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唯此時心亂如麻,看著宮羽清澈了然的眼神,喃喃道:“我心里很是同情秦姑娘。”說到此處,一張臉不由得有些紅了,旋即深吸一口氣道:“可這件事我卻不知該如何幫她,我我更沒有什么立場。”
宮羽這才微笑起來,點頭道:“三哥哥雖是關心則亂,卻終歸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沒錯,這件事你千萬不能插手相幫,否則定然適得其反,那流言怕是要將你也給拉下去。”
洛唯見宮羽的笑容十分淡定,心中猛地一動,暗道這位表弟向有才名,也不是那尋常男子,莫非他心中也是同情秦姑娘?且有辦法幫她?因深吸一口氣,抱拳正色道:“表弟可是有什么辦法?還望告之,我雖沒用,必定盡力去做。”
“我都說過了,這件事情三哥哥不能插手。”宮羽說完,見洛唯變了臉色,他便微微笑道:“不過三哥哥雖不能插手,但若是六妹妹出頭,這事兒便是順理成章,任誰也說不出閑話了。”
洛唯這會兒心神還亂著,還沒反應過來,吶吶道:“什么意思?我不能插手,卻讓六妹妹出頭?六妹妹”說到這里,他眼睛猛然一亮,點頭道:“是啊,六妹妹和秦姑娘雖然見面不多,但是兩人很投緣,讓六妹妹去安慰安慰她”
宮羽看著自家表哥的神情,心下了然,微笑搖頭道:“安慰怎夠用?秦姑娘鬧出這樣的滔天大禍,只怕在家中也要受罰,倒是想辦法讓六姑娘將她接過來小住幾天方好,如此慢慢等事態平息下去,溫都候府那邊也消了氣,才能再做打算。”
洛唯面露難色道:“六妹妹接秦姑娘過來住?這只怕溫都候爺和世子正在氣頭上,未必放人,六妹妹與他們并非血緣關系,何況,如此大事,就是嫡母開口,恐怕”
宮羽搖搖頭,打斷他道:“表哥怎的忘了?六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可不僅僅是三舅母認養的女兒,她和宮中太后以及如日中天的蓮貴人關系親厚,又是仁親王府小世子的救命恩人,如今連宣親王府的秦世子都來提了親,你說,像她這樣的身份出面,溫都候府即便不愿意,難道就好拂逆了她的意思嗎?實話說,除了六妹妹,我想不到能救秦姑娘的人了。”
洛唯怔了半晌,方點頭道:“表弟說的沒錯,也罷,我這就去找六妹妹”說完便要離去,卻被宮羽拉住,聽他小聲道:“這事兒還未流傳開來,想必三舅母還沒得著信兒,表哥先去和舅母說,然后再請六妹妹出面,不然的話,日后舅母知道了,豈不怪你欺瞞?”
洛唯恍然大悟道:“正是如此說,多謝表弟,還是你思慮周全。”說完卻聽宮羽含笑道:“非是思慮周全,不過是表哥關心則亂罷了。”這話一語雙關,只聽得洛唯臉上發熱,心內驚疑不定,看向宮羽,卻見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了。
洛唯在這里想了半天,也顧不上去猜測宮羽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心意,轉身便往秦氏房中而來,剛進了院子,就見明月在廊下笑道:“三少爺來了?六姑娘剛剛過來,正和奶奶說話呢。”
“啊?”洛唯一下子傻了眼,原本他想先把消息告知秦氏,然后再去找洛槿初商量,看看能不能說動妹妹出面兒。誰知這母女兩個卻湊在了一處,一旦一旦秦氏和洛槿初因為這是娘家的事情,不欲多管,自己縱然能舌燦蓮花,又怎么能當著秦氏的面兒求妹妹出頭?
正左右為難,就見秋香打簾子出來,看見他便笑道:“三少爺怎的在日頭下站著?雖不是正午,曬著也不是好玩兒的。快請進來,我們奶奶和六姑娘正說話呢。”
洛唯無法,只得硬著頭皮進去,給秦氏請了安,幾個人閑話了幾句,洛唯終究還是忍不住,便將秦暖的事情說了出來,只聽得秦氏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咬牙道:“怎怎會這樣?那榮家的小子忒也無禮,都訂了親,竟然還去青樓和花魁廝混,可惡”
洛唯心懸秦暖,也不管自己說這話妥不妥當,連忙道:“母親息怒,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想無益,只是這一次表姑娘鬧得太大了些”不等說完,便見秦氏柳眉倒豎,呵斥道:“你也這樣想?莫非暖兒就要任由那浪蕩子胡鬧,才算是賢良淑德不成?”
秦氏的剛強是有名的,不然之前也不至于搬到鄉下。回到府中后,脾氣雖收斂了不少,但這主要還是因為洛三爺浪子回頭,不再受妾侍挑撥,一心一意真心對待她,才有夫妻如今的和美。因此秦氏一聽到這事兒,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連帶洛唯都遭了池魚之殃。
這下洛唯也急了,連忙道:“母親息怒,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表姑娘,母親想一想,縱然我們都覺得她沒錯,侯府那邊可會也這般想?表姑娘回去后會不會受罰?這這實在讓人焦心”
秦氏心中一凜,暗道是了,庶子說的沒錯,即便自己等人都覺得秦暖沒做錯,這有什么用?這個時代男人為天,侯府能容得下如此潑辣大膽的女孩兒嗎?榮家能容忍嗎?一旦退親,秦暖的前景就更加堪憂了。
剛想到此處,就見洛槿初緩緩站起身,沉聲道:“母親,現在天還早,不如女兒陪母親回侯府一趟。”
秦氏皺眉道:“可是這府里眾多事務也離不得我,再說完全沒準備,何況,咱們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不如我打發人去和你舅舅舅母說一聲,讓他們不要太過苛責暖兒。”所謂知女莫若母,秦氏哪能不知道洛槿初打的什么主意?秦暖那樣剛強的性子隨了自己,也對女兒胃口,她這是想去求情呢。
洛槿初想了想,覺得這事兒母親去了,大概還要束手束腳,反而不如自己去,仗著身上幾重身份,還能胡攪蠻纏一些。
更何況,如此一來她看了洛唯一眼,只見這位哥哥正看著自己,眼睛里滿是希翼,眉宇間卻都是愁思,她心下了然,暗道媽的,像秦暖這樣的好女孩兒,那姓榮的既然瞎了眼不知珍惜,就別怪我趁火打劫,正好搶了來給我哥哥,哼!
想到此處,便微笑道:“母親說的是,這家里卻離不了你,太外祖母的病不知道如何了,女兒恰好過去看看,順便看看能不能接暖姐姐過來住兩天。”
秦氏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洛槿初的意思,心里覺得有些不妥,不過轉念一想:以哥哥和父親的性子,這一次若不把侄女兒接出來,只怕半條命就要去了。只是左思右想,這活兒也不好干,不由得擔心看著洛槿初,小聲道:“妞妞啊,這恐怕不容易,別讓你外祖父和你舅舅再連你也訓斥了。”
洛槿初挑眉笑道:“母親放心,女兒心里有數,母親難道還不知女兒的本事?”說完便向門口走去,洛唯也連忙告辭,對秦氏道:“母親,我送妹妹過去吧。”
秦氏點點頭,想了想,終是做娘的私心占了上風,囑咐洛槿初道:“去見機行事吧,一旦事不可為,也別犯倔,再把自己搭進去。那好歹也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可由不得你撒潑放刁。”
洛槿初掩口笑道:“娘親忒小看女兒,您什么時候看見女兒在長輩們面前撒潑放刁過?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了,把暖姐姐接進來后,就讓她和我一起住在初晴閣里。”
秦氏點頭道:“我知道你有分寸,總之,你顧著自己些,別又打抱不平起來,便連自身安危都忘了。我這就去和老祖宗說一聲,唉!只怕太太心里恐怕要埋怨我了,她素來不喜我這性子。”
洛槿初淡淡道:“無妨,又不是住在祖母那里,何況老祖宗不是喜歡娘親這精明爽利嗎?放心好了。”如此再三勸說,方出了門,洛唯早已安排好了馬車,兄妹兩個便前往溫都候府。
到了西角門,自有人飛跑進去通報,這里洛槿初看著滿面焦急之色的哥哥,便笑道:“哥哥不必太過擔憂,男子漢大丈夫,當喜怒不形于色,才算有定力,沒有定力的男人,就沒有安全感,如同那個榮家的小子,別人都贊他有才,又說他為人方正,結果如何?讓那什么花魁媚眼兒一勾,便神不守舍了,我呸!”
洛唯心中一凜,忙收了面上憂色,又強笑道:“妹妹這話不可讓人聽見,唉!哪個男人不盼著坐享齊人之福?這本是男人性劣。”
洛槿初聽哥哥說“男人性劣”,不由得點了點頭,笑問道:“哥哥這樣說不對,難道天下間就沒有只取一瓢飲的男人?別人我不敢說,最起碼”她本想說秦鋒就是這樣的,他跟自己保證過,要從一而終。
然而這話可不好出口,更何況背負誓言的男人還少么?自己如今篤定,就敢保將來那廝不變心?因此便沒再說下去。洛唯卻是聽懂了,莞爾道:“固然有這樣的男人,只那是已經有了傾心愛戀之人,心里裝不下別的女人了,就如秦世子對妹妹,呵呵,這世上多得是成婚后才彼此見面的婚姻,又能有幾個真心人?”
“哥哥是不是真心人?若得了您傾心的女子,可愿從一而終白頭偕老?”洛唯話音剛落,便見洛槿初目光灼灼望向自己,一瞬間,他只覺自己這點兒小心事全被妹妹看穿,不由得立刻就紅了臉,咳了兩聲,竟是不知如何回答,那滾在喉邊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暖姐姐真可憐,經這一事,只怕她就要成為京城中人人議論的悍婦了,然后還不知道有沒有人敢上門提親,說不定從此后只有青燈古佛”
洛槿初見洛唯不說話,便假意替秦暖嘆息著,還不等說完,便聽洛唯急急道:“不可能,表姑娘是好女孩兒,她的一生絕不會這般凄慘,世上可不都是有眼無珠的男人。”
洛槿初暗暗好笑,掩唇道:“是嗎?叫我說,恐怕除了哥哥是那個慧眼如炬的之外,其他男人嘛,呵呵,說不好就都是有眼無珠之輩了”
這話里暗示著實大膽,即便洛唯已經對自家這彪悍的妹妹有一定了解,也不禁被洛槿初的話驚呆了,聽妹妹這個意思,她竟是要撮合自己和秦暖,只是那那怎么可能?自己只是一個庶子,身無功名,憑什么去肖想侯府世子的嫡女?他們兩個之間的差距,何止云泥之別。
然而有清醒的意識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肖想又是另一回事。洛唯只覺著自己的心突突跳著,那渴望和期盼令他不敢直視,甚至唾棄不已,只覺著世間再沒有比自己更卑劣的人,這種時候升起這種希望,與落井下石何異?這樣的自己簡直畜生不如。
正糾結不已間,便聽門內遠遠傳來一個惶急的聲音道:“六姑娘在哪里?”
“咦?竟然是舅母,看來這事兒比我想象中還要糟糕。”洛槿初低聲自語,然后又看了哥哥一眼,小聲提醒道:“哥,喜怒不形于色,別忘了。”
宛如當頭棒喝,將洛唯心頭那些復雜情緒盡數消去,他連忙鎮定心神,深吸了幾口氣,恢復表面平靜,就在此時,便見世子夫人在門內道:“是妞妞嗎?快進來。”
洛槿初和香草洛唯走進去,一邊笑道:“我來看看太外祖母,是了,哥哥送我過來的,舅舅可在書房?若是在,就讓哥哥過去說話吧。”
門內一名中年美婦看了洛唯一眼,點頭澀聲道:“你舅舅在書房呢,唯哥兒過去說話吧,恰好他也惦著你父親,秋闈就要到了,不知你父親預備的怎么樣。”
洛唯連忙行禮答了話,中年美婦的心思也并不在這上面,打發他去了,方挽住洛槿初的胳膊哭道:“怎么辦妞妞?你姐姐的事情怕你是知道了吧?可是你母親讓你過來勸的?她怎么不來?是了,她如今哪里走得開,更何況她也是剛烈性子,只怕勸不成,反而更火上澆油了,只是這一次你外祖父和舅舅讓暖兒氣得不輕,是決計不能輕饒她了,我無非幫暖兒說了兩句話,你舅父連我都叱責,成婚這么多年,暖兒如今都這么大了,他他還是頭一次當著下人們的面給我沒臉,可見這一次是氣得不輕。”
洛槿初知道舅舅是十分愛護自己這位舅母段夫人的,沒想到連段夫人都不能替秦暖求情,可見情況是比自己預估的還要嚴重了,因想了想道:“暖姐姐現在何處?”
段夫人淚如雨下道:“昨晚兒回來,你舅舅知道了事情經過,就氣得打了二十板子,之后你外祖父傳下話,到如今還在祠堂中跪著,連點兒水米也沒進。”
洛槿初倒吸了一口冷氣,跪祠堂也就罷了,無非是膝蓋受罪。她卻沒料到秦暖竟然挨了打。因心下怒火升騰而起,恨恨道:“既如此,看來我母親說的果然沒錯兒,這段日子不能讓暖姐姐在這里住了,就請她隨我回洛陽侯府小住幾日,舅母意下如何?”
段夫人喜道:“若能跟著去侯府,我就放心了。妞妞,千萬讓她多住幾日,你不知道”她說到這里,便四下看了看,方小聲憂慮道:“榮家那邊只怕也不肯甘休,一旦一旦他們來退親,你外祖父和舅舅定然會覺著臉上無光,到那時他們看見暖兒,還有她的好嗎?”
洛槿初道:“舅母說的沒錯。可恨,為什么要等著榮家來退親?他們家的兒子做出那樣事來,難道就很光彩?舅舅和外祖父也太迂腐,既出了這樣事,怎不先退親?難道我暖姐姐這樣的人品,日后還要和青樓花魁共侍一夫?外祖父和舅舅那樣好面子,怎么這會兒卻能忍下這個氣了?”
段夫人看了她兩眼,忍不住嘆氣道:“這話也只有你能說出來,你雖不是你娘親生的,卻隨了她眼里不揉沙子的烈性。唉!”說到此處,又忍不住憤憤道:“還能有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在世人眼中,榮家那混賬東西犯得不過是小錯罷了,倒是你暖姐姐,如此嫉妒成性,才被人詬病。我只怕她日后的姻緣”
洛槿初知道段夫人雖然和藹慈善,心氣兒卻是高的。即便是此時,若提出洛唯,只怕她也要不滿的。正經是晾些日子,煞一煞她的心氣兒,或許這樁姻緣還可成。因便默然不語,段夫人知她素來伶俐,此時見她不肯說話,心內不由得越發擔憂起來。
洛槿初先去給太外祖母診了脈,只把老太太喜歡的什么似得,不住口的夸獎道:“昨兒那么晚才離開,今兒上午就又過來了,可見你這丫頭是將我老婆子放在心上的,只是太辛苦了些,行了,我已經大好了,你日后也不必這般奔波,有事兒自然派人去接你。”
洛槿初答應了,趁機提出要接秦暖去侯府伴幾天的事兒。老太太不知道秦暖的事,自然一口答應。這里段夫人就陪著洛槿初匆匆趕到祠堂,那會兒秦暖膝蓋已經腫了,皮膚又太過細嫩,以至于都破了皮,看見她們來,這倔強女孩兒便笑道:“我只說要在這里跪死了,卻沒想到托表妹的福,還能見娘親一面。”
她不等說完,段夫人便淚如雨下,撲上去心肝肉兒的哭叫。這里洛槿初上前攙扶她起來,一邊笑道:“如何?這下后悔了吧?何苦那般沖動?想個法子陰一陰就好了,還用得著你大張旗鼓沖進去?如今你可算是名揚京城了,看你下回還敢不敢。”
秦暖雖然形容憔悴,豪氣卻是半絲不減,冷笑道:“什么臭男人?做出這樣無良事來,還想娶本姑娘?我呸!后悔什么?出名就出名,本姑娘就是這態度,正好兒也讓京城中人知道知道,想娶我,就死了那些三妻四妾的心”
不等說完,段夫人已經又急又氣的斷喝一聲,秦暖吐了吐舌頭,揉著膝蓋大聲叫疼,用這哀兵之策才逃過了段夫人的斥責。一邊偷偷朝洛槿初吐舌頭。
別說段夫人,連洛槿初都驚呆了,她是知道秦暖厲害,卻也沒想到竟厲害到這地步。平心而論,如此大膽妄為,就是自己這個穿越者也未必能做的出來啊。秦暖可好,比自己這個穿過來的還像穿越者。
這樣想著,心里就猛翻了一個個兒,上前攙扶著秦暖,稍稍落后了段夫人幾步,才在她耳邊冷不丁悄聲道:“天王蓋地虎。”一邊說著,便緊緊觀察秦暖的表情。
卻見秦暖茫然轉頭,一邊揉膝蓋一邊小聲道:“什么意思?對聯?別取笑我了成么妹妹?你姐姐豁出去背著個母老虎的名聲,就是要揚眉吐氣瀟瀟灑灑過一輩子,你還弄個托塔李天王來壓我”
洛槿初看她這模樣也不像是穿越過來的,心下不由得納悶,暗道究竟是哪里出錯兒了呢?怎么在古代這種社會里竟能生出秦暖這樣的奇葩?莫非是舅舅舅媽基因突變?要不然就是她定力太好,面對我如此突然的試探也能不動聲色?
正猜測著,忽然就聽前方一聲斷喝:”誰準你放她出來的?你你是要氣死我嗎?”她連忙抬頭一看,就見外祖父和舅舅正氣勢如虹站在那里,洛唯跟在他們身后,面色蒼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秦暖身上掠過,眉頭便緊緊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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