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
臭弟弟(下)
小丁再一次見到小表弟時, 是在這一年暑假。
若是舅舅舅媽真的送給他一個小表妹,他大概不會拖這么久才來北京。遺憾的是小表妹變成了小表弟,小丁徹底對首都失去了興趣。
但礙于他小學畢業了,家中商量好,提前將他送去北京。
小丁一想起帶把的小表弟, 就只剩下意興闌珊四個字。
哪知道小孩子長得飛快, 舅舅在高鐵站接到小丁,載他回家,一推門,有個小不點兒趴在客廳的地毯上, 手里拿著積木,咿咿呀呀回過頭來。
小丁一愣。
怎么突然長這么大了?
明明上次見面還只是個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屁孩, 突然之間就蹭蹭蹭長起來, 變成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孩了。
昭夕拿著撥浪鼓逗他,“歲歲, 看看誰來了?”
小家伙疑惑地望著門口的客人, 嘟嘟囔囔沒人知道他在說什么, 倒是金魚似的小嘴吐出一串小泡泡。
他歪著腦袋看小丁半天, 忽然咧嘴一笑, 高興地咿咿呀呀起來。
小丁一怔,嘴角已經情不自禁揚了起來。
他走上前,彎腰看著小家伙。
“你好,我是程珞丁。”
小鬼咿咿呀呀說著話,沒人聽得懂, 卻像是在自我介紹。
小表弟名叫程亦行,小名歲歲。
當時商量姓名時,昭夕絞盡腦汁翻遍字典詞典,最后求助程又年:“到底叫什么好?”
程爸爸程媽媽聽親戚朋友說,取名字這種事最好過問一下算命先生,看看命里缺什么,名字給補一補。
程又年啼笑皆非說不用了,思索片刻,“就叫程亦行吧。”
昭夕微微一頓,“程亦行?”
還挺好聽。
但是……
“有什么說法嗎?”
程又年笑笑,“蘇軾有首《臨江仙》,人生如逆旅,我亦行路人。”
側眼看看睡得正熟的兒子,他低語:“希望這一生不管遇上什么挫折,他都能保持平常心,笑看起起落落。”
昭夕:“……”
程又年抬頭就看見她惆悵的模樣,“怎么,不喜歡這個名字?”
“不是。”某人心酸地抱住枕頭,淚眼汪汪,“我想了好幾天,還不如你的一分鐘。”
“可能是讀書時,我努力好幾天,你只學習了一分鐘?”
“……”
昭夕:你真相了,程又年同學!
因為年紀尚小,小朋友的性別看上去并不分明。
是弟弟還是妹妹,好像也變得不那么要緊了。
小丁原以為自己不太喜歡歲歲,卻沒想到真香定律也許會晚,但永遠會到。
只用了半天功夫,小丁就打臉了。
歲歲抱著他的腿,笑得像個年畫上的胖娃娃,還一個勁把玩具朝他懷里塞。
昭夕笑容滿面在一旁翻譯:“喔,我們歲歲要把最喜歡的玩具送給哥哥!”
歲歲攥著小丁的衣角,咿咿呀呀。
昭夕:“歲歲要哥哥陪你一起玩呀?”
甚至,后來吃飯時,歲歲嘴一撇,哭起來。
昭夕也能同聲傳譯:“歲歲舍不得哥哥,不要哥哥走。”
其實小丁不過是從客廳到餐廳,準備吃午飯……
被小家伙這么一打岔,小丁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只看見抽抽噎噎的程亦行。
小朋友的眼珠黑亮如寶石,純粹又美麗,此刻如夏雨洗過的夜空,明凈奪人。
小丁心一軟,又回頭蹲下來,摸摸小朋友的頭。
沒想到下一刻,歲歲笑了。
小丁看著他,也跟著傻笑起來。
昭夕盡職盡責地繼續翻譯:“喔,哥哥回來了,歲歲不哭了。”
小丁很快擁有了一個小跟班。
六年級畢業,小丁來到北京,之后一路求學,和舅舅舅媽住在一塊兒。
昭夕請了位阿姨照顧寶寶,原本想著小丁也能一起被照顧,畢竟她一忙起來就不見人影,程又年又是長年累月東奔西走。
沒想到小丁不但不需要照顧,還肩負起了照顧弟弟的職責。
昭夕在書房琢磨劇本時,就聽見客廳里不斷傳來哥倆的聲音。
歲歲:“啊啊啊。”
小丁:“哦,要喝牛奶嗎?”
下一秒是咕嚕咕嚕和牛奶的聲音,昭夕站在門口偷偷看,哥倆一人一口,喝得哈哈大笑。
歲歲:“嗚嗚。”
小丁:“嗯?你要這個紅色的嗎?”
他把手里的紅色積木遞給歲歲,自己拿了另一塊藍色的,歲歲立馬笑了。
以至于后來某日,歲歲哇哇大哭,連昭夕都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
哄半天不見好,她精疲力盡。
小丁在旁邊琢磨片刻,眼睛一亮,去墻上摘下羽毛裝飾,回過頭來沖歲歲揚了揚:“歲歲要這個?”
小家伙立馬不哭了,嗯嗯啊啊地直叫喚,張開雙手迫不及待迎接他的新玩家。
昭夕眼都直了。
總而言之,小丁無師自通了翻譯技能,開始比昭夕更能明白歲歲的心意。
歲歲一歲時,開始學講話。
除了爸爸媽媽,他還學會了“咯咯”。
別人叫的是哥哥,第一個字一聲,第二個字輕聲。但他叫的是咯咯,兩個字都讀一聲。
于是每天家里都像養了只小鴿子,咯咯長,咯咯短。
小丁要去上學了,歲歲睜開眼睛就叫咯咯,于是已經在穿鞋的小丁又飛快地跑回來,抱抱歲歲說:“等哥哥回來跟你玩哦!”
放學時,才剛聽見開門聲,歲歲就扔掉玩具,大喊著咯咯,搖搖晃晃往大門處奔來。
小丁背上是沉甸甸的書包,懷里是個沉甸甸的胖娃娃。
他邊笑邊問:“想哥哥了嗎?”
歲歲用力點頭,咧嘴在他身上拼命蹭。
三歲時,小丁開始帶著歲歲去小區里和別的熊孩子一起玩。
其實這是阿姨的職責,但小丁不放心,便對舅舅舅媽說:“讓我去吧。”
于是每晚寫完作業,小丁就像個守護神似的,帶著歲歲去游樂區玩。
有小孩接近歲歲,小丁就暗中觀察。
小孩子爭搶玩具,小丁就提高警惕。
若是起了沖突,小丁第一時間沖出去,擋在歲歲面前,虎視眈眈瞪著對方小孩。
要是歲歲先動手……
小丁攔住他,先板著臉教育一番:“不可以動手打人哦!”
然后拍拍胸,慶幸被揍的不是他家歲歲。
咳,雙標嘛,誰還不會?
某個夜里,小丁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了歲歲的哭聲。
他一驚,翻身而起,推門就往兒童房跑。
歲歲抽抽噎噎窩在床上,小聲叫著哥哥。
小丁著急地問他:“怎么了?怎么哭了?”
歲歲還在哭:“做噩夢了。”
于是昭夕穿好外衣沖進屋子里時,就看見歲歲抱著哥哥,哥倆小聲說著話。
程又年站在她身后,拉拉她,昭夕會意,輕手輕腳又退出了屋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歲歲都和小丁一起睡的。
哥倆一個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一個像老母雞似的護犢子,弓著身子守著弟弟。
春節時,小丁要先回津市過年了。
昭夕的爺爺年紀已大,近年來夫婦二人都先回四合院守歲,初二再回程又年家中。
按理說和媽媽在一起,小丁該高興的,可是沒有歲歲在,怎么都不太習慣。
沒有人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
沒有人追在身后片刻不離。
沒有人吃什么好吃的,都高聲叫著哥哥哥哥,你也吃。
哎。
真不習慣。
小丁郁郁寡歡,直到初二那天,程又年與昭夕回到津市。
他在高鐵站翹首以盼,總算等來了熟悉的三個身影。
大老遠的,歲歲就聲音洪亮地叫起來:“哥哥!~~~~~”
小丁眼眶一熱,居然想哭。
小家伙終于來了,一搖一擺撲進他懷里。
青春期的小丁像是吃了靈丹妙藥,雨后春筍般蹭蹭蹭拔高了個兒,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一把抱住歲歲,笑起來。
“歲歲想我了沒?”
小家伙奶聲奶氣,鄭重點頭:“超級想的!”
頓了頓,又問:“哥哥想歲歲了嗎?”
小丁也笑著點頭:“哥哥也是,超級想。”
年少時候的想法逐漸褪色,原來小姑娘扎著辮子追在身后的模樣很可愛,換成弟弟也并不遜色。
這一年的春節,小丁帶著歲歲上街下館子。
津市熟人多,時不時能遇見老同學。
小丁牽著歲歲的手,總會介紹一句:“這是我弟弟。”
哥倆一起放鞭炮,一起比誰的魔術彈有更多發。
一起偷吃歲歲爺爺奶奶做的好吃的,大人們在廚房里忙活,兩人就偷偷摸摸在餐廳先吃上了。
晚上全家人一起看電視,歲歲倚在小丁身旁,睡著了。
窗外是夜色無邊,時有煙花盛放。
小丁側過頭來,看著歲歲,笑起來。
弟弟也不錯啦。
真的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