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廚房里已經弄好了三個菜,紛紛端上了桌子。
老娘又從倉房里拿來藏了好幾年的老酒,開了蓋子分別給桌子上的四個人倒上,然后就跟大嫂兩人進了屋里,不再出來。
顧寶莛是很希望老娘也能坐下來一起說說話的,可他也沒有蠢到那種地步,去挑戰整個社會的規則。
酒桌子上,大家也不奉行大家閨秀大嫂的那一套‘食不言’,一邊喝著顏色偏黃的酒,一邊吃幾口下酒菜。
說是下酒菜,但其實不過就是韭菜雞蛋和爛肉燉白菜,肉這個東西,顧寶莛已經幾個月沒見著了,沒想到今天倒是有口福,只是老娘不在身邊,他不怎么好意思和一堆大人搶。
顧世雍等人的主食就是一堆黑面饃饃,顧楊氏大約是知道這幾個人舟車勞頓了一路,又都是大男人,所以吃得多,一下子將家里的所有饃饃都蒸了。
顧寶莛為了不盯著那鍋爛肉白菜咽口水,特意轉移視線去數老娘蒸了多少饃饃,結果自然是很不得了的一個數字,有三十七個!
一個饃饃顧寶莛都吃不完,但是看老爹兩三口就下去一個,那飯量,估計這一堆都不在話下。
顧世雍吃得半成飽后,特意挖了一碗爛肉白菜在剛才裝酒的大碗里面,然后放在顧寶莛的面前,說:“喏,我看你眼睛珠子都要掉里面了。”
顧寶莛臉蛋紅了紅,沒有動筷子。
“怎么?”
顧寶莛其實是被老爹戳穿了饞鬼的本質頗不好意思。
誰知道五哥哥這個時候老實巴交的插嘴說:“爹,七狗兒平常都用勺兒吃飯的,筷子不會。”
顧寶莛立即回頭瞪了一眼五哥哥,心想,好家伙,你之前不是嗓子都嚎啞了嗎?!怎么這個時候又好了?!要是老爹一個不高興又不給他吃肉了怎么辦?!
好心的老五莫名其妙的被瞪,也不知道做錯了什么。
于是不等老爹說什么,顧寶莛就拋下那一丟丟矜持,用筷子開始吃那碎肉渣。
這碎肉渣大概是老娘過年的時候說包餃子的肉沫,不知道藏在哪里,放了這么久,顧寶莛很懷疑這個肉已經不能吃了,但是這是肉肉呀!
就算拉肚子也要滿足一下口腹之欲才行!
看見小兒子用筷子的動作還是很熟練,顧世雍又瞧了瞧老五那見鬼了一樣的表情,當即就明白了,這小家伙平常大抵是懶得使筷子,所以裝不會,把一家子人都蒙過去了。
只是他也不表現出什么,伸手揉了揉小七狗兒的腦袋,就和左邊坐著的老大顧山秋說:“你用完了就先回去吧,和你夫人好好團聚,晚些再和我們一起出去城里。”
剛放下筷子的顧山秋點了點頭,立即執行,單手抱著瘦得幾乎沒有重量的孩子,就去了堂屋里面。
顧世雍又對旁邊站著的老四和老五招了招手,說:“過來坐。”
親自給這兩個孩子一人也盛了一碗爛肉白菜后,一邊看懷里的小家伙吃飯一邊和坐在右手邊的壯漢老二說話:“你多吃些,完了去請云廬神醫過來一趟,給你大哥看看胳膊。”
老二顧赤厚模樣就是個糙漢,顧寶莛覺得二哥哥和老爹并不怎么像,或許是像娘。
“好,我現在就去,大哥的胳膊傷口總也不好,再拖下去不是個事兒。”老二說話的聲音雄渾不已,中氣十足。
“嗯,順便,讓老李過來一趟,我們在晚宴開始之前先說說過幾日舉城東遷的事宜,各個士兵的親眷有些老得不能動了,還有些傷殘將士也需要妥善安排,或許得分幾批走。”顧世雍說起正事來,絕不會像和顧寶莛說笑那樣輕松,整個人都沉下來,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不可違背的。
“好,我現在就去。”老二也站起來,準備走人。
此人不愧是身高兩米,原本稍稍還有些從大槐樹頂上漏下來的光斑,似乎都被二哥哥這一站給擋完了。
“等等,先進去看看你娘。”
二哥哥立即反應過來:“那兒子去了。娘!”
他站在院子就開始喊起來,好像一被老爹允許切換家人狀態,便放飛自我,隨便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就跑去堂屋準備給老娘磕頭。
吃飯極為斯文的薄先生等老二走了,略略看了一眼旁邊正在吃飯的雙胞胎,對主公顧世雍說:“主公,前朝直省總督廖文沛的女兒廖雪娘與二公子的婚事……”
顧世雍手微微揚了揚說:“不急,再等等。”
“愚以為還是早一點辦了好。”
“哦?怎么講?”顧世雍看著軍師說。
薄先生眸色極冷道:“歸降的前朝官員總要安撫的。”
顧世雍垂眸繼續看小七吃飯,淡淡說:“我知道,不必急,且看看守京的東武將軍那邊替我這個大哥看門,看得怎么樣,若是看得不好,自然婚事是要延期了。”
“不過可以先訂婚吧,過個媒人,走一下聘禮。”
“這件事我晚上會和阿粟說。”
顧寶莛吃飯慢,又專揀肉吃,肉沒了,注意力就放在了老爹和薄先生的對話上,聽著聽著,便也似乎發現了盲點。
據他分析,他老爹似乎打了勝仗以后,占領了京城就率領大部分軍馬回來后方接人,京城就讓一個叫做東武將軍的人守著,這人是誰啊?這么信得過?
顧寶莛心里癢癢的,但又覺得肯定是自己多想了,古代人的交情,他這個現代人大概是沒有評判的資格,在歷史書上,古人都有底線有自我束縛的毅力,會因為多年前的一面之緣掛懷一輩子,也可以為了和朋友見面跨越千山萬水,可以憑借幾個月一回的書信來維系感情,可以一諾千金。
更何況他還是小孩子呢,這種事情就還是不要操心了。
正這么想著,就被老爹敲了敲腦袋,老爹頂著一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似笑非笑的問他:“你這個小腦袋,又在想什么呢?”
顧寶莛搖頭,純良得不得了:“我想出去玩了。”
“玩什么玩,對了晚上城里要開宴慶祝一番,各家都要準備一些食物送過去,你要不要也貢獻一點東西?”
顧寶莛總覺得老爹又在不懷好意的逗自己:“你想要什么?”他皺著一雙濃秀的眉。
老爹說:“把你的大鵝送去給軍士們加餐。”
顧寶莛當即瞪大了眼睛,仔細分析了一下老爹的表情,總覺得他好像是在騙自己,但又好像是真的,城中物資告急,要開盛宴怎么開?
眼見小家伙不像剛才那樣和自己拌嘴,大眼睛濕噠噠的,開始一圈圈轉著水光,十分悲傷又可憐的樣子,顧世雍立即明白過火了,笑道:“逗你的,去玩吧,看你這樣子,動不動就哭,哪有一點兒我兒子的樣子?”
顧寶莛立即被哄好,在老爹身上擦了擦眼淚,蹦下去便抱著自己的大白鵝準備出門,遠離這個魔鬼。
誰知道半道又被老爹叫住。
“七狗兒。”老爹走過來,半蹲著幫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拉著他的手走到院門口,指著前往城門口的方向,說,“爹交給你個任務,薄先生有個小子,因為暈車,正一個人躺在橋那邊的馬車里,你去陪陪吧,順便給他帶兩個饃饃。”
顧寶莛狐疑的看著老爹,那小孩是誰啊?不會是老爹私生子吧?怎么這么關照?
不對,現在是古代,在外頭有了兒子就直接接回來了啊。
“好吧。”顧寶莛抱著大鵝,乖乖點頭,但又說,“爹,要不要給薄先生的夫人也帶幾個饃饃?”是的,顧寶莛再顏控,也知道薄先生這樣年紀的男人,早就有妻有子了,欣賞可以,但也只能是欣賞了。
“不必了,那孩子的娘自他出生就去世了,不像你,有這么大一群親人,所以你要對他好一點。”
顧寶莛無奈,他看起來像是村霸嗎?還讓他對那家伙好一點,好像自己會讓白將軍去咬那家伙一樣。
不過細想想,顧寶莛也知道,薄先生大概是功臣,是老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的兒子自然要照顧到位,讓自己過去,算是一種示好?
腦袋其實想不了太復雜東西的顧寶莛小朋友說:“爹,你放心吧,我帶他出去逛一圈吧,稻梁城我可熟了。”
“好,如果辦得好,以后說不得我就讓你跟著厭涼一塊兒在薄先生這里學習。”
顧寶莛一聽,立即來了精神:老爹,你要是和我說這個,我可不困了啊!
能近距離每天瞻仰男神的臉,別說去哄一個小朋友玩,就是哄十個也使得!
“那爹我去啦!”顧寶莛立即抱著自己的白將軍跑去找那個叫厭涼的小朋友。
顧世雍緩緩站起來,看著自家小七跑步前進,懷里抱著的大白鵝很快從小七身上跳下來,長著翅膀一起跑,一個小不點和一只大鵝,感情是真好,聽見小七笑,那大鵝就也叫起來,威風的很。
顧世雍又看了看天,午后的陽光意外得并不如何毒辣,但萬里晴空,湛藍無比,小家伙在陽光下雪白雪白的,像是在發光一樣,看見路旁有小花,還蹲下去抓了一朵,然后戴在大白鵝的頭上。
征戰近二十年的顧世雍嘴角輕輕彎了彎,由衷的感覺到美好,好像這一刻才終于有了自己成功的意識,但他那雙鳳眼又瞇了瞇,他知道,為了永遠維持這種美好,他需要做的還有很多,一切其實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