就高興,這個時候小麥正在灌漿，就需要這樣的天。</br> 這幾年戰亂,大清著實窮困的緊。</br> 若是有個好收成,好歹能緩緩。百姓能喘口氣,朝廷也需要修養。</br> 他手中執著畫筆,在絹布上細細描繪，前些日子應下的扇面一直沒有動手,今兒總算擠出點時間來。</br> “萬歲爺,翊坤宮來報,說是小公主略有些不妥,請您去看看?！绷壕殴?輕聲稟報。</br> 他將聲音放的特別輕，宜嬪如此，怕是忘了那拉貴人的下場了。</br> 康熙眉眼不動,他現在連生氣都覺得沒勁,只懶懶道：“請太醫去瞧瞧，另曉諭六宮，若是誰覺得自己養不好孩子,盡管上報,朕給找一個合適的養母?！?lt;/br> 看著梁九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康熙不再多言,繼續畫自己的畫。</br> 翊坤宮。</br> 宜嬪聽到小太監的匯報，啪的摔了手中茶盞，眉眼凌厲的望過來：“怕不是你這兔崽子話沒傳清楚吧？”</br> 話是這么說，她心里也不由得一滯，之前拿妹妹做筏子，引得康熙過來后，被斥責一頓的場景歷歷在目。</br> 面皮子緊了緊，宜嬪瞬間消聲，委頓在椅子上。失寵來的太快，她毫無防備，甚至反應不過來。</br> 找了這么多由頭，想了這么多借口，最后什么反饋都沒有，她頓時覺得一片茫然。</br> 她，這是被厭棄了？</br> 乾清宮，側殿。</br> 宜嬪心里那些起起伏伏，姜染姝并不知道，她和康熙隔著幾個房間，也在作畫。</br> 她水平差，只會胡亂的涂畫，以前閑暇時會畫一些手賬素材，更精深的便不會了。</br> 滿滿一宣紙，都是她以前畫的可愛圖像，她對著看了半晌，才對著蠟燭燒了，看著那小腦虎小兔幾被火焰吞噬，她瞇了瞇眼，神色莫辯。</br> “皇上處……”她開口，半晌又垂下眼眸，聲音極低的問：“可處理好了？”</br> 杏仁立在角落，聞言點了點頭，便繼續發呆。</br> 一時室內又陷入沉靜，明月撩簾子進來，笑道：“櫻桃紅了呢，奴婢摘了一籃子，您嘗嘗？”</br> 說著她將果盤放到姜染姝跟前，又去端水給她凈手，期待的等著她品嘗。</br> 姜染姝從善如流的拿起一顆紅寶石般的櫻桃，含在嘴里咀嚼，吐出果核后給與肯定回答：“甜。”</br> 櫻桃這東西難留，剛有一點發黃，就被鳥雀盯上了，樹上罩著網才成。</br> 就這也十不存一，就幾天能吃的功夫，不過滋味是真的美妙香甜。</br> “再過著時日桃兒就熟了，奴婢知道御花園角落一棵是紅肉的，特別甜特別多汁?！闭f話間明月怔了怔，當初摘這桃子，還是跟清月一起去的，如今物是人非。</br> 那桃兒依舊在，清月卻不知道是個什么結局。</br> “哦？”姜染姝好奇的問了一句，轉瞬笑道：“春日賞花夏日吃桃，也不枉這一遭了?！?lt;/br> 賴嬤嬤走了進來，聽到這話就跟著笑了，她將手里抱著的小衣裳收好，搬到側殿來哪里都好，就是曬衣服不好弄。</br> 這乾清宮是大清的門臉，是皇上的象征，掛些女子的肚兜褻褲之類不像話，可衣裳要穿自然要洗，總得解決了。</br> 主子的小衣裳又不能拿到浣衣局洗，誰知道那群奴才臟成什么樣。</br> 姜染姝隨口問一句：“又找地曬衣服了？”接著便沒說什么，原本曬個內衣很正常，偏大家都一副羞恥至極的樣子，弄的她也有些不好意思。</br> 賴嬤嬤點頭，瞧著她在吃櫻桃，便笑道：“趁著櫻桃還多，做一些果醬來吃，比花醬可簡單多了。”</br> 櫻桃醬便是將櫻桃洗干凈，去蒂去核以后剁碎，在鍋里慢慢熬煮便是。</br> 姜染姝對吃的很感興趣，聞言雙眸晶亮的抬眸：“是極，走，摘櫻桃去?！?lt;/br> 她拍拍手，回內室換了旗裝，這便帶著賴嬤嬤、明月等往御花園去了，那里有一大片的櫻桃樹，想必紅火的有很多。</br> 小太監拎著籃子，扛著梯子，一行人到的時候，發現櫻桃處有不少宮人忙碌。</br> 見打頭走的小太監面生，那宮女面色就變了，罵道：“我們主子已經把這片包了，你們回吧?！?lt;/br> 她話音落了才看到后頭轉出來的禧貴人，上下一聯想，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br> 眼珠子轉了轉，她扭身回去，在僖嬪耳邊嘀咕幾句，就見僖嬪面色微閃，便搭著宮人的手，施施然往這邊走，和姜染姝互相見禮后，才柔聲說道：“妹妹也來摘櫻桃？倒是巧了。”</br> 她視線在姜染姝肚子上掃了掃，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對方一個爬床小宮女，何德何能有資格懷孕。</br> 僖，喜樂也。</br> 禧，幸福吉祥。</br> 僖嬪，禧貴人。</br> 孰尊孰卑，孰輕孰重。</br> 這稱號時時刻刻扎她的眼，此刻人就俏生生站在她面前，身上穿著黛紫色的蘇繡玉蘭花蜀錦旗裝，兩個最頂尖的技藝造就這一件衣裳。</br> 那張小臉不過巴掌大，嬌媚動人的眼神盈盈望著她，似是能看到人心里去。</br> 聲音也好聽的緊，她一個女人都覺得身子一酥。</br> 僖嬪心里浪潮涌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親熱的執起姜染姝的手，笑盈盈地說一些孕期趣事，一時間兩人言笑晏晏，瞧著和樂極了。</br> 奴才們一人圈了幾棵樹，爬上爬下的摘果子，姜染姝和僖嬪二人坐在涼亭中飲茶，不時閑聊幾句。</br> 僖嬪眉目宛轉，笑起來如同陽春三月般和煦，又是個極會挑話題的，逗的姜染姝輕笑不止。</br> 待兩人分別，姜染姝面上還掛著笑意，直到進了乾清宮，這才收斂些。</br> 正撞上康熙出門，看著她小臉粉撲撲的，鼻尖還溢出細汗，小太監胳膊上挎著籃子，里頭裝著滿滿的櫻桃。</br> “想吃櫻桃了？”他笑著問，接著又說道：“山東供上來不少哩，等會兒給你送一籃子，這個太小不好吃?！?lt;/br> 櫻桃這東西，比荔枝還嬌嫩，經不得絲毫磕碰，能從山東運過來，那是走水路來的。</br> 那邊的有大拇指那么大，吃到嘴里有分量，也比花園里的甜些。</br> 姜染姝想著他出去有事，隨口應下便侯在一旁等他離去。</br> 誰知道康熙腳步一轉，拉起她的手，直接回內室來了，待兩人坐定，凈手凈面過后坐下，又喝一輪茶，就見他笑吟吟開口：“扇面都已經備好了，現在是在準備扇柄，你瞧著這些花樣喜歡哪個？”</br> 他從袖袋中掏出幾張紙遞給她，那上面畫著扇柄花樣，各種風格都有，畫的也很傳神，姜染姝哪個都喜歡，但以為只能挑一個，便選了一個白玉柄的，夏天還是清淡些的顏色更耐看。</br> 康熙挑眉：“旁的都不喜歡？”</br> “萬歲爺的眼光毋庸置疑，嬪妾都挑花眼了?！彼＠鈨煽傻幕亓艘痪洹?lt;/br> 這話一出口，康熙便忍不住笑了：“行了吧，朕還不知道你?！?lt;/br> 打趣一句，他轉著手中的扳指，驕矜開口：“都是給你備的，若是都喜歡，便照著這個打樣，若是不喜歡，再設計來便是。”</br> 左右養那么多匠人，想要新花樣還不簡單。</br> 這些都精致絕倫，姜染姝沒有什么不滿意的，直接點頭道：“都喜歡?！?lt;/br> 她小眼神可憐巴巴的，帶著猶疑，康熙低低一笑，不再過多解釋。</br> 原本是不打算告訴她的，只是忍不住想要嘚瑟一番，這才讓她看看花樣。</br> 姜染姝瞧著康熙清雋攝人的面孔上帶上隱隱的得意，和往常肅然的模樣截然不同，心中不由一動。</br> “萬歲爺瞧著一臉春風得意，可是近日政事順心了？”她笑吟吟的問。</br> 康熙點頭，拍著她的手小聲道：“是哩，好不容易有些眉目。”</br> 他瞧著姜染姝的眼神溫柔極了，雖然說只是巧合，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自打有了她之后，三藩問題便開始松動，如今更是勝象初現。</br> 姜染姝笨拙的挪動過來，現在月份大了，輕易不敢往他懷里蹭，便緊緊的挨著坐了，將頭靠在他肩膀上，一副依偎的模樣。</br> “那便好，瞧著您受累，就心疼的慌。”</br> 康熙聽這話就覺得慰貼，撫著她的背，低聲道：“總會過去，你要相信自己的男人。”</br> 捏著他腰間軟肉掐了掐，姜染姝抬起紅透的臉頰，嬌嗔道：“您說什么吶?！?lt;/br> 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康熙低低的笑起來，最喜歡的便是她這幅嬌媚模樣，眉眼彎就的弧度，都和他心意極了。</br> 兩人膩在一起，絮絮的說著小話，康熙用手隨意的扣在她小腹上，突然有些不確定的說：“似是踢了朕一下？”</br> 那感覺錯不了，定然是踢了。</br> 姜染姝含笑點頭：“是，踢的我還有點疼呢。”</br> 這孩子力氣日日增進，這兩日胎動有力許多，這種感覺又踏實，又惶恐。</br> 原來她肚子里真的有一個小生命在成長，像是芽苗般茁壯成長。</br> 有時候能感覺到他在肚子里游泳，皮的不得了，圓圓的是屁股，頂的有些痛是頭，小腳踢得會有些痛，小手動作就輕。</br> 想著想著，又忍不住笑罵出聲：“細細算來也不過幾個月，怎的像八輩子那么長？”</br> “趕緊出來才是乖孩子?！彼佳廴岷偷拿蛊鸬男「梗炖镎f著嫌棄的話。</br> 康熙無言以對：“這才哪跟哪，離中秋還有些日子呢?！眒.</br> 預產期在中秋前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生，這么一想，也沒多少時日了。</br> “啊……”姜染姝絕望的倒在他懷里，這夏天都還沒過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