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七第二天一早就懵懵然被送去上課, 結束了長達三個月的騎射課程, 終于是開始了文化課。
文化課的老師由大名鼎鼎的董先生擔任。
董先生上課的時候, 一來便叫顧寶莛他們每人先介紹自己一番, 顧小七的介紹因為昨夜和老爹的談心顯得十分簡短,滿臉寫著‘我有心事’,于是非常順理成章地再課上趴在桌子上睡著,再被董先生敲了敲桌子,笑道:“老師給我個面子。”
顧小七紅了紅臉, 打起精神來,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 四哥他們跑去辦事,也就他和薄厭涼背著小書包回南三所, 路上顧小七看了看霧蒙蒙卻又絲毫不打算下雪的天空,唉聲嘆氣地像個小老頭子。
薄厭涼歪頭看去, 問說:“你好像有心事。”其實他大可以把好像去掉。
顧寶莛小朋友抓了抓頭發,剛踏入南三所就被搖搖晃晃跑來懷里的白將軍黏住,他蹲下來順了順白將軍的羽毛,說:“我不知道,就是感覺有點云里霧里的, 有點害怕, 又好像其實不需要擔心,因為只是幫忙。”
顧小七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和薄厭涼說,老爹昨天對自己說的話算不算是秘密呢?
他欲言又止,最終閉上嘴巴, 拽著白將軍的翅膀,說:“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的。”
薄小郎跟在那一人一鵝的身后,一同進了三所的大堂,身后跟隨的太監連忙將兩個小朋友背的書包給收拾起來,忙忙碌碌的上茶上點心,等一切都收拾妥當,薄厭涼才擺了擺手,對所有守在旁邊的太監和宮女說:“你們下去吧。”
顧小七倒在紅木雕花的軟榻上,蜷縮起來,像是一只柔軟的貓咪,腦袋枕在白將軍身上,小手一會兒摸到小茶幾上面,抓一個點心,一會兒又摸摸白將軍的大嘴,把自己的點心塞給白將軍一半。
薄厭涼則盤腿坐在榻上的另一邊,在小茶幾上做功課,目光不時掃過那悠悠閑閑,卻苦惱著苦惱著,馬上就又要睡著的顧小七,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給顧小七倒了一杯放了蜂蜜的熱茶,說:“喝點水,不要噎著。”
隨后薄厭涼就可以看見懶洋洋的顧小七依舊是躺在榻上,腳丫子豎在墻上,手爪子摸摸索索試探著摸那茶杯,摸到后便慢吞吞端下去,準備躺著喝水。
“會弄到身上的。”
薄厭涼話音剛落,就聽見顧小七‘啊’地一聲叫出來,卻沒有立即從榻上坐起來,薄厭涼卻立馬從袖口抽出手帕,動作利落地跨過小茶幾,蹲到顧小七的旁邊,給顧小七擦領口的水。
顧寶莛說:“算了,濕都濕了,一會兒它就能自己干了的。”
薄厭涼卻搖頭:“要么你現在去換一身衣裳,要么就擦一擦,你自己選。”
顧小七看著一本正經的薄厭涼,實在是很憋不住,忽然眨了眨眼睛,問說:“厭涼,你說,如果有件事,你一點兒也不想摻和,但是這件事忽然非你不可,有人答應你,你只用做三年,你會愿意嗎?”
關于皇位,顧小七總覺得和哪個哥哥談論都別別扭扭的,唯獨薄厭涼不會,因為薄厭涼本身就和這個位置沒有關系,除了薄厭涼太聽男神的話了,顧小七怕他什么都和男神說,所以猶猶豫豫。
誰知道他說的如此委婉,薄厭涼卻一副并不吃驚的表情,淡淡道:“你是說,主公想要你做三年太子?”
顧小七差點兒沒被口水嗆到,眨了眨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薄厭涼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不是很簡單嗎?”
“簡單嗎?”顧小七覺得自己簡直難透了!
“小七,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顧寶莛小朋友將臉埋在白將軍的羽毛里,低落地說:“一點都不簡單,對我來說,很難,厭涼你不明白,我和大哥不是很熟的,但是如果我是大哥,我辛辛苦苦做了很多事情,差點兒命都要丟了,歷盡千辛萬苦,卻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我會恨透那個搶走我東西的人。”
“我和智茼感情很好,他從小就是為了這個位置而活的,這對他來說很重要,倘若我當了,大嫂會把脾氣撒在他身上,你見過他身上的傷嗎?特別多,但是他好像是很心甘情愿的,他會認為的確是他沒有達到大嫂的期望,所以對自己失望。”
“三哥很崇拜大哥的,我只和三哥認識了五年,三哥和大哥卻認識了好久好久,三哥會因為大哥討厭我吧?”
顧寶莛真的什么都懂。
薄厭涼看著這個從來都笑嘻嘻開朗活潑的小皇子真的是在苦惱會被討厭的這個問題,有些不解,說:“如果只是三年,你在怕什么?”
顧寶莛搖了搖腦袋,潛意識感覺就是害怕,他怕自己會被區別對待,又害怕自己會做不好太子應該做的事情,他什么都不會,要是給老爹丟臉了可怎么辦?
如果他是太子,他會需要住到東宮去嗎?他會需要跟著單獨的老師上課嗎?他喜歡和哥哥們一起上課,一起打盹啊……
他討厭改變。
薄厭涼看著顧小七眼角突然墜落到耳鬢的眼淚,伸手擦掉它,說:“別哭了。”他實在是不太擅長安慰人,“沒人會討厭你,因為大家都知道,你只是權宜之計。”
“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的。我覺得你不該擔心這些才對,你該擔心的是日后那些想要捧你上位的人,擔心那些分不清楚主公真正心意,所以當真視你為攔路石的人,你該擔心自己的安危。”薄厭涼冷靜地想,主公倘若真的將顧小七放在明面兒上為大公子爭取康復時間,小七縱使是有些聰明,也根本沒有害人的心思,沒有任何陰謀的腦子,很容易受傷的。
哪知道顧小七搖頭:“我不在乎,我反正已經決定當一個成天逗貓遛狗不學無術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太子了,到時候爹要廢我,理由比較充分。”
薄厭涼微愣:“這么說你已經答應了主公?”
顧小七語氣還有著黏糊糊的鼻音,跟看傻子一樣看著厭涼小兄弟:“這是當然的啊,爹他需要我幫忙,我怎么可以不幫呢?”
——所以你就這樣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管,不管自己會不會成為一顆幫大公子擋刀的棋子?
薄厭涼張了張嘴,不想當個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壞人,興許只是他這個人總愛思考太多,所以看問題從來不摻雜情感,容易將所有人剖析得過分冷血。
“哦,還有,今天我和你說的話,你誰都不能說哦,連你爹也不可以!”
薄厭涼無奈:“為什么你會覺得我會告訴我爹?”
“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你和薄先生的關系我早就看透啦,他把你當下屬,你把他當上司,他問你什么,你都和他說,肯定的。”
薄厭涼從前的確是這樣,但現在并不,他并不喜歡跟父親一一分析好友的性格和行為,不喜歡預判好友的舉動和深意,因為顧小七是他唯一預判不準的人,也因為顧小七是他從出生到現在,唯一承認的朋友。
他們可以無話不談,他們的無話不談,絕不外傳。
“我沒有,你……你喜歡男子之事,我誰也沒有說。”薄厭涼急忙辯駁。
顧小七卻哈哈拿腳丫子踩了薄厭涼小腿一下:“我逗你噠,看你緊張的樣子哈哈,我相信你啦。”
薄厭涼嘴角一抽,抓著顧小七的腳踝就干脆幫小七做個高抬腿。
顧小七連忙笑著求饒:“對不起!對不起……”
兩個好友鬧了一陣子,俱是癱在榻上,四只腳丫朝天靠在墻壁上,分享一碟紅豆糯米糕,聊著聊著,便聊到了那個洋人身上,顧小七這才發現,原來洋人也住在清靈寺,而且四哥已經和那個洋人接觸過了,正在尋找他們船的下落。
“咦,溫慧大師似乎就是清靈寺的住持呀?”顧小七忽然發現了盲點,也就是說四哥和溫慧大師說不定也早就見過了,說不定溫慧大師對自己這么友好也是因為四哥?
一堆念頭一閃而過,但這些對顧小七來說根本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溫慧大師邀請自己過去坐客,他想過去和溫慧大師這樣的牛人多培養培養感情,說不定以后自己真的開了什么書院,可以讓溫慧大師來做個廣告,所謂名人效應嘛。
哦,順便還要去看看住在清靈寺的那些外國人!
“我什么時候才能去見他們呀?”薄厭涼總是讓他等等。
薄厭涼跟著小七一起晃了晃他們的腳丫子,頓了頓,說:“主要是看他們有沒有危險,大概七日之后,我陪你去。”
“好呀!”古代的外國人欸!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國外現在發展怎么樣,可不要太先進啊!自古以來落后就要挨打的,他們這邊明顯因為年年打仗,經濟倒退不知道多少年,飯都要吃不起了,實在是承受不了野心家的入侵。
就在顧小七和薄厭涼一塊兒晃蕩腳丫子吃點心,順便聊聊天的時候,從南三所放了學便徑直前往乾清宮的顧逾安在乾清宮外碰見了守在門口的老太監。
老太監下了幾節臺階,走到四公子的面前,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指了指里面,小聲說:“四公子還請回罷,三公子和五公子正在里面呢。”
“怎么?他們能見父親,我不能見?”顧逾安聲音很輕,卻透著比任何人都要沉穩的冷靜。
老太監連忙苦笑:“哪里的話,只是三公子方才惹惱了陛下,老奴不敢讓人再進去。”
顧逾安略一思索,便知道老三今次來估計也是因為今天小七的反常,只是老三也不能改變父親的決定,那他進去不管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勞,白費時間而已。
“我知道了,我不過是過來請安的,勞煩公公提醒了。”
說罷,顧逾安轉身便走,離開的時候,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乾清宮有摔碎瓷器的聲音,顧逾安腳步都未停一下,目光永遠直視前方,仿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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