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顧寶莛自己醒了, 賴床數秒, 騰地起來, 揉了揉太陽穴,坐到床邊兒喊了句:“來人。”
外間早早便等待著的宮女太監們頓時魚貫而入,全部端著洗漱用具,拿著今日太子殿下要穿的衣裳,又有梳頭的宮女在一旁等候, 所有人都圍著臉色略顯疲憊的少年太子左右搗鼓,等搗鼓出了個人樣來, 外面的腳步聲便也準時抵達。
顧寶莛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笑了一聲, 說道:“一大早便又來我這里打牙祭了?”
結果來人并非他想的那位薄姓之人,而是很久未曾踏足南三所的四王爺顧逾安。
“四哥?這是怎地?什么風兒把你吹來了?”顧寶莛露齒一笑, 站起來拿著牙刷沾了沾鹽便刷得嘩嘩作響,一邊刷牙一邊走到四哥旁邊,好像看著好大一個稀奇。
顧逾安今日著朝服,剛下朝,便馬不停蹄的來了南三所, 連通報都不曾讓人通報, 開頭便是一句:“小七,出事了?!?br/>
長發還未束起的太子殿下含著牙刷,一雙因為昨夜某些荒唐事情張著血絲的黑眸望著他的四哥,疑惑道:“何事?”
“昨夜京城有一戶宅院大火, 你可知是哪一戶?”
顧寶莛猜不到,卻知道四哥既然是專程跑來找自己說這件事,那么:“不可能是水泥廠吧?”
“猜對了?!鳖櫽獍舱f著,震了震衣擺,坐在圈椅上,仿佛這件事只是一個小小的問題,還不足為慮。
“為什么?!”顧寶莛可完全摸不著頭腦,這不可能是意外,這么巧,就在今天即將開業的時候,怎么可能?!
“你猜是誰做的?”
聽見四哥又問話了,顧寶莛這回可不敢瞎猜,他心里反復斟酌了一番,覺得四哥的政敵也沒有幾個,敢給四哥使絆子的,能有誰?!
顧寶莛心里有數,卻不肯說,只是一邊喝著水杯里的水,將口中刷過牙后的粘液全部混著清水吐出去,然后才說:“那可有人受傷?”
四王爺聲音冷淡:“死了十幾個工匠,藍少將一個人背了二十多趟的傷員,但也都是半死不活的了。那都是水泥廠的老匠人,他們對調配水泥得心應手,要我重新再找人,讓他們做成之前熟練迅速的樣子,恐怕又得幾個月?!彼耐鯛敁牡牟皇侨?,是他的時間。
顧寶莛卻捕捉到的是傷員,他立即滿腦子都是皮膚被燒傷的畫面,那些膿水,焦炭一樣的肉,無望的眼神:“傷員現在怎么樣了?”
四王爺見小七表情難過,便某些直白的話都封在顏色淺淡的薄唇里,僅僅說:“我來這里,是讓你知道顧溫干的好事,不是讓你難過的。”
這話真是矛盾至極,顧寶莛這些年,月月與三哥都有書信往來,月月不落,從生活瑣碎到讀書如何,從邊關戰事到吃喝如何,什么他們都在聊,除了未能見面,簡直就像是三哥從未離開他一樣,成日嘲諷他沒斷奶,肯定長胖了,等等,是個討厭又無法割舍的存在。
當年三哥兇殘的害孕婦早產,顧寶莛尚且也不怪罪三哥,心里頭頻頻為其開脫,現在聽了這種話,自然也是想要為三哥辯解,下意識地說道:“可能是誤會。”
“小七你若是認為是誤會,那便是誤會,當我沒說罷?!彼耐鯛斦f著,云淡風輕地站起來,準備離開,好像是過來告狀的,又好像只是過來說說家常,根本不需要顧小七表達什么態度。
結果走了兩步四王爺又復回,垂眸盯著滿臉愧疚的小七,說:“和你沒有關系的事情,你不需要做出一副罪過的表情,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是這樣容易自責?”
顧寶莛懵然地看著四哥,他不知道自己這種心情是什么:“我沒有……”
“所以很多時候我不想和你說太多,小七,你可以和老三繼續兄友弟恭,但是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他從前便沒有什么敬畏之心,如今回來便更無法無天的,你自己心里要清楚這一點?!鳖櫽獍舱f罷,伸手摸了摸顧小七的臉,拇指揉過顧小七的眼瞼,說,“眼睛紅了,昨夜沒睡?”
顧寶莛心里七上八下,含糊道:“沒有,四哥,那些傷員,你送到我的莊子上去,下午我與六哥去一趟,會戴上一兩個太醫?!?br/>
顧逾安沉默了一秒,說:“好。”雖然他并不贊成堂堂太子去管這些人的生死,去操心單獨幾個人的傷病,可太子也是小七,小七想要這么做,是因為良心不安,替別人良心不安,顧逾安從來不會拒絕小七。
“好是好,只不過沒有下次,這件事也不可外傳?!彼耐鯛旑檻]得更多,他必須考慮小七這樣做,會不會導致許多燒傷患者,或者更多更多其他身有殘缺之人上京來要求太子治病。
這可不是什么天方夜譚的事情,人心都是自私的,但凡殺了神仙就能活下去,那神仙恐怕不夠人殺的。
而且還需要提防恩將仇報之事,誰知道小七好心去治療他們,他們心中如何想法?若是治不好,又是如何想法?
這天底下還缺病患自知時日無多,對大夫懷恨在心,一刀捅死的事情嗎?
“去的時候,多帶些人?!彼械膾煊洠贾粎R成這十個字,四王爺說完,從胸腔內笑嘆了口氣出來,“還有,我來時沒有見著母后給你的那位宮女,那位宮女按照母后的話來說,當是你的貼身大宮女才對……昨夜是因為她沒能好好休息?”
顧寶莛真是服了四哥的觀察能力,這皇宮里面還能不能有點隱私了?!
“你知道碧月她來我這里是做什么的?”顧寶莛和四哥說話的時候,下人自覺全部退下,就連總領太監貴喜都低眉順眼站在屋外頭候著,讓膳房里早早就準備好了的小米粥和腌黃瓜都又送回膳房重新煨火熱著。
四王爺目光上下打量了顧小七一眼,答非所問:“你把她趕走了?”
少年敏感地將唇瓣抿成一條直線,而后抗拒地小聲說:“我不想和你說這件事!”
“小七,不要做傻事,有些愛好,私底下你想玩,四哥也不是不允,但不要執拗,學老五那樣,一根筋,鬧大了很多人會掉腦袋的?!?br/>
顧寶莛討厭四哥總這樣嚇自己,他自己也知道不能鬧大,不需要四哥提醒:“我知道我知道?!彼F在這樣的身份,顯然很多人都盯著,他還沒有露出什么縫兒呢,蒼蠅都想要削尖了腦袋擠進來,他只要露一條縫出來,那還不直接玩兒完?
他平常做一幅心直口快的模樣,懟那些迂腐世家,皇帝老爹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護著他,他要是公開說自己喜歡男人,非男的不要,那就是恥辱,和那些偷偷摸摸搞基,用消遣和娛樂粉飾性向的豪門貴族的富家公子性質可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嗯,小七乖?!?br/>
顧寶莛落寞地坐在圓桌旁邊,心想:我不乖,今晚薄兄就要帶我見世面,我要一口氣叫十個小白臉!
和四哥一塊兒吃了小米粥,啃了酸蘿卜,送走了四哥后,每日都來他這里打卡一塊兒上街溜惡鵝的薄兄還未到,顧寶莛便徑直先去了書房,讓貴喜一邊磨墨,一邊提筆良久,在信紙上工整地寫下送給正在趕回京城的三哥的家書。
開頭直奔主題:三哥,你這個冷血大混蛋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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