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去, 抱著顧小七的顧世雍便能看見聚在門口的一大家子, 其中只有薄氏父子安靜的站在一旁, 但顧家的人卻沒有那么多講究了。
顧楊氏捂住臉一邊擦淚一邊湊上去問:“世雍, 山秋怎么樣了?可好了?”
“父親?大哥好了?”老三急躁得問。
“祖父,我爹好了?!”這是終于敢和顧世雍對視的智茼。
顧世雍環顧四周,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只是一個微笑而已,根本不必多說, 便能讓所有人提在嗓子眼兒的心臟又好生放回去,順便還拍拍小心臟, 讓它不要害怕。
“大家不必擔心了,山秋剛才還清醒過來和我說了話, 現在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你們也各自回去休息, 柳氏,你與智茼進去吧,和神醫一塊兒看著點兒山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再來找我。”
“這次多虧了神醫出手相救, 只是老大的事情, 大家還是不要往外隨意去說,就日后我們顧家記得報答云廬神醫便是,知道了?”
顧世雍絕口不提顧小七。
沉浸在喜悅中的其他人似乎也忘了之前小七沖上去的插曲,紛紛散去。
好不容易等來好消息的顧楊氏則像個小尾巴一樣, 跟著夫君回了他們的房間。
丈夫在前面行路不徐不緩,抱著她的小七,卻好像并不像多說什么,一路沉默。
顧楊氏卻到現在還心有余悸,一邊拍著胸脯,一邊忍不住和丈夫難過又慶幸地說話:“俺娘欸,還好老大回來了,要不然我也沒法兒活了,世雍啊……你說,老大真的明天就好嗎?”
“不用我們守著?如琴他們就幾個人扛得住嗎?”
男人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此時跨入堂屋,伸手撩開區別堂屋與里屋的布簾,見到了還規規矩矩坐在炕上的老六:“平安,今天你還和你哥哥們睡覺,出去的時候把門鎖好,大家都累了,直接睡吧。”
顧家老六聞言從炕上跳下來,卻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他踟躕在里屋門口的位置,被自己啃咬得指甲都坑坑洼洼的手無措的摸著泥墻,目光透過那散開后幾乎將眼睛完全擋住的毛躁頭發,看向那軟趴趴被父親放在炕上的顧寶莛,然后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轉身悄悄離開。
顧家老六依舊跟鬼魂一樣進入哥哥們的房間,房間里有著男子漢們特有的味道,那味道其實并不好聞,大約是汗臭與腳臭還有體味的混合。可顧平安沒有嫌棄的資格。
他偷偷摸摸的坐到昨天睡過的位置——老四的旁邊。
屋內統共兩張木板床,按照之前顧楊氏的想法,是希望雙胞胎睡一個床,老三個兒大了,一個人睡一張,但誰知道老五更喜歡挨著老三,老四便得了個寬松位置。
如今家里的孩子們全部都到齊了,床的位置明顯就不夠了,但顧平安和老四顧逾安擠一擠,老五還是和老三擠,老二那個大塊頭直接睡城里頭,和那些武將們一塊兒休息,家里才算是安頓完畢。
顧老六素來和其他幾個兄弟也沒有什么可聊的,見大家都在,便努力縮減自己的身形,習慣性的上了床后往角落一縮,藏在距離顧逾安遠遠的地方,好像這樣他才能安心睡覺。
如果是平常,性子最糟糕的顧溫定然要說一句這個弟弟,畏畏縮縮,怎么了?怕老四把你踹下去嗎?他敢!
但是今天沒人注意老六,回到房間的顧溫還在嘆氣,他坐在床邊兒不停的將拳頭捏緊又放開,眉頭緊皺,怎么都放心不下的樣子,身邊是完全不明白三哥為什么這么焦慮的老五。
老五顧燕安一邊脫鞋子一邊還拿出來聞了聞,發現臭得簡直能殺人不見血了,便干嘔一聲,隨后光著腳丫子把自己的鞋子放到通風處吹干。
半大小子們發育期很愛動,腳自然也愛出汗,這是老五控制不了的,好在跟他一樣鞋子熏人的不止他一個,便樂呵呵的從沒感覺自卑過。
他一邊把門關上,一邊快速跳回床上,腳跟在床板上發出巨響,差點兒沒將床給跳塌了,還有心情笑嘻嘻的踹三哥一腳,說:“三哥,你想啥呢?快睡了,明兒還要早起練武呢。”
顧燕安一副萬事大吉的模樣,好像以為明天白天還能像今日一樣大家其樂融融的鍛煉、吃早飯。
顧家老三手來回搓著自己的膝蓋,幾乎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掌皮都給擼掉,被五弟這么一踹,‘蹬’一下子站起來,風風火火的又開門出去,把啥也不知道的老五嚇了一跳。
顧家老五顧燕安連忙光著腳跟出去,腳底板在地面拍得啪啪作響,一邊跟一邊茫然的問:“三哥?咋啦?發生啥了?大哥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你去哪兒啊?”
他不敢太大聲,生怕吵到大哥那邊休息。
快步疾走的老三顧溫猛地停下,身后鴨子一樣跟著‘媽媽’的老五立即撞上去,鼻子都撞了個一酸,眼角瞬間滲出眼淚來,低聲哀嚎:“啊!”
可總是跟他一塊兒嬉皮笑臉的三哥在夜色里失去了所有色彩,只是沉生說:“不要跟著我,我有事找娘。”
老五還沒有發話說‘我也要去’,就見三哥飛快拋下他,敲門進了堂屋,轉彎消失……
老五捂著鼻子站在院子里,霧蒙蒙的月色落在老顧家,就像是籠罩了一片銀紗,伸手卻又輕易摸不見,只是叫人看不清遠方。
顧燕安用他那‘聰明’腦瓜想了想,發現好像大家都有心事。
之前是爹出來讓他們各自散去,并且以后都不要提起今晚的事情,一會兒又是三哥這樣神經兮兮,還有老六……哦,老六他一直賊頭賊腦,這不稀奇。
他‘嘖嘖’搖頭著回自己的房間,卻又見原本就沉默寡言的老四今天破天荒的出來找自己!
真是邪了門了!
“喂,你堵在門口干什么?別以為你比我早出生幾分鐘就可以當我的哥!老子照樣削你信不信?閃開!”顧家老五看不起老四也是跟三哥學的。
只不過顧逾安并不怕他,冷笑了一下,說:“真是愚不可及。”
“你說誰愚不可及?!”顧燕安當即暴起,眼睛瞪著老四,說,“要不是爹讓我們安靜,你現在已經被我打趴了,你信不信?”
“你腦袋里面是不是裝的都是蛐蛐兒?”
顧燕安嘴巴厲害,但其實根本不會真的對老四動手,他氣得不行,說:“我腦袋里面裝的什么不用你管!”
“我也不想管。”
顧燕安這回明悟了,原來老四根本不是來等自己的,而是好像和三哥有點兒什么共同的秘密,這是在等三哥回來的途中,順便罵自己幾句啊!
他立即一改剛才耀武揚威的態度,皺著眉頭虛心求教:“咋啦?今天你們都咋啦?你知道三哥去找娘做什么嗎?”
顧燕安一頭霧水,感覺好像自己失憶了,要不就是自己眨眼的時候迅速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不然今天晚上他和大家都在一起呢,怎么會這樣?
顧逾安一臉漠然,可似乎不說個什么所以然來,這貨根本不走,只好淡淡道:“今天娘是不是發現大哥沒氣兒了?”
“是啊,可那不是很快又被神醫救回來了嗎?”
顧逾安無話可說,擺了擺手,提點道:“你再仔細想想。”
顧老五神色瞬間一變,然后為難的說:“你們不會懷疑大哥死了那么一瞬,醒來的就不是大哥,是什么孤魂野鬼了吧?”
顧家老四皺了皺眉,當真是沒想到居然還能這么想,他搖了搖頭,對這個和自己從一個肚皮里出來的弟弟道:“你真是異想天開得很,我說的是小七,大家都看到小七當時沖過去坐在大哥上面做了什么,你沒有看見嗎?”
老五嘴巴登時長大,恍然大悟,說:“你是說,其實是小七狗兒救了大哥?可是小七那細胳膊細腿的,他咋救啊?”
顧燕安當時腦袋一片空白,根本記不住小七干了什么,現在回想,也只記得小七是和爹一塊兒從房間里出來的,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汗濕了,趴在老爹的懷里睡得正香呢!
“不過小七這么厲害嗎?他會法術?!他怎么就在大哥身上按幾下就好了?讓他也給我按按?”顧燕安還覺得挺有意思,新奇得很。
顧逾安冷聲說:“自古以來,人死都不能復生,顧燕安,這世上但凡有好事,便有與之對應的壞事,絕不會有天上掉餡兒餅一說,你說,小七用什么換大哥活呢?”
顧家老四聲音到后面越說越輕,說得老五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又無言以對。
他支支吾吾的,卻不大相信,他命令自己不要相信,因為家里的小七狗兒,才那么小一點,怎么可能會是一命換一命呢?
老五搖了搖頭,嘴里‘呸呸呸’,越是不想想那些不吉利的,結果越是停不下來,他咒道:“滾蛋,你天天看那些佛經,走火入魔了,西天上倘若當真有神佛,地下當真有閻羅,那就讓他們過來,跟我顧燕安好好比試比試,看是他們的佛法無邊,還是老子的拳腳無眼!”
可是話音剛落,顧家老五腦海里就好死不死,閃過小七軟軟趴在老爹身上,睡死過去的樣子。
面上毫無血色,像是呼吸都沒了一樣,脆弱的讓他受不了。
那不該是他的小七。
顧燕安的七弟應該永遠傻呵呵和討厭的老四湊在一起說悄悄話;應該永遠粘著娘要抱抱;應該一邊牽著他的手,一邊牽著那大白鵝,看三哥上樹掏鳥蛋。
老五忽地用手臂遮擋眼睛,使勁兒的一抹,什么話都沒說,轉身往老娘那邊的屋子床下偷偷摸摸走去,蹲在窗戶外面,做賊一般屏氣凝神,余光里是還站在屋子門口的老四,耳朵里是三哥與老爹硝煙味十足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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