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莛其實也就只能糊弄一下自己的小侄子和初來乍到的薄公子。
若是三哥哥和四哥哥在這里,恐怕都不會被他給騙了。
這稻粱城,誰不知道誰呀。
如果想要知道六哥到底被誰欺負了,直接去那群熊孩子里面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何必跑去醫館?
但是他的侄兒智茼可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智茼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活像個大姑娘,從來也沒有跟外面的那些在泥巴地里撒尿和泥的小孩說過話。
在那群泥孩子的眼里,智茼大概是個自命清高的家伙,和他們不是一國的,在智茼的眼里,那群孩子可能也不怎么能入他的眼,和他娘一樣,只愿意和同等身份的人說說話。
再來,顧寶莛又不想讓六哥知道自己幫他處理這件事,他用腳趾頭都能明白,六哥肯定不會愿意。
任何自尊心強的孩子,似乎都有這樣一個羞恥心爆炸的時間段,他在外面被人欺負了,被排擠了,假若他有一個權力很大的后爸,但凡后爸開開口,學校的同學絕對不會有人敢再排擠他,說不定還會有很多人開始和他玩。
但他絕不愿意借助后爸的手,去解決自己的困境。
在他看來,后爸幾乎也等同于是他的敵人,是他哪怕餓死,死外面,從外面跳下去,也絕不會低頭向后爸求助。
或許很多年后,他會發現,后爸其實并非他的敵人,是他自尊心過甚,是他太敏感,他會開始接受后爸的幫助,去好的公司上班,去獲得更好的人生,發現后爸也是真心愛他。
但那是長大以后的故事了,少年時期的孩子們,偏執、敏感、脆弱、中二,顧寶莛曾也有那種時候,所以當他以一個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六哥哥,會原諒他的憎恨,原諒他的怒意,包容他的抗拒。
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得幫六哥解決那群討厭的熊孩子,或許那些熊孩子也不過是無意的跟風排斥六哥,可這種跟風,就是惡行!
顧寶莛自覺思路還是很清晰的,他一路小跑去了村子里的麥谷場,場子里正在熱火朝天的曬麥子,之前老爹還沒有回來的時候,麥谷場是大爺大媽們曬衣服的最佳場所,半粒稻谷可是都看不見的。
現在滿滿都是谷堆,想必也都是老爹運回來的。
顧寶莛看著那金燦燦的糧食,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興許是膨脹著小小的自豪,但顧寶莛更愿意稱之為是吃貨的快樂。
從村子的南面往西,是顧寶莛小姨的家,也是兩天前的夜里生了女孩的郭瑞文的家。
不過現在兩家關系顧小七覺得挺微妙的,還是少去的好。
他徑直走到麥谷場高高的谷堆后面,向坐在谷堆陰涼處乘涼的嬸嬸詢問了一下平日里在這附近玩耍的那一群熊孩子現在都去哪兒了。
嬸嬸一見他便歡喜得不行,非拉著他的手,說:“你說的是虎子他們?跟藍家的小子成天野得沒邊兒了!可不要跟他們混玩,你三哥哥他們不是現在組織了什么打兔子小隊?你呀,跟著你三哥哥他們一塊兒才乖,知道嗎?”
自古以來,一山不容二虎,除非是一公和一母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以前的老虎退休了。
這稻粱城從前的老虎正是顧寶莛的三哥哥顧溫。
只不過如今三哥哥都十七歲了,按照古代的年紀來算,起碼都得是兩個娃的爹,所以三年前自認為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的三哥哥正式退出熊孩子聯盟,開始和城里當兵的那些叔叔伯伯們混日子。
偶爾會和那些兄弟們出門釣魚,上山打獵,不問村子里孩子幫的事務。
這前任孩子王卸任,下一屆孩子王迅速崛起,他們就是以藍九牧等人為首的熊孩子集團!
顧寶莛不是真正的小孩,所以沒有和他們出去混過,三哥不算,四哥和五哥也沒有和他們玩,但是五哥偶爾會跟個巡邏的人一樣,代替三哥哥去看看藍九牧他們最近有沒有干壞事,如果干了,就要狠狠訓斥一頓,那些年紀還小的孩子王,立即跟蔫兒了的黃瓜一樣,頭都不敢抬起來。
這莫名其妙的等級壓制,是顧寶莛至今覺得有趣的,但可能在藍九牧他們看來,卻是很討厭的事情。
顧寶莛小朋友今日過來找的正是藍九牧。
這人和他不熟,但是好歹是一個村子的,大家又差不多大,他如果能想辦法讓藍九牧發話讓醫藥學徒們不要去欺負六哥,應該管用。
比自己告狀給家長管用。
顧小七打定主意,要去找藍九牧談判,對眼睛不太好的嬸嬸說:“我找藍九牧有事呢,不和他們玩的。”
嬸嬸笑瞇瞇的摸了摸顧小七的腦袋,說:“那就好呀,你如果有事,就朝后面看看,他們興許還在那里玩殺黃頭巾兵的游戲哩。”
這個游戲顧寶莛知道,就跟他小時候玩打鬼子游戲一樣,只不過現代的小朋友們都是拿著各種玩具槍,這里的小朋友拿的都是自己做的小木刀。
“謝謝嬸嬸,那我過去啦。”顧寶莛說罷,對著嬸嬸笑了一下,便帶著白將軍去了麥谷場的后面,那是一片小竹林坡。據說以前埋著誰家的祖先,但是連個墓碑都沒有,便淪為孩子們上躥下跳的游戲地。
越往里去,顧寶莛也就越能聽見那邊熊孩子們嬉戲的聲音,最后定睛一瞧,那頭上綁著紅頭巾,臉上摸了泥巴,整個人都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的像個壁虎的男孩,不是藍九牧又是誰?
這波孩子們分成兩個陣營,正在打仗,孩子王藍九牧頭發亂糟糟的扎成低馬尾,一雙狼一樣的眼睛直溜溜的盯著敵人,然后突然大喊一聲‘沖啊!’,跟著藍九牧一樣趴在地上的那群小孩就一同站了起來,開始沖鋒陷陣。
“藍九牧!”顧小七的聲音直接打斷了熊孩子們游戲的熱情,好像發現了什么新大陸一樣,突然全部都扭頭過來,盯著他看。
被喊的藍九牧站在小竹坡上,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袖子擼得很高,露出干瘦卻似乎又有點肌肉線條的小臂,那是平日里砍柴留下的禮物。
“顧七狗兒!”站在藍九牧旁邊的一號狗腿子朱有虎小朋友仰著自己的鼻孔,一張同樣被泥巴糊的亂糟糟的臉蛋露出一個缺了兩顆門牙的笑,高聲道,“聽說你家老三被打了一頓,現在半死不活了?”
顧寶莛白了一眼這個朱有虎,才不理這小子,直截了當的對那頗有領袖風范的藍九牧說:“藍九牧,你過來,我有話想要和你說,單獨說。”
藍九牧今年七歲,無父無母,住在叔叔嬸嬸家里,但是叔叔嬸嬸卻跟他似乎沒有什么親戚關系,所以沒人管得了他。
他高高在上的用鼻孔看著顧家小七,聲音傲慢:“找我干什么?還想偷偷摸摸說話?就在這里說!”
顧寶莛小朋友哪里肯在這里大聲說關于六哥哥的私事,漂亮的眉頭一皺,徑直走上去,拽著藍九牧臟兮兮的手腕,就說:“你過來,我就問你一個事情,還是說你不敢單獨跟我走?”
藍九牧小朋友身為熊孩子領袖,最恨被挑釁,一聽這話,豈有不跟之理?!
“走就走,你們在這里等著,等我回來,咱們再繼續打!”
他發話完畢,任由顧家小七拉著自己走,走到距離自己小弟們不遠處,這顧家估計還沒有斷奶的小七狗兒終于是開口說話了:“喂,我問你,最近跟你一塊兒玩的那些神醫學徒是不是欺負我六哥了?”
藍九牧小朋友雖然比顧寶莛大兩歲,卻著實高不到哪里去,聽見那一聲‘喂’便是一個了然的冷笑:“是又怎么樣?他自己畏畏縮縮,不像個男人,成天陰著臉,看著就煩。”
“原來是你帶頭欺負我六哥的?!”顧寶莛早有準備,但沒想到真的是藍九牧。
藍九牧一張瘦削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十分欠揍,說:“不是我,是大家都很看不慣他。你一個小不點,都敢來找我,他就不敢,又丑又活該。”
顧寶莛大眼睛瞪著藍九牧,說:“他丑又不是他愿意的,那是他爹媽給的,哪怕再不好看,也是他爹媽留給他的,管你什么事兒?!”
藍九牧微微一愣,虹膜里倒影出顧家小七那萬分心疼的表情,不知道是被戳中了什么,突然神色都變了,一把推倒顧寶莛,冷冷地說:“大家都知道他也不是你們顧家的種,他受欺負,管你什么事兒,要不是你爹是顧世雍,你現在已經被我打了,滾。”
顧寶莛此前便聽見過六哥哥說他不是顧家的孩子,當時顧寶莛根本沒有在意,甚至幾乎是忽略了過去,今天再度聽見,哪怕自己摔得膝蓋都蹭出血來,也還是第一時間反駁說:“他就是我顧家的人!是我哥!”
“找打!”藍九牧當即暴起,仿佛恨透了顧寶莛這種樣子,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撿了塊兒石頭便要騎到顧寶莛身上,狠狠砸下去!
這個時候,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顧寶莛的爹是誰。
顧小七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眼見石頭就要把自己砸個腦袋開花,嚇得連害怕都沒來及的表現出來,只曉得睜著大眼睛連擋都沒有擋,渾身僵硬。
“不許欺負我小叔!”
忽地一句高聲呼喊從遠處傳來!
隨即顧寶莛就見一個人影從眼前晃過,那是怪力小變態薄厭涼一腳從側面踹飛藍九牧的影子!
“你們……”顧小七懵懵地,被薄厭涼單手拽著胳膊站起來,“你們怎么在這里?”
薄厭涼沒有看他,深藍色的瞳孔落在地上一根一人高的斷竹上,隨意地伸手將上面枝椏給撇斷,然后揮了揮,破風聲頓時抽在地上,啪啪作響。
“我說了,你一個人會受傷。”薄厭涼小朋友余光掠過顧寶莛的膝蓋,然后擋在他的前面,朝跑回自己小弟們那兒的藍九牧走去。
“那你要干嘛?”顧小七一邊撐著膝蓋,疼得嘶嘶吸氣,一邊有點害怕的問。
薄厭涼頭也不回,拖著那斷竹迎向那群沖上來準備打架的男孩子們淡淡說:“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