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這個人,雖不能說他是個有大才的人,但是說他有很好的大局觀和統(tǒng)籌性卻不為過,此番羌人入侵從整個戰(zhàn)略布局到時機的把握全部出自他的手筆。
無論時間走到何時,只要人類社會還存在著階級的劃分,那么戰(zhàn)爭和政治其實就永遠都只是少數人的一場博弈。
霍真和新帝接觸不多,私交沒有,從羌人王庭傳出動靜開始,兩人通了幾封密信,于是一場從政治到戰(zhàn)爭的布局在兩人的默契下展開了。
羌人是個兇悍的民族,但是他們卻沒有文化的積淀,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惡劣,人民生活疾苦,所以霍真給他們留了四個月的時間讓他們燒殺搶掠,當他們一窮二白來的時候,當然是殺氣重重,但是霍真根本沒跟他們打,他們氣勢洶洶的殺氣如打在空氣里,沒有著力點,莫名其妙的就消散了,接下來他們就遭遇此生都不曾見過的繁華富庶,中原的繁華迷了他們的眼,溫柔鄉(xiāng)里醉人,數不盡的財富被運回自己的故土,當人被滿足后還有多少人還想殺戮,雖然他們的上層權貴還想著殺到對岸,入主中原,但是下意難通,只用四個月的時間不早也不晚,剛剛好夠消磨掉大部分人的意志,而也不夠羌人王庭在渭水以北站穩(wěn)腳跟,最是恰當的時機霍真反攻了。
從整個戰(zhàn)略高度上來說,不得不說霍真的一撤是極其高明的,他一撤,讓出三洲大片的土地,使得羌人的戰(zhàn)線拉長,布防也同時拉長,使其兵力分散,同時也給他贏得了全國各地兵力聚攏的時間,他再帶著舉國之兵逐個擊破,化被動為主動,在戰(zhàn)略上形成了絕對性的壓倒性優(yōu)勢。
霍真渡江一戰(zhàn),他打的忽然,而且用兵大氣,不論死傷,直要有不死不休的氣魄,打得羌人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們也不善于打大型的守城戰(zhàn),整個布防漏洞百出,最后不得不棄城北撤。
羌人在充州布防有八萬人馬,渝州府一戰(zhàn),最后靠著騎兵的沖擊,突圍出三萬人馬,霍真也沒有派兵去追,自己這邊有條不紊的整軍,然后又浩浩蕩蕩的揮軍北上了。
冀州,地處中原的腹地,地勢廣袤而平整,利于騎兵作戰(zhàn),羌軍大部收縮至此,霍真也毫不含糊的揮軍北上,非常有默契的選擇了這里作為決戰(zhàn)之地。
正月二十,大戰(zhàn)在冀州的土地上全面爆發(fā),羌人在一條戰(zhàn)線上布置了三處重兵,充州八萬人馬,冀州七萬人馬,涼州五萬人馬。羌人在充州失利后,突圍出三萬人,和冀州方面會和達到十萬人,同時在涼州的五萬人也迅速來援,一時羌人在冀州完全整合,人數達到十五萬人。
正月二十,霍真率軍踏上冀州的土地,羌軍派出大軍攔截,鹿野,懷虛谷,兩番大戰(zhàn),各有勝負,但從大局上霍真依然是壓倒性穩(wěn)步前進。
正月二十八,燕朝大軍開抵潁昌府,羌軍全面收縮,退回潁昌府和漁陽、梓州兩城。
正月三十最后的決戰(zhàn)展開。這一天,漢軍兵分三路,潁昌府,漁陽,梓州三面出擊,大軍圍攏潁昌府,真正的決戰(zhàn)開始。
羌人本以為霍真會把潁昌府作為主戰(zhàn)場,所以在漁陽、梓州都留有重兵,用以支援合圍之用,不想霍真根本不按照正常的思路來,手里還剩下的三十多萬軍隊,兵分三路,全面出擊,每一個都是主戰(zhàn)場,不留后路,絕對要壓倒性全面開戰(zhàn)。
羌人如今還剩主力十三萬,漁陽、梓州各分兵三萬,潁昌府留有七萬。
潁昌府的天空一襲碧藍,十萬大軍圍城下,戰(zhàn)場后方壘起一方高臺,霍真坐鎮(zhèn)其上,辰時一過,一方巨大的令旗在高臺上豁然翻飛,命令被層層傳達,戰(zhàn)鼓轟然雷動,全面進攻開始。
驚天動地的鼓聲震天動地,高臺上傳令兵飛奔來報:“稟元帥,東門打響!”
頃刻間,傳令兵四處來報:“稟元帥,西門打響!”
“南門,打響!”
“北門,打響!”
霍真大咧咧的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赃叺奶剖勒麓罄涮焓謸u一把羽扇,飄逸出塵的坐在那里。
霍真待的這個地方是專門壘起來的一個土坡,正對著潁昌府的東大門,大約高有十來丈,可以很好的統(tǒng)觀全局,他站在高臺上看了一會,前方的戰(zhàn)場一字排開上百臺投石車,漫天飛舞的巨石“轟轟”的往潁昌府的方向砸去,場面很壯觀,其實真正攻城的士兵還一個都沒上。他看了一會,轉身惡狠狠的下令:“傳令顏良,馬騰限他們明日辰時之前拿下漁陽和梓州,否則提頭來見!”
傳令兵奔馬而去,唐世章笑瞇瞇的望著他道:“稍安勿躁,你啊,還是改不了那街頭痞子打架的德行。”
霍真回頭從上到下望了唐世章一眼,忽然嗤笑一聲,坐了回去。
唐世章瞇著眼睛看著下方的戰(zhàn)場,慢悠悠的道:“四門佯攻,只要等到顏良,馬騰那里一完事,他們就會自己出來的,你慢慢坐那等著,二十幾年都等的,這片刻算什么?”
霍真斜藐著唐世章,語氣里帶著些不耐煩的煩躁:“冀州這地方,地多山少,石頭難找,那投石車損毀的也快,怕是堅持不了多長多少時間,潁昌府的城墻不比渝州城的差多少,你還真指望靠著那些投石車能把那城墻給你砸塌了?”
唐世章用羽扇掩著半邊臉,垂下眼皮望著腳下淡漠的道:“投石車不行了,就用人填上去嘛。”
霍真再次瞄了他一眼,同樣垂下眼皮,臉上是一樣的冷漠和漠然。
午時一過,漢軍開始正式的進攻,轟響了一上午的戰(zhàn)場上出現短暫的寂靜,隨后,陣陣顫人心魄的鼓點,緩緩響起,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巨大方陣,在原野上緩慢的挪出,東西南北四門,同時在遼闊的原野上出現排列的密密麻麻的巨大方陣,方陣前后左右豎起巨大的盾牌,連頭頂都蓋的嚴實,士兵躲在巨盾后面,踩著鼓點同時起腳落步,一致的步伐,上萬人同時踩踏,發(fā)出巨大的整齊的聲音,震顫人心。城樓上的羌兵看的驚心動魄。
羌人是愚鈍的,從他們一頭魯莽的扎進中原腹地的那一天起,他們在戰(zhàn)略上就失去了自己的優(yōu)勢,因為這里不是他們的廣袤無際的草原,這里是中原,是有上千年文明積淀的中原,我們這個民族雖然不喜歡侵略別人,但是從古至今內戰(zhàn)可沒少打,經歷了多少的興旺衰敗,其軍事上的精髓不知道遺留下來了多少。
城樓上的羌兵經過短暫的震撼后,向后吩咐:“弓箭手,準備射擊!”命令少些氣勢,心知大面積的射擊對下面這批漢軍是沒有什么用處的。
漫天的箭羽如飛蝗一樣鋪天蓋地的飛射而至,紛紛砸落在木盾上,殺傷力并不強,兩輪射箭后羌軍將領果斷下令:“停止射擊!”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下方的漢軍如巨獸一般緩慢的霸道的騰挪而來,越來越接近。
漢軍的后方黑壓壓的騎兵虎視眈眈的圍攏著戰(zhàn)場,此時羌兵騎兵一出馬上就是混戰(zhàn),他們不敢在這個時候貿然出擊,這個時候漁陽、梓州的戰(zhàn)場就成了此戰(zhàn)的關鍵點,無論哪一方勝利都會對另外一方形成合圍之勢,此時不是羌人出擊的最好時機,他們不敢動。
城墻上的羌兵眼睜睜的看著城下漢軍的方陣緩慢移動著,越來越近,臨至護城河旁,忽然鼓聲一變,緩慢沉重的鼓點猛然擊打出迅猛的,如驚濤駭浪般的節(jié)奏,忽然之間就見前方方陣的盾牌轟然放倒,一隊隊的士卒扛著云梯手持長刀咆哮而出,嘶吼怒喊著沖過護城河直接殺到了城下。
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墻,無數士卒奮勇當先爬上云梯,城墻上一陣巨大的騷動,猛然間滾下無數的石塊檑木,一聲聲慘叫伴隨著一具具人身著從半空墜下,喊殺聲震天,更多的人沖上去,迎接他們的又是從半空潑下的滾油,更多的人慘嚎著從半空墜下,城墻上開始四處起火,滾滾的黑煙吞噬掉無數條鮮活的人命。
城墻下一段狹窄的地帶,漢軍的尸體夾雜在石塊和檑木中間,身形扭曲,死的無不慘烈,喊殺聲和慘叫聲掩蓋了一切,墻體四處起火,黑煙彌漫,護城河水變成殷紅的顏色。
城墻后方,羌軍士卒壓著一群婦孺,鋼刀就懸在他們脖頸后方,城墻上無數身著百姓衣服的男人,含著眼淚往下扔著石塊,檑木,一桶桶的往下倒著滾油。
悍勇的漢軍殺上城墻,舉刀砍向敵人時被對面握著長矛的男人驚愣住,就在這瞬息之間,男人手里的長矛貫胸而過,漢軍士卒驚愕的望著自己胸口處的長矛,跌下城頭,城墻上的男人淚水長流,懦弱的蜷縮在墻垛下崩潰的嚎啕大哭。
這一天的白天顯得格外的漫長,一下午漢軍折損一萬士卒,城門不見松動,城外的護城河被尸體填滿,霍真的那一片方寸之地氣氛格外的冷凝,兩個男人維持著僵硬的姿勢,望著前方的城門一語不發(fā)。
霍真在肉疼,他現在其實是在唱空城計,三十萬大軍十二萬主力涼州兵都被分給了他手下的兩元大將,馬騰和顏良打漁陽和梓州去了,他手里的十萬人都是朝廷各州的地方兵馬,戰(zhàn)斗力堪憂,那些壓在步兵方陣后面的騎兵都是讓人穿上衣服假扮的,對方只要開了城門一沖出來立馬就要完蛋。雖然他還留的有后手,但是那點后手都是他們大燕朝的家底,這時候打完了,那今后至少十年內,燕朝就別想再動兵了。
子夜,潁昌府城墻上依然是喊殺聲沖天,無數的火把照亮原野,漢軍在潁昌府白白填進去兩萬士卒,霍真的臉越來越黑,但是他沒辦法叫停,這時候一停,羌軍趁機開門出來一沖殺,他所有的布局就都化為烏有。
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霍真身下的太師椅把泥地壓出了幾個坑,唐世章輕搖羽扇遙望遠方的天空慢條斯理的說:“天,要亮了。”
如他的話一般,天際里啟明星隱沒,一絲曙光在天邊乍現,前方的戰(zhàn)場依然喊殺聲震天,戰(zhàn)場后方忽然一聲如驚雷的大吼響起:“報……!”
一個渾身浴血傳令兵飛馬而來,霍真,唐世章豁然回身,傳令兵連滾帶爬的攀上高坡,轟然摔倒在霍真腳下:“報元帥,顏將軍率軍攻破漁陽城。”
霍真精神一振,扭頭一喝:“來人!傳令顏良,只要他還能喘氣,馬上滾去支援馬騰。”
傳令兵奔馬而去,霍真的情緒里有壓抑不住的亢奮,回身接著沉聲下令:“傳令林清,他可以動了。”
傳令兵領命而去,半刻鐘后,潁昌府的南門驟然傳來巨大的“嗡嗡”裂空之聲,霍真瞇著眼從新坐回去,手指敲擊著扶手,一臉的躊躇滿志,唐世章看著他輕微的笑了一下,舉頭望向天空,又微微的嘆出一口氣,神色露出些微的寂寞,如窺見繁華落幕后的寂靜一般。
紅日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天空清澈無云,這一天是個好天氣。
卯時一過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馬騰,顏良各帶涼州六萬騎兵分別在兩個戰(zhàn)場同時開戰(zhàn),羌人出城迎擊,馬騰和顏良手里的十二萬涼州兵馬可以說是燕朝最精銳的一只部隊,死戰(zhàn)一晝夜,基本完勝,顏良全殲敵軍四萬,馬騰要客氣一點,俘虜了一萬多人。兩人帶軍回撤,對潁昌府形成合圍之勢。
卯時中,潁昌府的南門幾百臺巨型鋼弩萬箭齊發(fā),掩護著漢軍殺傷城墻,城墻上正在血戰(zhàn),巨大的撞車把厚重的城門裝出一個大洞,南門戰(zhàn)場上終于出現松動。
霍真躊躇滿志的坐在高臺上,手指敲擊的越來越快,眼神越來越幽深,就在這時,他們的背后隱隱傳來騷動,人聲嗡嗡,霍真和唐世章同時回頭,然后兩人不由自主的都站了起來,望向身后,隨后兩人驚愕的眼神對到一起。
遠遠的幾架低調的烏棚馬車緩緩駛來,護衛(wèi)著這些馬車的幾十個護衛(wèi)布衣,佩刀,個個目光炯炯,一看就不是常人,但是也沒人敢攔他們,因為他們的首領手里舉著一塊雕龍玉牌。
中間一輛車緩緩駛到土坡下,一個面無白須的中年人緩步下車后又一轉身撩高車簾,搭起一只手臂,片刻后,才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白皙有力的手伸出來搭上那中年人的手肘,然后一只明黃錦緞的錦靴伸了出來。
霍真看著唐世章爆出一句粗口:“操,準備接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