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沈呈若提前做了晚飯，他從冰箱里把魚拿出來，準備再煎一個雞蛋，打下去時，卻發現平底鍋上已經躺了兩個蛋黃。
    打多了。
    沈呈若望望鍋旁的蛋殼，就好像一個諷刺。
    他想喊嚴決讓把蛋殼收了，還未開口，便發現，這更是一個諷刺。
    嚴決讓走了。
    是他讓他走的，而且這時，他正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那家的母親失去了老公和孩子，此刻，她非常地需要嚴決讓。
    對嚴決讓而言，那畢竟是曾經收養他的母親。
    或許，這才是對的。
    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該過的生活。
    沈呈若望著案板上剁好的魚肉，突然間沒了胃口。
    他雙手撐在桌子邊緣，好看的唇角泛起些無奈的笑。
    該死的。
    他就知道，不能小看了現在的小孩，就算是個小男孩，他也該離他遠些的。
    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比魑魅魍魎，更難消除。
    受情感支配是人類的專利，可他不是人類，他不會有人類的感情。
    那現在這算什么。
    他只是知道了嚴決讓的感情，也會受他感染嗎？
    沈呈若離開廚房，丟下了一屋子還未開始煮的食材。
    這個晚上，他是注定沒有食欲了。
    傍晚的天氣不是很好。
    白天還晴空萬里，這會兒卻烏云密布，灰蒙蒙的。
    嚴決讓陪著蘇齊君在市場買完了菜，一條很大的魚，是嚴杰和嚴邈都愛吃的，他一邊提著，一邊挽起蘇齊君的手，她走路搖搖晃晃，嚴決讓很怕她摔了。
    今天以前，嚴決讓絕不會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遇到這種狀態下的蘇齊君。
    他以為他走了，他們一家三口會過得更加幸福美滿，其樂融融。
    但是不幸總是來得那樣突然，誰也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就如他的養母，失去了老公和小孩，如今神經受了刺激，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可與他說話時又很正常。
    只不過，她不是在與嚴決讓說話，而是在與嚴邈說話。
    他現在，是嚴邈的替身。
    “邈邈，你看，我們到了。”
    蘇齊君笑著指指前面那棟小區。
    嚴決讓也笑著點了點頭。
    他看向那棟小區。
    這是他住過三年的地方，他很熟悉，也有很多快樂的回憶，他曾以為，他會在這一直生活下去，以嚴決讓的身份，成為嚴家真正的一員，可最終，他還是被趕了出來，這里對他，便再沒了任何意義。
    此刻再回到這里，嚴決讓心中不曉得是什么滋味，但這種情緒沒有維持多久，就被小區內另一股陰沉沉的氣息沖刷了。
    嚴決讓驚訝地睜大眼。
    他看到有一股濃濃的霧霾籠罩著整片小區。
    而且空氣中還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
    不是血液的味道，但，像極了死亡。
    這是怎么回事？
    嚴決讓皺著眉想，因為嚴杰和嚴邈剛死，所以靈魂還一直舍不得離開小區嗎？
    可是，就算靈魂有所眷戀，又如何能釋放出這么濃重的霧霾？
    這分明就是有著很深的怨念，才會有這樣的力量，產生這么強烈死亡的氣息……
    “邈邈，邈邈，進電梯了，你還在想什么呢？”
    蘇齊君拉了拉嚴決讓的手臂，才使他瞬間回過神來。
    嚴決讓沖她一笑：“沒什么，媽。”
    蘇齊君松了口氣：“嚇死媽了，還以為你哪里不舒服。”
    “沒有，就是迫不及待想吃媽親手做的魚了。”
    “你這孩子，就是嘴饞，想吃媽可以天天給你做，只要你不再出去上網，可以吧？”
    “行，我以后再也不上網了。”
    談話間，一名神色憔悴的婦女帶著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也走進了電梯。
    電梯內只有他們四個人。
    少女雙眼無神，猶如一潭死水，在看到蘇齊君和嚴決讓后，瞳底突然閃過一絲別樣的色彩。
    說不清那是什么，帶著一絲笑意和諷刺，還有滿足和瘋狂，夾雜在一起，十分詭異。
    這目光嚴決讓想不注意都難，只是他不明白，為何這名少女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們。
    “邈邈，你看你，衣領都歪了，媽給你整整。”
    仿佛有意般，蘇齊君突然把聲音抬得很大，很高，生怕電梯里的人聽不到，她把嚴決讓的身子轉過來，真的仔仔細細為他理起了衣領，整個過程，蘇齊君的動作都很溫柔，比以前替他上藥時還要溫柔。
    她從未替他理過衣領，此刻做出這番動作，卻是明顯帶著炫耀的意味在里面。
    可嚴決讓不知，她到底在炫耀什么。
    他只聽到身旁婦女的呼吸變得粗重，看過去時，才發現那女人整雙眸子都鼓得充血了，她臉上暴起青筋，似乎忍無可忍，瘋了似的朝蘇齊君撲過去：“嚴邈已經死了！他不是嚴邈！你的兒子回不來了！”
    “你胡說！”
    聽到嚴邈死了，蘇齊君就像睡夢中的人被強制喚醒那般惱羞成怒，她失控地尖叫，聲音足以掀翻屋頂：“邈邈回來了，邈邈沒有死！你看，他沒有死！”
    蘇齊君把嚴決讓拉到面前，讓那位情緒崩潰的中年婦女看，蘇齊君自欺欺人地大笑著，眼角卻是通紅一片：“我原來也以為邈邈死了，可我找到了他！你呢，你的兒子才是死了，你的兒子死在那場大火中，永遠也回不來了！”
    “不——！”
    中年婦女受到刺激，她失去了所有力氣，頓時哭著跪倒在了電梯中，身旁的少女淡淡地看著她，蹲下腰，為哭泣的婦女遞上了紙巾。
    下了電梯，結束了這場鬧劇，蘇齊君顯得心情大好，拽著嚴決讓匆匆便進了屋。
    屋子還是嚴決讓熟悉的感覺，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他們家并不富有，在這棟小區中，生活水平只能算馬馬虎虎過得去，家里的家具都是以前很老式但很耐用的那種，嚴決讓看著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過去在這里生活的畫面又回來了，讓他覺得懷念。
    是啊，生活了三年，他怎么可能不懷念，只是他很清楚，看似沒變，但其實他這次回來，一切，都已經徹底改變。
    他以嚴邈的身份回家，而真正的嚴邈，已經同電梯里那位婦女的兒子一樣，死在那場網吧的大火中了。
    而他的養父嚴杰……那個雖然對他沒什么感情，但名義上總歸是他父親的男人，也在這間熟悉的屋子里離奇死亡了，因為警方始終找不到證據，所以嚴杰的死只能以自殺宣告結案。
    嚴決讓看向擺放在客廳中的魚缸，那魚缸內水質清澈，看得出，蘇齊君一直把幾條小魚照顧得很好，魚兒們都養得胖胖的，在水中無憂無慮地游來游去。
    “邈邈，你坐下看會兒電視，媽去給你弄魚，一會兒你爸就回來了。”
    蘇齊君提著口袋興沖沖往廚房里走。
    嚴決讓連忙攔在前面：“媽，你休息，我來做。”
    沈呈若喜歡吃魚，嚴決讓和他生活這段時間也學到了不少，知道魚該怎么弄才會更好吃。
    廚房里，嚴決讓把魚拿出來，輕輕放在案板上。
    不知道冰箱里的魚沈呈若拿出來吃了沒有。
    他生活那么沒規律，要是出去玩個通宵回來，魚豈不是要壞掉？
    嚴決讓抬眸，望望窗外。
    熟悉的環境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想到沈呈若，他竟開始懷念起他家的廚房。
    可是有什么用，老板要他走，他怎么還能厚著臉皮要求留下？
    再說，工資他也一分不少地給了，他留下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想想真是荒唐，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明白對一個人動情是什么感覺。
    以前和諾言相處他還渾渾噩噩，現在想來，當初沈呈若笑他不懂什么是喜歡真是太好了，是啊，不懂什么是喜歡，真的太好了。
    可是感情這東西不受控制，有時候，不是對方多好就能喜歡上，也不是對方多不好，就能討厭得了。
    其實，若不是章以出現，他根本什么都不會想，現在一切被戳破了，沈呈若留他在身邊也是渾身不自在吧，畢竟他是個男的，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條名為時間長河的鴻溝。
    即使他什么要求都沒有，也不希望未來能改變什么，但很多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他還想他的事做什么。
    嚴決讓搖搖頭，把關于沈呈若的一切都從腦袋中剔除，他打算，和蘇齊君好好吃頓晚餐。
    晚餐做到后面，蘇齊君還是不聽話，溜進了廚房，她非要幫他打下手，嚴決讓也笑著沒有拒絕，于是，整個廚房都回蕩著和諧的笑聲。
    “媽，幫我拿下盤子。”
    “好的，交給媽吧！”
    晚餐做好了，一盤香噴噴的紅燒魚，幾道可口的小菜，還有啤酒。
    當然，嚴杰是不可能真的回來了，蘇齊君要他給嚴杰打電話，催他趕快回家時，嚴決讓撒了個謊，說爸爸今晚加班，可能會很晚回家，晚餐就不要等他了。
    對“嚴邈”的話，蘇齊君總是深信不疑的，她有點小失望，但馬上又打起了精神，說：“那好，我們不等他了，我們吃我們的！”
    嚴決讓笑著給蘇齊君夾了一塊鮮嫩的魚肉。
    “媽，吃魚。”
    “嗯嗯。”蘇齊君嘗了一口，連連稱贊：“邈邈，這魚太好吃了，你怎么會有這個手藝的？”
    嚴決讓繼續給蘇齊君夾菜：“好吃媽就多吃點。”
    蘇齊君看著他，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這一晚，蘇齊君和嚴決讓聊了很多事。
    從嚴邈小時候的糗事，到他念書，所有聽話的，不聽話的，蘇齊君統統拿來和他說了個遍，嚴決讓假裝自己就是嚴邈認真地聽著，時不時插上一句，我以前真那么調皮啊？逗得蘇齊君哈哈大笑。
    聊天時，嚴決讓突然注意到，蘇齊君手臂有很多淤青，他覺得奇怪，問了一句：“媽，你的手怎么了？”
    “噢，這個呀……”
    蘇齊君頓了頓，正要說點什么，窗外一個響雷，大雨下了起來。
    蘇齊君變了臉色，立馬站起來對嚴決讓說道：“哎呀下雨了，邈邈，你爸沒有帶傘，等會兒下班怎么辦，去，你趕緊給你爸送把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