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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8

    “明天見。”
    “嗯。”
    郁清棠帶上了2101的門, 背抵在門后,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良久,她方抬起沒有神采的眼睛, 走進臥室,木然地拿衣服去洗澡。
    程湛兮把鍋里的烏雞湯處理好,窩在吊椅上晃了會兒, 將今天郁清棠的表現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之后她收起懸在半空的小腿,腳踩在地上,起身邁步去浴室, 空氣里傳來似有若無的嘆氣聲。
    翌日一早,程湛兮起床洗漱后給郁清棠發了條消息。
    五點多不到六點。
    [程湛兮]:郁老師醒了嗎?
    對面秒回。
    [郁清棠]:嗯
    [程湛兮]:現在可以煮餛飩嗎?
    [郁清棠]:嗯
    程湛兮便進廚房下餛飩, 順便打開了外面的大門。
    待她煮好餛飩出來, 見郁清棠站在大門口, 也不出聲,不知道已等了多久。
    許是要吃早餐, 郁清棠唯一會涂的口紅今天也沒涂,唇色看起來幾乎和臉色一樣白, 看上去精神很不好。
    程湛兮走近了, 發現不是看上去, 是真的精神不好, 郁清棠眼睛里滿是紅血絲。
    程湛兮心口疼了一下。
    她牽起郁清棠的手領她進來,輕柔問道:“郁老師昨晚睡得怎么樣?”
    郁清棠頂著一張異常蒼白的臉色回答她:“還好。”
    程湛兮輕輕地呼吸著, 勉強擠出一個與往日無異的笑容, 道:“先吃早飯吧。”
    “謝謝程老師。”郁清棠在她拉開的椅子里坐下。
    程湛兮坐到她對面,攪了攪碗里的餛飩湯,把湯底的配料攪勻,輕聲道:“吃吧。”
    “嗯。”
    郁清棠的臉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 她執起勺子,小口地吃著餛飩,神情專注,看起來和上次沒有不同。但程湛兮就是看得出來她胃口不好,而能引起她情緒波動的,并不是程湛兮自我感覺良好,而是從事實推論,目前只有她一個人。
    程湛兮五味雜陳,放下勺子,白瓷勺的勺柄和碗沿撞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郁清棠動作微不可覺地頓了下,繼續按部就班地用餐。
    程湛兮:“郁老師。”
    郁清棠禮貌地放下瓷勺,抬頭望她。
    程湛兮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我是不是給你造成了困擾?”
    餐廳開著燈,郁清棠的眸心中央似乎有波光漾了下,旋即歸于平靜,簡潔道:“沒。”
    是她自己的原因,和程老師無關。
    程湛兮轉口道:“難道郁老師是太期待今天的早餐所以沒睡好?”
    郁清棠張了張嘴,瞬間語塞。
    她是因為早餐沒睡好,但不是期待,是畏懼,不安,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宿命般的嘆息。
    郁清棠心里苦笑一聲,溫馴頷首,順著程湛兮的話說道:“程老師說是就是。”
    程湛兮聽出她平靜嗓音下掩藏的苦澀,心里越發悶得難受,酸楚得幾乎要紅了眼睛。
    餐廳的桌子不算寬,程湛兮傾身向前,伸長手臂,指腹撫在郁清棠的眼角下方,更清晰地見到她眼白里密布的紅色血絲,聲音溫柔道:“郁老師吃完早餐再睡會兒吧。”
    郁清棠嘴皮子動了動,輕聲說:“我要去學校盯早讀。”
    程湛兮勸說道:“你既不是語文老師又不是英語老師,一天不去沒事的。”不等郁清棠回答,她便道,“你這樣的精神狀態,能上好上午的課嗎?”
    郁清棠囁嚅,說了實話:“我……睡不著。”
    程湛兮沒問為什么,原因大抵和她有關。
    她想了想,道:“你要不要在我這睡?”
    郁清棠眼睛不由得睜大。
    程湛兮溫和地說:“試一試,或許換個環境能好一點。之前你在汽車上不是睡得很香嗎?”
    郁清棠覺得邏輯似乎有點不對,但想想又好像有道理。可她內心對在程湛兮家睡覺有些排斥,昨天還覺得讓程老師占據了她太多私人空間,現在連覺都要在這睡,怎么不干脆搬過來住呢?
    “不了,謝謝程老師。”郁清棠道,“但我會聽從你的建議,回去休息一會兒再去學校。”
    程湛兮笑笑:“不客氣。”
    郁清棠在她這里用完早餐,走到門口處轉身,真誠地再次道了謝,
    程湛兮自然地牽了牽唇角,沒讓她看出自己笑容里的勉強。
    郁清棠的背影消失在2101的大門后,程湛兮也帶上了門,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對郁清棠來說,心門打開的過程也是陣痛的過程,她必定要陷入這樣的困境和掙扎里。程湛兮并不后悔,只是覺得心里難受,她不知道要怎么陪伴她度過去,怎么減輕她的痛苦。
    郁清棠在家里斷斷續續地瞇了一會兒,醒過來頭暈目眩了一陣,她洗了把冷水臉,總算找回了點狀態。
    ***
    “郁老師請假了?”楊莉一見程湛兮旁邊那張空著的辦公桌,便不敢相信地問了句。
    “沒有。”程湛兮強打精神道,“她在家休息呢,待會就來。”
    楊莉沒來得及在腦海里開火車,就聽到程湛兮問她:“楊老師有什么治失眠的法子嗎?”
    “你失眠?”楊莉細一端詳她的臉,發現她沒精打采的。
    “不是我,是郁老師。”
    “哦哦。”楊莉道,“我不怎么失眠,但我聽說有人吃那個……好像是叫褪黑素?”
    “除了藥物呢?”
    楊莉道:“回頭葛老師來了我幫你問問她吧。”雖然楊莉覺得葛靜的建議估計是做到昏睡過去。母胎單就是母胎單,想象中都是小說里的三天三夜,現實哪有那么夸張,也不怕摩擦著火了。
    葛靜果然委婉地表達了她的建議:“抱著睡,讓她覺得有安全感,應該能睡著?”
    楊莉默默地在心里補了一句:真抱一起絕對硌得慌。
    但程老師和郁清棠年輕身體好,蜜里調油,干柴烈火,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心理上的享受大過實際上的不舒適,便沒說出口。
    程湛兮純屬是病急亂投醫,在朋友圈里向各方求助,開頭是經典的:“我有一個朋友……”
    她說的是實話,結果朋友們紛紛評論玩梗:
    【你說的那個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我們兮兮竟然會失眠[驚訝][驚訝][驚訝]】
    程湛兮在心里白眼回去:你們兮兮還會為情所困呢,想不到吧?
    她干脆認下這個鍋,重新發一條朋友圈:【最近失眠,來點建議,廢話的都給我咽回肚子里】
    眾位好友紛紛私聊發來問候,并提供了方法。
    有說運動的,正經的不正經的運動都有,有說吃藥的,去看醫生的,程湛兮根據郁清棠的情況一一排除,最后她點進了靳斯月的聊天框里,靳斯月給她發了個鏈接,程湛兮沒仔細看,直接點了進去。
    跳出來一個情.趣小玩具的購買鏈接。
    程湛兮:“……”
    [程湛兮]:這就是當代女偶像???
    [靳斯月]:我,一個頂級流量,在繁忙的通告中給你提供切實可行的建議,好心當成驢肝肺
    [靳斯月]:你不覺得每次那個完,睡得都特別快嗎?我工作壓力全靠它紓解了,不過用多了就不敏感了,你隔幾天用一次,換著花樣來,其他玩具我回去發給你,先忙,晚點說
    [程湛兮]:……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讓她給郁清棠安利這東西,她現在就開始頭皮發麻。
    [程湛兮]:我說實話,是我朋友,她比較保守,這個法子不太可
    [靳斯月]:你確定是保守?萬一是悶騷呢?你朋友多大歲數?
    [程湛兮]:比我大個半歲叭
    [靳斯月]:什么!都8102年了,竟然有女人快三十了還沒享受過這種快樂?趕緊安利她,解放女性從我做起,從身邊做起!
    不考慮其他,從實際角度出發,自給自足確實有助睡眠,程湛兮回復她:【我想想】
    喻見星于十分鐘后發來私聊,內容簡單粗暴:【紫薇】
    [程湛兮]:紫薇格格風評被害,慘還是紫薇慘
    [喻見星]:姐妹,都是千年的狐貍……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
    程湛兮剛成年那時候因為好奇,接觸過小玩具,后來很多年沒碰過了,現在上網一搜,嗯,科技發展日新月異,女人越來越學會愛自己了,是個好現象。
    郁清棠從辦公室外面進來,程湛兮機警地將手機屏幕內扣,保險地返回主界面。
    她朝郁清棠笑了笑,自然地打招呼:“郁老師睡著了嗎?”
    郁清棠頷首:“睡了會兒,謝謝程老師。”
    程湛兮:“一早上給我道了多少次謝了,別這么見外。”她向郁清棠招了招手,郁清棠腳自發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前。
    程湛兮把手機倒扣在桌面,起身看她眼睛里的紅血絲,比早上好了些,但還是不少。
    “郁老師如果愿意的話,我晚上帶你運動吧?”
    一線嗑糖的葛靜猝不及防被甩上了高速,噴了一臉車尾氣。
    程湛兮見郁清棠面露抗拒,又道:“時間不長,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就夠了。”
    葛靜被車甩下來,大失所望:才半個小時,程老師這么不行嗎?
    楊莉羨慕地想:至少半小時,果然是年輕人。
    辦公室有人,程湛兮不好明目張膽撒嬌,就牽了郁清棠的手握在手里,指尖輕軟地摳著她的手心,表情可憐,口型道:試試吧試試吧?
    郁清棠神情微妙。
    她回到座位,打字問程湛兮:【你說的是哪種運動?】
    程湛兮若有所悟。
    【我說的是夜跑,你想的是哪種運動?】
    屏幕上方斷斷續續地跳出“對方正在輸入”,卻始終沒有消息進來,佐證了程湛兮的猜測。
    程湛兮認真地考慮起靳斯月和喻見星提出的建議。
    許久,郁清棠的消息回過來:【半小時?】
    她選擇跳過上一個問題。
    程湛兮看穿一切,勾了勾唇,打字道:【對】
    郁清棠看著屏幕沉思。
    過了會兒。
    [郁清棠]:十分鐘行不行?
    程湛兮一瞧之下,笑得差點兒滑到桌子底下,她雙肩抖動,把電腦屏幕側過來,適當遮掩住自己,躲在后面偷笑。
    [程湛兮]:行
    困擾郁清棠最嚴重的是失眠問題,她并不想和程湛兮徹底拉開距離,同時也不愿意她更進一步,她直覺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僅僅是夜里一起跑十分鐘的步,如果能緩解失眠,她覺得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郁清棠很少后悔,短短兩周內,她已經后悔了兩次,第一次是請李嵐她們吃火鍋,第二次是答應程湛兮夜跑。
    她知道自己體力差,但沒想過會有這么差。
    當夜,郁清棠在學校盯完學生們的晚自習,回到名門公館19棟21樓,程湛兮從開著門的2102出來,喊她:“郁老師跑步去嗎?”
    郁清棠頷首:“稍等,我換個衣服。”
    她換了身淺灰色的運動服,氣質溫純,披散的烏黑長發在腦后綁了個馬尾,劉海全數往后梳,露出光潔飽滿的白皙額頭,五官精致秀氣,皮膚光滑細膩,比實際年齡顯得更小一些,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
    程湛兮站在她身邊,一身白色運動服,栗發簡單挽著,脖子修長白皙,容貌極為明艷,更像是成熟美御的大姐姐。
    程湛兮按了電梯。
    郁清棠一眨不眨地看著電梯門映出來的女人身影,挺拔修長,回過神覺得這樣不妥,今晚可能又要失眠,再移開視線已經晚了。
    電梯到了。
    程湛兮讓她先走,她落后一步跟上。
    郁清棠將運動服外套的拉鏈往上拉,一直到領口最上面,把下巴藏了進去,兩手揣進衣兜,垂眼看著地面。
    “郁老師。”
    “嗯?”
    “你冷嗎?”
    “……”郁清棠小幅度側了側腦袋,看了她一眼,聲音有些低地說,“不冷。”
    “那你藏得這么嚴實?”程湛兮故意開玩笑,“我們出去跑步,不是做賊。”
    郁清棠依舊把小半張臉藏著,無言地堅持著什么。
    程湛兮便不再說話,由著她低著腦袋。
    前臺咸魚小姐姐把桌面上的手藏到下面,沖走過來的二位打招呼:“程小姐……”她差點兒沒認出來旁邊低著頭的郁清棠,停頓了兩秒,方說,“郁小姐,晚上好。”
    程湛兮大方笑道:“晚上好。”
    郁清棠停下來,眼睛看了看她,微不可察地點頭。
    咸魚小姐姐寒暄了句:“兩位出去跑步嗎?”
    程湛兮說:“是啊。”
    她邊說著跟著郁清棠出門的步伐,出了樓門。
    泗城的空氣質量還算好,能看到天空里的星星簇擁著月亮,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亦是一片皎潔月光,蒙上了一層銀輝。
    郁清棠把臉從領口里抬起來一點,月光下眼珠越發漆黑,問道:“十分鐘從下樓開始算還是跑步開始算?”
    “都行,我聽你的。”
    “下樓開始算吧。”郁清棠本著速戰速決的目的說。
    “那我們從現在就得開始跑,第一段路程,先跑到天鵝湖吧。”程湛兮怕她拘謹,說完便小步倒退著跑,看到郁清棠抬腿,她轉過身去,在前面領路。
    為了照顧郁清棠的體能,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時回頭看看對方。
    可能一百米不到兩百米吧,她就聽不到后邊的腳步聲了,回頭一看,郁清棠停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程湛兮:“?”
    她走近了,發現郁清棠在大口喘氣。
    程湛兮:“……”
    程湛兮盡量忍住笑意,溫柔問道:“郁老師累了嗎?”
    郁清棠白皙的臉頰泛紅,但有運動的因素遮掩,順理成章,她不逞強,道:“有點,跑步和走路感覺不大一樣。”
    周日走山路的時候她也有點氣喘,當時沒覺得有這么累。
    程湛兮順著她的話道:“是很不一樣。”她還體貼地給郁清棠找了個臺階下,“平時不鍛煉的人剛開始鍛煉都這樣,正常現象。”
    郁清棠:“那我們歇一會兒?”
    程湛兮說好。
    跑了兩百米不到,歇了兩分鐘。
    第二個兩百米,郁清棠岔了氣,她手按著右下肋,眉頭緊擰,臉部肌肉疼得輕微扭曲。
    程湛兮不敢再帶她跑步了,兩個人溜達到天鵝湖,又溜達回來,程湛兮第一次夜跑連一滴汗都沒出,郁清棠不用提了,臉色又白又紅,白的是她本來的膚色,紅的是尷尬的。
    兩人在樓道口互道晚安,各自回家洗澡睡覺。
    程湛兮補了幾組室內鍛煉,踩了半小時橢圓機,消耗今天多余的熱量。郁清棠一個人在客廳,用冰涼的手背給自己越來越燙的臉降溫。
    運動是一件需要正面激勵的事,和本身的能力相輔相成。如果一個人自身擅長運動,她愛上運動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相反則會產生抵觸心理。郁清棠把淺灰色運動服脫下來,丟進了洗衣機,看都不往那邊看一眼。
    她鮮少有真正討厭的事物,跑步現在算一項了。
    郁清棠去廚房倒了杯水,給自己消了消氣,她拿著睡衣走向浴室,路過洗手間的鏡面,微微一愣。
    鏡子里的她正無意識地鼓著腮幫子,像個鬧脾氣的小女孩。
    郁清棠抬手摸上自己的臉,指尖自上而下劃過臉龐。
    她閉了閉眼,恢復了平靜。
    浴室的水聲響起來。
    腦子依然一團亂,噴薄的被克制,混沌的相纏繞,郁清棠閉著眼睛在臥室床上干躺了幾個小時,鬧鐘響起,她從那種似睡非睡的狀態里清醒過來,捏了捏眉心,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床頭,打開了自動窗簾。
    天亮得越來越晚,屋外漆黑一片。
    郁清棠按部就班地洗漱換衣,穿戴整齊后從2101出來,對面的大門緊閉,她盯著看了會兒,聽到電梯抵達的聲響抬腳邁了進去。
    進電梯后郁清棠咬了咬唇,給程湛兮發了條消息。
    [郁清棠]:我去上班了
    程湛兮在2102的貓眼后邊,看著她消失在樓道里,看到這條消息內心既柔軟又酸疼。
    [程湛兮]:好的,我待會去
    郁清棠剛出電梯,消息便跳了出來,她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停留幾秒,回了個單字:【嗯】
    郁清棠沒有直接去學校,而是在某寫字樓附近吃了碗鉛山米粉,她偶爾會來這邊。六點半,她往學校的方向走,換了條路,道路拐角的老舊自行車修車攤映入眼簾,頭發白多黑少的老爺爺旁邊蹲著一道熟悉的倩影。
    微白的黎明給她鍍了一層光暈,身穿白色休閑服的女人看起來朦朧美好。
    她面前的地面上放著一個不銹鋼的保溫桶,程湛兮將保溫桶打開,又從身后變魔術似的變出套餐具,打開盒子取了雙筷子出來。
    老爺爺接過筷子,從保溫桶里夾出來一個餃子吹了吹。
    他眼角的皺紋笑得堆積在一起,張口咬下半只,沒等嚼完,便吃了另外半只。
    程湛兮側對著郁清棠,看不清她的表情,隱約能瞧見她上揚的唇角。
    老爺爺吃了兩只便舍不得地蓋上,留著中午吃。
    程湛兮把筷子收進不銹鋼盒子里,一并留給他。
    兩人用手語無聲地交流了一會兒,程湛兮說自己要去學校了,撐著膝蓋起身。
    走出幾步,看見了正對面的郁清棠,眉眼烏黑安靜,不知已看了多久。
    “郁老師!”她驚喜喊道,本能揚起笑容。
    郁清棠走過來,打招呼:“程老師早上好。”她往修車攤那瞧了眼。
    程湛兮說:“我早上煮了點餃子,順便給老爺爺帶了一份,他一天三餐光吃點饅頭咸菜,我見著不忍心。”
    郁清棠聽不出情緒地道:“程老師很善良。”
    善良這種詞,寫在紙上還好,掛在嘴上總是聽起來怪怪的,諷刺多過表揚。知道郁清棠肯定沒那個意思,程湛兮摸了摸手臂的雞皮疙瘩,求饒般笑道:“郁老師千萬別這么說。”
    郁清棠不置可否,看著斜對面的校門,邁開腳步,邊走邊淡道:“你隔三岔五去陪他,你走了以后他不是會很難過?”
    程湛兮愣了一下,方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修車攤的老爺爺。
    程湛兮不大了解郁清棠的邏輯,道:“除了父母親人和愛人,應該沒有人會陪伴彼此一輩子吧?就算是親人,我們也只能相伴走過半程人生,人生在世,多的是煢煢一人。”
    郁清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擁有的注定都會失去,為什么還要擁有?
    程湛兮又道:“如果每個人都害怕對方因失去而難過,不去釋放善意,這個社會豈不是冷冰冰的?相反,如果每個人都讓身邊的人感受到愛和溫暖,他不會因為少我一份而難過的,他還有更多更多的愛,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成為了光源,一個人能夠溫暖自己的時候,他身邊的人都會因他得到力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郁清棠薄唇闔動,輕聲問:“什么話?”
    程湛兮認真地說:“愛是可以傳遞的。”
    郁清棠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學校里的樹開始落葉子了,掃過又有新的,腳踩在上面發出清脆的碎葉聲。
    程湛兮斜乜著她,說:“你是不是想笑我?”
    郁清棠搖頭。
    程湛兮不在意地笑道:“想笑就笑,沒關系的,我在朋友圈里有個外號叫行走的雞湯。”
    郁清棠沒說話,看著她。
    程湛兮神情坦蕩,道:“但我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
    郁清棠看了她很久,說:“程老師是個……”
    程湛兮搶話道:“能不用善良這個詞么?”
    郁清棠唇角上翹,望向落葉的眼神里卻帶著輕微的嘆息,道:“……特別的人。”
    特別到她不舍得像對待其他人一樣,無情地將她拒之千里,不忍心見到她流露出難過傷心的眼神。
    郁清棠一步邁上了臺階,前往辦公室,終結了這個話題。
    晚上程湛兮約郁清棠夜跑,果不其然被拒絕了,郁清棠現在對跑步有心理陰影,她寧愿失眠到天明也不要去樓下丟人。
    她沒有和程湛兮刻意保持肢體上的距離,也不拒絕她邀飯的請求,保持原狀,只是在心里牢牢地劃清二人之間的界線,不該看的不看,不該想的不要想,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減輕她的失眠癥狀。
    效果微乎其微。
    上一次她這么頻繁的失眠還是在高考過后,成績出來以后,top2的兩所學校招生老師都往家里打電話。一向古板嚴肅的外公逢人三分笑,外婆方文姣更是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平時不大熱絡的一家人像尋常人家的祖孫一樣,在高三的暑假享受了一段天倫之樂。
    郁清棠白天認認真真地研究學校和專業,和外公去實地考察,晚上卻整宿整宿地失眠,豎起耳朵,開著門,等衛庭玉的電話。
    她就像現在的向天游,只是和他選擇了一條相反的路,做一個“乖孩子”。
    暑期結束了,她最終沒有等到那通電話,沒有等來那個人的只言片語。一個人拖著行李箱進了大學報道,一天又一天,失眠的癥狀漸漸好轉,到后來恢復了正常。
    沒想到現在又……
    郁清棠閉上眼睛,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最起碼沒有和上次一樣嚴重。
    她習慣了心無雜念,一閉眼就能入睡的日子,一旦心里裝了事,便會承受數倍的反噬,讓她徹夜難眠,哪怕她根本沒有具體的念頭。
    床頭柜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郁清棠睜開雙眼,目光清明地看向床頭柜上的數字時鐘。
    3:17。
    [程湛兮]:郁老師睡著了嗎?
    郁清棠看看發信人,不敢相信地再確認了一遍手機右上角的時間,摁亮了臺燈。
    3:19。
    [郁清棠]:沒,你怎么還不睡?
    [程湛兮]:我口渴,起來喝杯水
    [郁清棠]:喝完就睡吧
    郁清棠看到屏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很快消失了。
    郁清棠判斷她可能秒睡了,便放下手機,繼續閉目養神。
    叮咚叮咚——
    郁清棠耳畔隱約傳來門鈴聲,她傾耳細聽,果真是她家的門鈴。郁清棠從床上坐起來,披了件外套,打開臥室門,一路穿過客廳,走到玄關,確認門外的人確實是程湛兮后,拉開了門。
    程湛兮站在門口,穿著煙粉色印著小熊的睡衣睡褲,剛睡醒,長發毛茸茸,睜眼說瞎話道:“郁老師,我睡不著。”
    郁清棠:“……”
    兩人門里門外僵持片刻。
    程湛兮沒穿外套,冬日里在樓道干站著,嘴唇凍得發白。
    郁清棠說:“……我送你回去。”
    她順手從玄關的立式衣架上拿了件風衣,披在程湛兮身上。
    “帶鑰匙了么?”郁清棠從里面出來前多問了一句。
    程湛兮說:“帶了。”
    郁清棠點頭。
    到了2102門口,程湛兮開了門,邀請郁清棠進去。
    郁清棠過來不知道多少回了,反正睡不著,這屬于保持的“原狀”之一,所以沒多少抵觸就進來了。
    程湛兮開了客廳的空調,暖風從出風口送出來。
    她讓郁清棠坐在沙發,去廚房熱了兩杯牛奶,一人一杯,兩個失眠癥患者喝了。
    郁清棠不愛說話,既然程湛兮一直不說話,她也干脆不開口,坐沙發小口抿著熱牛奶。
    程湛兮又去切了一盤水果,放在茶幾上。
    程湛兮往沙發前面的地上放了兩個墊子。
    程湛兮走來走去,不斷地拿著零食、飲料等等。
    郁清棠兩手捧著牛奶,烏黑的眼珠跟著她轉過來轉過去,什么也沒想。
    她只是看著她。
    她的心空著,可是又很滿,讓她無法思考,不必思考,只需要追隨她的身影。
    程湛兮讓她從沙發下來,坐在墊子上,郁清棠聽話地照做。
    程湛兮走到對面的墻壁,開了電視機。
    郁清棠仰頭,瞳仁清澈,看著女人單手抱臂,用遙控器選了一部電視劇,名字郁清棠不眼熟,她瞟了眼,將視線重新集中在程湛兮身上。
    電視劇開始了。
    程湛兮關了客廳的燈,郁清棠視野驟然陷入黑暗,只有電視機散發的微光。
    程湛兮坐在她身邊的位置,手里拿了張薄毯,展開蓋在了二人腿上。
    緊接著她拆開了一包薯片,問:“吃嗎?”
    郁清棠很自覺地不抵抗,乖乖道:“吃。”
    程湛兮捏起一片冬陰功味薯片,遞到她唇邊,郁清棠小心地咬住邊緣,避開程湛兮修長的手指,像一只倉鼠樣將薯片叼過去,自己用手指托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進去。
    程湛兮唇角勾起笑容,有昏暗微光做掩飾,她的笑意放肆了些。
    程湛兮開了瓶橙汁,插好吸管,放到她手邊。
    電視劇是程湛兮特地上網找的,一部粗制濫造的偶像劇,從主演到配角顏值演技通通不在線,反向安利的網友評論說“十分鐘不睡著算我輸!”
    其實電影的效果更好,程湛兮曾經看過幾部艱深難懂的影片,色調昏暗,敘事節奏緩慢,打開一次睡著一次,從無例外。但電影和電視劇比起來,多了一層曖.昧的意味,保險起見,她還是選了電視劇。
    郁清棠接過程湛兮遞來的塑料小叉子,叉著盤子里的水果吃,邊吃邊看電視。
    “好看嗎?”程湛兮問她。
    郁清棠:“還行。”她拿起手邊的橙汁,眼睛盯著前面的電視機。
    程湛兮想了想:“郁老師,你看電視是不是跟聽歌一樣。”郁清棠以前說她聽歌就是聽個響兒。
    郁清棠:“嗯?”
    程湛兮一手托腮看她,語音含笑:“看個熱鬧。”
    郁清棠差點被橙汁嗆到,她緩慢地分幾小口均勻咽下去,神色如常道:“差不多。”
    “那我們倆差不多。”
    “嗯?”郁清棠對她的“差不多”理論已經免疫了,繼續看電視,沒轉過來看她。
    程湛兮自顧自笑道:“我喜歡熱鬧的。”說話間她已經拆開了一袋牛肉干,手往前遞,郁清棠自然地接了過去,禮尚往來地喂她吃了一塊芒果。
    “郁老師我想吃梨。”程湛兮下巴點了點面前的果盤。
    這種事情上郁清棠是不會計較她得寸進尺的,水果都是她切的。
    郁清棠喂她吃了口梨。
    電視機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來,郁清棠吃零食的速度很慢,好半天才和程湛兮一塊吃完一包薯片,她吃小部分,程湛兮吃大部分。
    她遲鈍的神經忽然短暫地清晰了一下,問程湛兮:“程老師,幾點了?”
    程湛兮看了眼手機,面不改色地說:“剛過了十分鐘。蜜汁鰻魚絲吃嗎?”
    “吃。”郁清棠說,“但不能吃太多,我有點飽了。”
    程湛兮給她開了一小袋,看著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眾所周知,哈欠是會傳染的。
    郁清棠忍住了跟著打哈欠的沖動,眼睛已困得發酸,說:“程老師困了嗎?”
    程湛兮嘆氣道:“困有什么用,躺床上還不是睡不著。”
    郁清棠感同身受,深以為然。
    程湛兮:“把這集看完再說吧,你先吃,不夠還有。”
    說著她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郁清棠用那只空著的手掩住嘴,跟著打哈欠,眼角沁出淚水。
    程湛兮一只手搭在郁清棠后背的沙發邊緣,看上去就像是將她半擁在懷里。
    程湛兮哈欠連天,郁清棠和她哈欠二重奏,看著電視機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腦子里昏昏沉沉的,她把吃了一半的鰻魚絲包裝袋放在了桌子上,人下意識地往溫暖的毯子里縮了縮。
    程湛兮把毯子拽上來,圍到她肩膀,裹得嚴嚴實實。
    電視劇的聲音調小了,成了背景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程湛兮左肩輕輕一沉,郁清棠枕著她肩膀睡著了。
    程湛兮聽著耳邊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偏頭在女人額頭落下溫柔一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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