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太子, 顧寶莛在京郊有五個莊子。
其中兩個是皇帝老爹賞賜的, 各位哥哥也都有, 還有三個是老娘送的, 身為皇后娘娘的老娘表示她是不需要什么私房錢的,莊子上的收入、糧食、放養的禽類、養的果樹,也都不需要,自己在宮里還能餓著不成?
于是顧寶莛有了五個莊子,莊子里面有四個每年收成很好, 用以直接供給南三所所有下人的吃用,就連木炭偶爾也能富裕出來不少, 賞給太監宮女們用。
最后一個莊子比較特殊,顧寶莛特意請了工部的黃侍郎按照他的想法將內部重新設計了一番, 有著一個巨大的露天游泳池與專業的實驗場所,有六哥種的各種奇花異草和藥草, 最后便是一個吹制玻璃的完備工作間,只不過請來的匠人師傅做出了一些玻璃的瓶瓶罐罐后就被四哥調走了,至今也沒個下文。
早年此處還只是游玩場所的時候,年紀尚小的顧寶莛在生辰那天邀請哥哥們還有質子、威廉、薄兄一塊兒來進行冬泳比賽,他自然是不被允許下泳池的, 自己將廚房搬到外面, 一邊看大家比賽,一邊和六哥制作蛋糕,那天到傍晚皇帝老爹也來了,被顧寶莛糊了一臉的奶油。
長大后, 顧寶莛鮮少呼朋喚友去莊子里玩耍度假,原因也有諸多不可細說之處,總而言之就是忽然不去了,然后原本許多人成日圍在他身邊,現在似乎也變成了只有薄厭涼還在他身邊。
馬車咕嚕嚕地滾過城中青石板鋪成的大道,出了城門往西山附近走,此處有接連好幾個莊子,但是因為此處連接皇家林園,所以大部分莊子的主人都將自己的莊子送給了皇家,一路過去,籠統地說,全是顧家的地盤。
城外的路因為兩天的陣雨泥濘不堪,地上偶有碎石和水洼猛地陰車輪一下,馬車便顛簸一下,馬車外面駕車的貴喜則要回頭擔心地詢問一句:“主子,路上有些碎石,要不還是駕慢些?”
馬車里,被顛簸路段抖得屁股發麻的太子殿下跟個蜘蛛人一樣雙手抓著馬車里的木欄,企圖不被顛出馬車去。他旁邊的好友薄厭涼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正抓著馬車的窗沿,和他一樣像是罐頭里的最后兩顆糖,有人想要吃掉他們,所以拼命搖晃他們的馬車。
古代最高級的交通工具,皇家馬車,在爛泥路面前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更何況馬車里面雖然貼了軟墊,可本質還是木頭,坐起來僅僅是解放了雙腳罷了,屁股卻很遭罪。
“不必,前頭應該就要到了,沒多遠。”顧寶莛一邊說話,一邊手里沒什么力氣,在馬車遭遇一個大坑的時候,直接一臉撞進對面薄兄的懷里,正中對方胸肌!
但太子殿下被薄厭涼扶起來后,太子殿下可沒什么旖旎幻想,反而很委屈地用那被撞痛了鼻子而瞬間生理性通紅的眼睛,埋怨道:“你藏了磚頭在衣服里面嗎?我的鼻子……”
薄厭涼皺著眉一把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坐著,左手直接摟著顧寶莛的肩膀,右手很自然地捏著顧寶莛的下巴,令其仰著那張靈氣逼人的臉蛋,左右擺弄了一下,又幫忙用手指頭在顧寶莛的鼻尖下摸了摸,說:“放心,只是流了一點鼻涕,不是鼻血。”
說罷,又說:“都說了我們擠著坐比較好,是你自己不聽的。”
顧寶莛‘哼’了一聲:“我哪里知道?你如果覺得自己是對的有本事就強硬些要求和我一塊兒擠在一起啊,現在馬后炮有什么意思?”
薄公子在外面素來是奉行父親的原則,不和人爭論任何沒有營養和好處的話題,可是對手是顧小七,那就對不起了,多年的習慣讓薄公子完全沒辦法忍住:“馬后炮的本質是想告訴你我是對的,下次你就要考慮聽我的話。”
“如果我就不呢?你會強行讓我聽你的嗎?”顧寶莛露出一個微笑。
薄厭涼一看這微笑就了然地說:“不會,你是太子,我區區異姓王之子,怎敢強迫?”他如果說‘會’顧小七就要端起架子來說‘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太子’來捉弄他了。
顧寶莛見薄厭涼總是這樣無趣地從他的圈套上跳過去,氣餒地道:“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有意思,偶爾輸我一回又不會死,哎,想念小時候的厭涼小朋友,那時候的厭涼小朋友多可愛呀,還會對我說‘小七哥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然后親手拔掉了自己的門牙給我做了條項鏈。”
這等兒時軼事是顧小七每回和薄厭涼進行奇妙勝負對決輸掉以后,都會拿出來調侃薄厭涼的話,也是唯一有效讓薄厭涼尷尬的話。
如今的薄厭涼甚少暴露心事,雖然也笑也和顧小七無所不談,卻絕不會說什么過于表現情緒的話。
薄厭涼臉上微微發紅,強調說:“我記得我沒有說過這句話,而且也不是我自己拔掉的,不要以為每回強行添油加醋就能混淆事實,小七,我記憶很好。”
顧寶莛從昨日便緊繃的心到現在才堪堪松動,笑出聲音,很親昵地用腦袋撞了撞好友薄厭涼的頭,說:“我不管,反正以后我對著你兒子也要這么講。說你小時候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小七哥哥’,你說你兒子是信你還是信本宮?”
說話間,馬車終于停在了顧寶莛莊子的外面,貴喜立即撩開馬車的簾子,結果就見馬車里的兩個俱是模樣不凡的少年親密地靠在一塊兒,這等畫面貴喜見得多了,便不覺如何奇怪。他招呼道:“主子,薄公子,到了。”
顧寶莛立即從薄厭涼的懷里離開,搭著貴喜的手心,便跳下了馬車,徑直入了莊子里面,和薄厭涼一前一后進入莊子里的中庭,在中庭見著了蹲在煮藥小太監旁邊看稀奇的洋人威廉。
這貨怎么也在?
顧寶莛心里正奇怪,那穿著漢族服飾,一頭金發也全部盤起來,插了好幾根簪子的威廉親王便也看見了顧寶莛,瞬間眼前一亮,很是活蹦亂跳地迎面走向顧寶莛,張開雙臂便熱情與顧寶莛擁抱!
“太子殿下!”像是小太陽一樣,整個人都金閃閃的威廉熱衷穿大紅大紫有著艷俗花紋繁復圖案的衣袍,但由于洋人本身體格很容易便長成一個衣架子,所以哪怕威廉親王披著塊兒床單出來都很好看,“我找你好久了,聽六殿下說你會來,所以才跟過來。”
說罷,威廉正好與顧寶莛走近,微微彎了彎腰,臉頰與顧寶莛的臉頰左右輕碰。
從薄公子的角度看去,有那么一瞬間的錯位,看上去像是金發碧眼的洋人正在親吻他的太子,然而也只是錯覺。可洋人在薄厭涼私心看來,就是如此放浪輕浮的生物,就連禮數都過于隨意,毫無莊重。
顧寶莛也當這位身在異鄉可憐的威廉小親王是個朋友,稍微拍了拍這貨的肩膀,就丟開,往屋里走去,撩開門簾子,便赫然聞見滿室刺鼻的酒精味道,混合著濃稠粘膩的血腥味,讓眼前所見都充滿令人無法招架的沖擊力!
只見二十多位皮膚蠟黃,哀嚎痛苦的中老年男子哭得臉都扭曲著,每個人都換上了干凈方便查看傷口的兩片式系帶衣裳,蜷縮在好幾張榻上或者鋪了毯子的地方,有的腿上已經看不出血肉的顏色,焦黑一片,有的頭發都燒光了,背上大片大片化膿,還有的眼睛被火撩過,不停的流著黃紅交織的水,最后眼屎將眼皮黏住,無法睜開。
顧寶莛來之前想象過很多現世看過的恐怖片、戰爭紀錄片,但都沒有眼前這一幕讓他胃液翻涌,眼淚奪眶而出,好像別人的痛也是他的痛,這些人的傷也是他的傷,他分不清楚自我與他人共感的界限在哪兒,所以無比容易感同身受,感受到盤旋在這些所有無辜之人身上的絕望。
顧寶莛不過是剛進來便手腳發涼,站在那里看著六哥和太醫給病患一點一點的清理傷口,其余給六哥打下手的宮女和太監則連忙給顧寶莛行禮,房間里打下手的人不多,但也足夠讓病患們聽見來者的身份。
原本只知道給他們治療的人是宮里當官的太醫的病患們本來就受寵若驚,當聽見來著居然是太子殿下,那一個個臉色便是一變,下意識便要給顧寶莛磕頭。
嘴里都喊著:“太子殿下啊?”
“就是種土豆給咱們吃的那個太子嗎?”
“就是谷神眷顧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好像是看見了什么不敢置信有生之年能夠見面的神仙,匠人們的眼里瞬間就有了一縷光,那是敬畏感激的光,所以哪怕顧寶莛說不需要行禮,也阻止不了除了動彈不得的,其余所有病患都掙扎著執著的給他磕頭,“太子殿下萬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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