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要回去這件事, 小兩口意見相悖, 病歪歪的顧小七打死不愿意回去, 抱著被子縮在床的最里面, 面頰通紅,渾身滾燙,吃了藥后更是暈暈乎乎,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 對著薄厭涼拳打腳踢。
當然了,因為顧寶莛這人天生沒什么力氣, 又是個病號,現在的拳打腳踢在薄厭涼身上, 實在算不得什么。
對薄厭涼來說,既然下定決定要回去了, 那么也不必裝孫子一樣穿著女裝,他找來小二,要了一套男裝,不再偽裝身份,又花了大價錢買了一輛舒適的馬車, 將馬車里面的長凳子都拆開, 鋪上厚厚的棉被等物,最后一鼓作氣的將脾氣不好的病號給背上了馬車。
薄公子的眼睛和模樣實在是太顯眼了,只是隨隨便便的在客棧外面露了幾面,瞬間就惹來了不少百姓的圍觀, 緊接著吸引來城門駐扎的張大膽等人,這些穿著灰紅色兵服的守城人帶著□□列隊將薄厭涼匆忙準備的馬車圍住,以張大膽為首的眾位士兵嚴正以待,卻又不敢唐突,唯有張大膽頭皮發麻,既覺得這個男人格外眼熟,又不敢去想在哪兒見過,大聲問:“可是京城義王府世子薄厭涼?”
薄公子動作利落的跳上了馬車,坐在車門口延伸出來的一截木板上,大手里捏著一柄馬鞭子,目光深不可測,音色優雅低沉:“正是,來人是張大膽張軍爺吧,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自首,自愿將從京城偷出來的東西送回去,還請張軍爺護送左右,準備一路上的吃用,我先行一步。”
“欸!你等等!”張大膽眼睜睜的看著氣勢難言的世子爺駕馬離開,車轱轆碾壓著城中的青石板路,哐當哐當的離開,絲毫不怕撞死幾個人一般,士兵自然是無人敢攔,輕易讓人跑掉。
張大膽追趕不及,看了看天色,口中發苦,對著身邊的兄弟道:“天色已晚,咱們現在立即派人從小路前往京城,將消息送到三王爺的受傷!”
兄弟老毛心臟也砰砰直跳,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心突然上面要找的人自己蹦出來了,但是一個處理不好,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那大膽,咱們現在追是不追?要不要稟告府尹大人?”老毛六神無主,脖子伸得老長,眼見馬車就要就要消失在視野里,沖出城門了,很懷疑他們若是不跟上,人若是又丟了,他們的腦袋也要丟了。
張大膽思索片刻,找來小弟,吩咐說:“你去京城送消息,再派人通知府尹大人將整個客棧包圍起來,方才我們可沒有檢查客棧,若是里面有什么不該有的遺漏,說不定會惹上面的人不高興。”
“其余人,立即回城中營地牽馬!保護世子和馬車!”
領隊張大膽平日里愛好喝酒,嘴碎不已,但關鍵時刻,絕不會掉鏈子,他話音一落,自己先征用了店家的馬匹,追了上去,沒多少功夫就跟上了剛闖出城門的世子爺。
這世子爺到底是怎么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進城,還住了這么久的?
世子爺住的客棧對面就是他和兄弟們長期喝酒吃肉的酒樓,誰能想得到他們要抓的人就在對面呢?!
上峰肯定要責罰了。
張大膽腦子里瞬間過了一遍這些東西,但更要緊的,還是馬車上到底有誰!京城傳聞甚囂塵上,說什么的都有,他懷疑里面是太子,可是不親眼看見,根本沒辦法相信。
傳聞太多了,沒有人知道誰真誰假,就連這個世子,張大膽也覺得說不定是匈奴人呢,一切事情都在未能抵達京城之前,不會解開。
天色越來越晚,路上大雪,當馬車碾壓著水泥路,壓過慢慢鋪起來的雪時,張大膽的兄弟們終于追了上來,整整五百人,浩浩蕩蕩,一半在前面開路,一半壓后,張大膽則警惕的跟在馬車旁邊,清晰的聽見馬車里偶爾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像是要將心肝脾肺都嘔出來,把肺中的空氣都還給世界,叫人平白也緊張得要命。
劇烈的咳嗽讓駕車的世子爺停了馬,那雙格外叫人不敢直視的深藍色瞳孔望了過來,張大膽渾身汗毛都豎了個遍,咽了咽口水,耳朵就聽見對方絕不廢話的命令:“你來駕車,找地方停幾個小時,要煎藥。”
張大膽趁著這個時候,連忙湊上去,說:“薄公子,按理說,三王爺讓我們壓您進京……您看……”
薄厭涼冷聲:“你想用押犯人的囚車壓本公子進京?你敢嗎?”
張大膽看著正準備撩開馬車簾子進入馬車內部的鮮卑混血年輕人,一時被對方的眼神震地頭都抬不起來,卻又不經意的看見那撩開的馬車門簾里蜷縮成一團的……小七老弟!
張軍爺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接過世子爺手里的馬鞭子,就坐在了薄厭涼剛才的位置,而馬車重重的門簾落了回去,又關上了里面的雙扇雕花小門,將里面兩個少年的聲音淹沒在寂靜的雪夜風聲中,只隱約有些模糊溫柔的音節傳入張大膽的耳朵里。
“難受嗎?要不要坐起來靠著我,興許會好點。”馬車里低沉嘶啞的男聲這么說完后,就有衣服摩擦的聲音接連響起。
大概是坐起來當真好多了,又喝了熱水,于是馬車里響起了另一個令人心碎的聲音:“厭涼,你是不是笨蛋?”
馬車原本狹小,又四周封上了棉被,裹了小手爐,于是現在還很暖和。擠入了一個人高馬大的薄厭涼后,顧寶莛像是個營養不良的蠶繭,擁抱著和他印象比,也瘦了不少的小戀人,惶恐著,害怕著:“那大夫肯定是個水貨,也就你聽了他的話,就什么都不管了,我明明好好的,你非要回去,回去后……我們怎么辦?你怎么辦?虧我總說你聰明絕頂,現在你可一點兒也不聰明,只剩絕頂了!”
瘦巴巴的小七被薄厭涼抱在懷里,聽了前者的話,薄公子笑了笑,說:“怎么會?我們會好好的。”
“你還笑,我這么難受,你還笑得出來。”
“因為要回家了呀,小七,你該開心,等回家了,你就睡得著覺,也不必成天偷偷摸摸打聽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你別怕,回去后,我會聯系四王爺,就當你一直在京郊的莊子里閉門思過,不會有事的。”
顧寶莛嗅著薄厭涼身上好聞的味道,腦袋發暈,只捕捉到薄厭涼說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這七個字,瞬間悶悶的閉上眼,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到薄厭涼的身上:“我們之間……也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嗎?你這個渣男。”
薄厭涼哄小七:“怎么會?你我之間是拜過堂的關系,是天地為證,日月做陪,和尋常夫妻并無二般,哪怕你給休書,也斷不了。”
“你騙人,你應該知道,我回去后是要成親的。”顧寶莛難過的問,“哪怕我和別人成親,你也不在乎嗎?還是說你也要和別人成家?你也要三妻四妾?你渣男。”
薄厭涼眼睛彎彎的,捏著顧小七的臉頰,將漂亮的少年從懷里挖出來,親吻少年濕漉漉的眼睫,笑瞇瞇地:“其實暫時和女子成親沒有什么不好,不過是兩家之間的合作……”
顧寶莛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輩子只想成親一次,你這輩子也只可以和我成親,什么合作,什么家族聯姻,什么和親,都不可以!你想要我和別人睡覺嗎?還是你想和別人睡覺?”
薄公子將發脾氣的小七又抱緊了點,一邊幫忙輕輕拍著小七的后背,生怕小七激動之余又翻了咳嗽,一邊笑著說:“怎么成親就要和別人睡?這是哪里來的道理?”
“那你是想喊別人夫人了?你夫人不是我嗎?”顧小七口不擇言。
薄厭涼頓了頓,微笑道:“是啊,是你。”
“只是我嗎?”
“只是你。”
“我也只愛你。”顧小七總覺得這回像是生離死別,坦率著他從前絕不可能開口說出的話。
此話一出,馬車里寂靜下來,兩個小戀人越靠越近,開始接吻。
從前顧小七和薄厭涼親親,每分每秒都甜得讓顧寶莛回想起來,甚至能在床上夾著被子翻來覆去傻笑,今日不同,這個吻澀澀的,一點兒也不熱情,但又綿長溫柔。
水聲在兩人的唇間不停地細細作響,親到尾聲,稍稍分開,還有清脆的聲音‘啾’的發出,粘膩纏綿。
顧寶莛被一個吻親的安靜了下來,靠在薄厭涼的懷里,想了很多很多,一會兒是大哥被毒的畫面,一會兒是三哥手刃貴喜的畫面,一會兒是四哥冷漠的背影,一會兒是老爹當年抱著他,對天下說封他為曙國太子的畫面。
“厭涼,我害怕……”他害怕什么?
顧寶莛摸不準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只是單純的害怕,他的賭約輸了,家里人非常有自相殘殺的苗頭、所有的感情都開始變得復雜,每一件事都牽扯甚大,一切都在分崩離析;他怕自己回去后,面對的是和自己想像中不一樣的兄長,面對許許多多的不得已,他不能再一走了之了,一次的一走了之就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怎么可能還能再來一回?
“別怕別怕,我在的。”
顧寶莛搖頭:“有什么用?如果有一天,哥哥他們……覺得我礙眼了怎么辦?”顧寶莛腦子里閃現著四哥的背影,他幾乎要記不住四哥長什么樣子了,四哥許久不曾見他,不知為什么,不見他,像是不愛他了。
縱然顧寶莛口口聲聲說相信大家,做的也是相信大家的事情,但有些事,有些細節,他看在眼里,哪怕讓自己不要多想,也還是會嚇著。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三哥的那頓真情實感的打,四哥水泥廠那些被燒的工人,娘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從不過問他的私事,卻給他已經找好了妻子人選,大哥藏了十年的健康……
所有人是不是都有著他們自己的另一面?
那一面讓他害怕。
他所有的,仿佛只有薄厭涼,只有薄厭涼的一切他完完全全知道,所以可以不害怕,可以隨意說話,可以肆意發發小脾氣,撒嬌,哭一場,和薄厭涼說煩惱的一切。
“不會的。”薄厭涼抿了抿唇,說,“他們沒有變,賭約你沒有輸。”
顧寶莛:“大哥中毒難不成是大哥自己做的?你不要哄我。”
“……總之你沒有輸,所以不必怕,小七,等回京后,你大可做個好太子,皇帝希望的那種太子,只有你強大到所有人都不會覺得你不行,你不可以,也就不會有人和你搶這個位置,他們只會保護你,就像我一樣。”
顧寶莛皺了皺眉,不解的說:“為什么這么篤定呢?如果……有人也要毒死我呢?”顧寶莛說的是有人,而不是某個誰,這樣殘忍的猜測,安誰的名字上去,他都覺得可怕……明明他誰都不想懷疑的……
“不會的。”
“為什么?”
“等到了京城,我再告訴你。”薄厭涼深深的看著小七,說。
“為什么?”顧寶莛好奇。
薄厭涼瞇著眼睛,笑:“我喜歡你對我笑,等你知道了,我就看不見了,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等京城到了在說好不好?”
“你說話亂七八糟的。”顧寶莛不高興地說。
薄厭涼湊過去親了親小七的唇,聲線含著笑意和溫柔,充滿不可抗拒的磁性:“那就不說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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