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稻梁縣上空一片璀璨的星云,顧寶莛小朋友趴在炕邊兒的小窗戶上看了好一會兒,顧楊氏便喊他了一聲,說:“小七,睡覺了,別玩了。”
顧寶莛‘噯’了一聲,將窗戶關好插上門栓后爬上了墊著草席的炕上。
正是盛夏,土炕自然不會像冬日那樣燒得旺盛,顧寶莛回到炕上便脫了外衣,找出自己的小背心換上,然后抱著肚子軟乎乎的老娘像只樹袋熊一樣閉上眼睛,任由困意席卷而來。
顧寶莛因為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睡在中間,平常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哥則睡在他的右邊,左邊是一直搖晃蒲扇,生怕他和六哥熱著的老娘。
顧寶莛很怕熱,要他穿著長衣長褲睡覺那得要了他的命,于是讓老娘將哥哥們不要的衣裳改了改,袖子直接剪掉,做成了無袖的衣裳,褲子也剪短到了膝蓋上面,這樣一身涼爽的往草席上躺,別提有多痛快了。
沒過幾秒,顧寶莛就瞬間入了夢鄉,夢回二十一世紀,在那模模糊糊的夢境里,仰天狂笑了幾聲,然后猛一下子撲向電腦,開始瘋狂查找可以在古代用得上的知識,例如制鹽,例如□□,還有什么豆腐,天花疫苗,怎么別人一穿越就是混的風生水起,他一轉世就是一問三不知呢?!
可惜這夢來的脆弱,被輕飄飄的說話聲音打斷。
顧寶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了轉,沒有睜開,耳朵卻是活躍了起來,這才聽清楚是老娘在和六哥說話。
他們兩人隔著中間的他,聲音都壓得很低。
可顧寶莛到底是錯過了前半段內容,從中間聽起,十分的摸不著頭腦,只聽老娘唉聲嘆氣的,說:“平安,我瞧你今天回來的早,可是云廬神醫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六哥比顧寶莛大上五歲,在顧寶莛的記憶里,六哥很不愛和他們在一起,總是一個人呆著,倒是對藥草很是癡迷,每天雷打不動的去跟著神醫學習,也不知道日后是不是也要做一個神醫,去云游四海,懸壺濟世。
六哥聲音有點沙啞,規規矩矩地回答說:“回娘的話,沒有岔子。”
“那我見你今天似乎吃的很少,沒有胃口嗎?”
六哥又道:“是的,因為下午在師傅那里吃過了。”
“六狗兒,你的眼睛現在怎么樣了?”老娘的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擔心。
六哥則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風輕,生怕被掛記:“還好的,謝謝娘關心。”
“哎,你這孩子。我和老李將軍說了,在寄去前方的信里面也和你爹提了一嘴,如果有看到眼鏡就給你捎回來,等那眼鏡回來了,你抄醫書也方便。”老娘慢悠悠地說到這里,手掌輕輕拍了拍顧寶莛的后背,“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時候才能再回來,咱們在這里都快要扎根了哈……”
“應該快了,師傅說爹一個月前寄過來的軍情狀況很好,娘不用擔心,我想爹他們現在應該進入通州,再過不了多久,就能直達京城。”
“哪有那么容易哩?”老娘嘆了口氣,好像有吐不禁的擔憂,“哎,今年可還沒有下過雨,前線沒飯吃,怎么打仗?好多老人都說,十年前鬧過一場饑荒,就是和今年差不多,整個春天都沒有下雨,到了夏天又熱得人受不了,這老天爺不賞飯吃了,可怎么辦?”
“現在夏天還沒有過去呢,娘不用太擔憂了,說不定等爹大捷歸來的那一天,便天降甘霖呢。”
顧寶莛聽著六哥這話,總覺得自己以前大概是對六哥有什么誤解,六哥才不是畏畏縮縮不善言辭的小孩子,分明是個說話有條有理還會不著痕跡安慰人的哥哥。
他對六哥和老娘談論的饑荒沒有太大的概念,也沒有深想,而是覺得看來以后老爹如果真的當了皇帝,得好好治水才行,不是有什么南水北調?
人家秦始皇能建造萬里長城,老爹如果做了皇帝,難道還弄不了南水北調?
顧寶莛想到這里,又順勢想到了雜交水稻,心想自己如果能搞出來這個東西就好了,可雜交水稻怎么雜交來著?可惡,高中生物早就忘光了,要不然明天讓三哥哥帶著自己去田里看看?
顧寶莛小朋友自認就是很一般的普通人,他上輩子沒什么大能耐,這輩子也不會突然變異成了過目不忘的天才兒童,他會一直安于現狀,也會突然打雞血非要干出一番事業,此刻便是深感自責的時刻,認為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一定是老天讓自己做些什么的,所以明天吧,明天就去研究研究那個稻子到底怎么回事!
顧小七心中翻江倒海一片炙熱,當即腦子越來越清醒,根本睡不著,把他鬧醒的老娘和六哥哥倒是開始熟睡,六哥哥打小呼嚕,老娘打大呼嚕,此起彼伏。
——很好,這下更別想睡了。
但顧寶莛除了這樣輕飄飄的感慨一句,絕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他知道白天干活的人,累著了,晚上總要打呼嚕的,這說明睡得香呀。
只是,不知道三哥哥他們幾個是不是也在那漏雨的屋子里面搞三重奏呢?
被惦記的三哥哥和老四老五此刻沒有如顧寶莛所想倒頭就睡,三個人都還醒著,其中兩個偷偷摸摸的坐在角落商量什么,另一個假寐,等到月上中天,那鬼鬼祟祟的三狗兒和跟屁蟲老五便下了炕,輕手輕腳的翻墻出去,臨走前,三狗兒顧溫還給了老四一巴掌,直接打在腦袋上,不輕不重:“少給老子裝睡,我知道你醒著,今晚我跟燕安出門的事情你給我爛在肚子里。”
說完,兩人才出去,躺在炕上假寐的老四許久之后才幽幽睜開眼睛,眼里一片冷淡,好像無所謂三哥和自己的雙生兄弟出門干什么,反正和他無關。
只是三哥和老五兩人前腳剛走,院子里便有了另一個細細簌簌的聲音,老四想了想,隔著一扇窗戶輕輕喊:“七七?”
院子外面果然回應過來:“四哥哥,我尿尿。”
老四眼珠子在黑暗里微微一動,忍不住還是翻身下床,穿了那早已不合腳的鞋子,開門出去,在深夜大槐樹沙沙作響的悶夏里,見著光著膀子和細白的小腿便跑出來撒尿的小七。
他還未長開,但夜色里格外有氣勢的瘦削臉上凝著不悅,但這不悅卻又不會鋒芒畢露的張牙舞爪去訓斥小七,而是直接解開自己身上的褻衣褂子披到顧寶莛的身上,說:“你想感染風寒嗎?”
顧寶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就出來一下。”
老四不再多說,光著上半身便牽著顧寶莛走到院子外面,到那側方的大石頭溝旁,說:“尿吧。”
顧寶莛點點頭,一邊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一邊看了幾眼面無表情的四哥,忽地小聲說:“四哥,你知道六哥眼睛不好嗎?”
老四搖頭:“他和你說的?”
顧寶莛道:“不是的,我半夜不小心聽見的,娘和六哥說話,說了好多,我都沒發現四哥眼睛不好,我看他好像看得清楚,但娘又說找爹要了一副眼鏡,以后六哥抄書就輕松了,所以或許是遠視眼?”
“你還知道近視遠視?”老四淡淡笑了一下。
顧寶莛提起褲子,精神頭十分足的說:“怎么不知道?對了四哥哥,明天你陪我去田里看看吧。”
絲毫不嫌棄小七剛扶了小蟲子又牽自己的手,老四應道:“明日再說。”可說罷,又問,“你去田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水稻。”
“這里都是旱稻,南方才有水稻。”顧家老四大概是覺得有點無奈,自家小七儼然對農家知識一竅不通,活了五年了,都不知道田里都種了些什么,但有些時候,小七又很會奇思妙想就是了,十分驚人的奇思妙想。
“那我就去看看旱稻也行。”顧寶莛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總比什么都不看好。
見小七很是執著,老四漫不經心地問:“你看那個做什么呢?”
顧寶莛毫無保留的說:“自然是想看看水稻怎么樣開花結果的,我聽娘說,糧食收成不好,今年又未能下一顆雨,糧食總是不夠,如果能找到一種稻子,長得快,又顆顆飽滿,避蟲又量產大,那該多好,以后就算不下雨,各家的存量也足夠了。”
老四聽罷只覺小七在天方夜譚,卻又不打擊小七:“是啊,那明天就去找找也行。”
“如果找不到,能找到一個稻子生長得快,找到一種稻子結果多,讓他們也像貓貓狗狗那樣結合,取長補短,那就好啦。”
老四眼神微微一變,總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有什么豁然開朗,雖然還是難以實現,卻又仿佛是一條可以打通的路,只是這路怎么破,如何走,還未可知。
老四把小七送到堂屋的門口,摸了摸小七的腦袋,說:“快去睡覺吧,不然明天起不來。”
顧寶莛乖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還給四哥,看了一眼四哥身上雖瘦但長期干重活練出的薄薄的肌肉,和那肌肉下面清晰可見的肋骨,心里酸酸的,可又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轉身回房睡自己的覺去。
另一邊老四前腳剛回到自己的屋里,后腳溜出去的三狗兒和老五便臉色不好的匆匆回來,老四不問他們做了什么,他們兩個也不說,但隨即就有人哭喊著跑上門來,老四聽得分明,那是小姨郭楊氏的聲音:
“姐姐!姐姐!快醒醒啊!瑞文他房里那個好像要生了!才剛八個月!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混賬東西半夜給咱家院子里丟了那么多狗屎,她摔了一跤,下頭都是血!姐姐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