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午飯溫窈吃得心不在焉。
    她沒想到這家川菜館做得這么正宗,??辣得她涕淚橫流，沒吃幾口面前桌上堆了一大堆的紙團，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兒去,??戚書桃甚至還叫了一碗溫水涮菜。
    只有裴峋好像完全沒被辣到,??只是抿了幾口茶水,??然后就能繼續吃他的辣子雞丁。
    溫窈吸了吸鼻子，恨恨地想,??那根本不是一盤辣子雞丁，就是一盤辣椒炒辣椒！
    但凡對面桌上坐著的人不是裴峋,??溫窈早就撂筷子換家館子吃了。
    可偏偏。
    裴峋就坐在她的對面。
    看見她被辣得吐舌頭，看見她被辣得鼻子都擦紅了，溫窈忍不住遷怒，到底是誰提議的來吃川菜？崇德門口好吃的一大堆，就不能吃個口味清淡的粵菜嗎？
    又一想。
    好像是裴峋提議的。
    ……那沒事了。
    “窈窈，你要不要也叫一碗溫水啊？”
    戚書桃見她鼻尖紅紅,??問。
    “不用。”溫窈強撐面子,??“我不怕辣，就是……太燙了，我一吃燙的就這樣。”
    說完就默不作聲地拿筷子叨桌上唯一的那盤炒青菜,??談天驕和邊敘正跟裴峋閑聊，他們倒好像聊得挺投緣，一頓飯的功夫就大有引為知己的架勢。
    邊敘推了推眼鏡，用略有些新奇的語氣道：
    “……我之前就聽人說我們班有個跟娛樂公司簽約了的明星，沒想到居然是你……那你出道是去選秀嗎？就是那種男團,??唱唱跳跳那種,??這幾年好像很火,??不過我覺得你好像——”
    顏值的肯定綽綽有余的,??不過以邊敘被班里女生熏陶的經驗來看，那種男團愛豆好像完全和裴峋是兩個極端。
    男團愛豆要唱跳，要寵粉，性格也要規矩得多，動不動就得彎腰鞠躬。
    可眼前這少年，怎么看都沒有半點謙遜氣質，眼簾一掀，甚至還有點桀驁不馴的挑釁態度，但凡是個對他有意見的人，被他那雙傲然眼尾一掃，估計都能打起來。
    就這么一個渾身反骨的硬骨頭，怎么做賣笑賣唱的明星？
    “我不會跳舞，也不準備學。”
    裴峋的語速慢吞吞的，有點懶。
    邊敘追問：“那你是要當演員？那多少有點可惜了吧，你唱歌唱得這么好……”
    “不可惜，因為我會成為一個歌手。”
    他用了會，而不是想。
    溫窈咬著筷子，默不作聲地品著這一個字眼的區別。
    哪怕她現在頗有被少年的美貌糊了眼睛的架勢，也不得不說，他這個人看上去冷冷淡淡，但骨子里確實狂妄得不給自己留后路。
    好像失敗在他的世界中從不存在，所以也不必考慮夢想落空的窘迫。
    桌上其他人有些意外于他的篤定，開口道：
    “……不是吧，現在歌手又不賺錢，你這條件去當演員肯定能大火，真的。”
    “對啊，當歌手才能賺幾個錢，那些當演員的隨便拍拍戲接接代言，我爸說好些藝人賺得不比開公司少呢。”
    眾人討論起來，這里許多人家庭條件都不錯，很小的時候就學會趨利避害。
    但裴峋卻只是輕描淡寫地開口：
    “放在世界范圍里，歌手的收入普遍是比演員高的，只是國內版權意識不夠，盜版橫行，才導致歌手收入銳減，實際上，一首歌不聽的人很少，但不看影視劇的人卻很多，歌手的輻射范圍比演員廣太多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定格在他身上，畢竟他剛才發表了一段很不高中生的見解。
    但他本人好像只是隨口閑聊般，理所當然地道：
    “所以，想要名利雙收并不難——只要在這個行業做到金字塔尖就好。”
    溫窈忽然想起從小家里人對她的教導。
    說話做事要留三分，要藏起鋒芒，別當刺頭，說話前先在心里過幾遍，過剛易折，中庸之道才是大智慧。
    十五歲的青春期少女對此頗為不齒，但到底本性乖巧，無形中也會被這些耳濡目染的教導束縛。
    但原來。
    真的有人，完完全全的與這些準則背道而馳。
    桌上不知是誰第一個舉杯子：
    “我靠兄弟，你這志向有點遠大啊，茍富貴勿相忘，振興華語樂壇你義不容辭了！”
    “去，會不會說話，怎么聽著陰陽怪氣的？”
    談天驕對那個人翻了個白眼，再看向裴峋時，眼中多了點沖擊后的一點崇敬：
    “不過說真的，我覺得你在舞臺上確實有點明星味兒，搞不好以后真的能闖出點名堂，不像現在的小女生喜歡那些什么韓國小白臉，單眼皮小眼睛還涂脂抹粉，也不知道帥在哪兒……”
    后半句話顯然是對著戚書桃說的。
    戚書桃怒拍桌子：“談天驕！你要死啊！敢陰陽怪氣我愛豆，我殺了你！”
    “戚書桃你斯文點！！”
    飯桌因為有了這兩個人而變得熱鬧。
    “對了溫窈，我聽我媽說你們家最近是不是入股了一個文娛公司？”
    談天驕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裴峋，擠眉弄眼地：
    “你這同桌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小姐，近水樓臺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哦。”
    溫窈的眼睛忽然亮了些，這頓午飯吃到現在，除了遞碗筷紙巾外，她沒找到任何和裴峋說話的理由，好不容易談天驕給她遞了個話茬，溫窈露出點笑意，想也不想地接話：
    “我不太懂我爸的生意，不過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去問……”
    “不用了。”
    他甚至沒等到溫窈的話說完，就干脆利落地回絕。
    溫窈一下子就被這兩個字從頭到腳的凍住了。
    她有點無所適從地看向戚書桃，后者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坐在對面的那個少年看上去生人勿進，自帶隔絕異性的疏離感。
    桌上其他人跟裴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溫窈低頭吃自己的飯，只顧著夾唯一不辣的青菜吃。
    談話聲中，溫窈出神的想，剛才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一定很像那些電視劇里有錢但格外令人討厭的惡毒女二。
    他會不會覺得她在炫耀家底？會不會覺得她這個人很高高在上？
    當然，還有更可怕的猜想，或許他會覺得她在施舍他，然后覺得她這個人真是討人厭。
    “你不吃這個了？”對面的裴峋忽然抬眸掃了她一眼，對著那盤辣子雞丁示意，“剛端上來的時候，我看你還搶著吃。”
    溫窈吸了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答：
    “吃啊，誰說我不吃。”
    唇上舌尖還又麻又辣，為了假裝自己和裴峋口味一樣還得時不時夾一筷子辣子雞丁，溫窈覺得自己這頓飯吃得好委屈。
    好辣。
    溫窈又抽了一大把紙。
    淚眼朦朧中，裴峋不經意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和服務員說了些什么。
    這一頓飯快要吃完時，服務員端來了幾份甜品。
    溫窈坐在最里面，服務員送甜品時不好往里面遞，眾人一個傳一個，傳到最后發現少了一份，剛好缺了溫窈那一份。
    戚書桃有些奇怪地問：
    “我們沒點這個吧？”
    “我點的。”
    裴峋無聲無息地從服務員身后繞出，見自己的空位上擺了一碗醪糟冰湯圓，他將甜品放在玻璃轉盤上。
    然后，那一碗冒著涼氣的冰湯圓就這樣，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慢慢悠悠地轉到了溫窈的面前，停住。
    摁住轉盤的少年抬眸直勾勾看著她，漆黑長眸黑沉沉地，無聲地誘人深陷。
    他語調隨意道：
    “吃完這個就不辣了。”
    人的心情是如此的難以琢磨。
    幾分鐘前，溫窈覺得這些辣椒真是辣得面目可憎，讓人難以忍受。
    幾分鐘后，當她小口小口吃著裴峋轉給她的這碗冰湯圓時，唇齒間的辣意好像變成了跳跳糖，噼里啪啦在嘴里炸開，又酥又麻。
    這一頓涕泗橫流的午飯在一碗軟糯冰甜的湯圓中畫上句點。
    直到回了學校，午休前，趁著裴峋不在教室的間隙，戚書桃轉過身來沖溫窈小聲道：
    “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碗冰湯圓是裴峋特意給你點的啊？”
    溫窈一怔，顯然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不會吧……”嘴上這么說，她心里已經開始有點小小的期待。
    還沒來得及追問戚書桃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裴峋已經跨進了教室的門，在溫窈旁邊落座。
    屬于少年的冷冽木質調氣味飄來，溫窈又開始緊張，沒話找話地問：
    “……今天午飯是你結的賬對吧？每個人多少來著？”
    裴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ipod??shuffle，一邊理著凌亂的耳機線，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她道：
    “你不用給。”
    溫窈意外怔住：“為什么？”
    “算是道歉。”
    打結的耳機線被他理順，裴峋給右耳朵戴上耳機，看向溫窈：
    “我這個人大多數時候比較討人厭——”
    “沒這回事！”
    溫窈答得太快太果斷，她看到對面的少年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有點窘迫。
    還好他很快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剛才讓你難堪，是我的問題，下次回絕的時候我盡量委婉點。”
    溫窈不吭聲的看著他。
    “……怎么？”
    “其實，你可以對你的情商自信一點。”頓了頓，溫窈的聲音有點緊張，“你看，雖然你說下次還要拒絕我，但是我居然，完全生不起氣呢。”
    “…………”
    裴峋看著她的眼神有點變化，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笑意似有若無：
    “我怎么覺得，我該自信的不是我的情商？”
    四目相對，溫窈忍不住撓了撓臉，故作鎮定地玩笑道：
    “好吧，是你的顏值。”
    她把這一句話說得灑脫又俏皮，用來掩飾她快要燒起來的耳根。
    他勾了勾唇角，短促輕笑了一聲，笑容有些晃眼。
    午睡的鈴聲打響，后排幾個湊在一起激動分享愛豆周邊的女孩戀戀不舍地散開。
    溫窈趴在桌上也準備午睡，不過她卻不敢朝著右邊睡，只敢把頭埋得低低的，等過了好久好久，才敢偷偷抬眸瞥一眼旁邊入睡的少年。
    他戴著耳機，臉朝著溫窈這邊，冷白的側臉，睫毛長得不像話。
    溫窈忍不住在心里想。
    如果他會成為光芒萬丈的明星。
    那么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或許就是此刻，這狹小的兩張桌椅之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