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一臉驚喜地看著陸濃,隨后意識到兩人還隔著門說話,動作利索地打開柵欄鐵門說:“快快進來,別在外面說話了。”
陸濃跟著她進了園子。
此時正值夏季,玫瑰花花期已過,牡丹垂敗,唯有芍藥花在烈烈陽光下開得正艷,偶有蝶蜂嬉戲其間,忽起忽落,襯著因無人修剪而雜亂的花叢野趣橫生。
其實李園不單單一兩種花,它四季花葉繁茂,春天有櫻花、海棠、玉蘭、梔子花;夏天有玫瑰、薔薇、芍藥、牡丹、百合花;秋有菊花、芙蓉、曇花、木槿花;冬有梅花、茶花、杜鵑花。
除此之外,別墅房后還種著各色瓜果植株,西瓜、草莓、櫻桃、蘋果……
這一路上,沿著鵝卵石小路,穿過花叢,陸濃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關(guān)于這座宅子的各種記憶。
有春天里和表兄表姐跑到櫻花樹下?lián)u晃花瓣裝浪漫結(jié)果吃了一嘴的花;
夏天偷偷背著吳媽鉆進草莓田里摘草莓,全都不熟;
半夜不睡覺只為等一朵曇花盛開卻被一條菜花蛇嚇得大叫,驚醒了一宅子的人……
比起重視大兒子,疼愛小女兒,獨獨忽視大女兒的陸家,李園和舅舅一家人倒更像是原主的家人。
原主的童年也因為這個地方和這里的人而過得快樂無憂。
從記憶里抽離出來時,陸濃和吳媽剛好走到了別墅門口,吳媽掏出別墅正門的鑰匙,邊開門邊對陸濃說:
“表小姐別見怪,老爺太太走前怕家里招賊害了我老婆子,把家具物什都賣了,這里面什么都沒有,我現(xiàn)在住在房后的小平房里。”
陸濃不解,她知道房后的小平房,原來是園丁住的地方,不過那地方收拾出來也是很體面的,吳媽既然搬到那里去了,還到別墅里面干嘛?
大概是看出了陸濃的疑惑,吳媽開口解釋道:
“去年大少爺回來過一趟,走前特地給表小姐留了點東西,說如果表小姐來就讓我?guī)綍浚栽撝滥菛|西放在哪里的。”
“為什么表哥在信里沒跟我說過?”陸濃問。
提起這個,吳媽臉上浮現(xiàn)出十二分歡喜的神色:
“少爺說了,表小姐來李園肯定是一個人顧不過來或是又生了孩子,找我老婆子幫忙來的,不過他也說,表小姐性格倔強不愛給別人添麻煩,一旦來找我了,那肯定是真遇到難題了。”
“再說,不管如何您總歸是要來的,知不知道的,到最后都會知道。”
陸濃汗顏,原主性格確實倔強。
生顧淮的時候是顧衛(wèi)國到李園請吳媽去照顧月子,顧衛(wèi)國去世后便也再沒來找過吳媽。
可陸濃自己性格喜好享樂,實在嘴饞吳媽做的菜,那可是堪比大廚啊。
思想覺悟沒跟上原主哈。
但等她觸及吳媽歡喜高興的臉后瞬間沉默了。
一兩年不見,吳媽老了很多,頭發(fā)白了一大片,笑起來時皺紋深深,和原主記憶里那個精神抖擻的吳媽簡直天壤之別。
不知道為何,陸濃突然覺得鼻酸。
也許原主想錯了,吳媽不怕勞累也不怕麻煩,她怕的是孤獨,怕自己對別人再也沒什么用了。
如此想來,吳媽的丈夫早逝,唯有一個女兒卻并不親近,一輩子都在裴家忙碌,照顧舅舅長大又照顧他的孩子長大。
她像是舊時代的一片瓦礫,又似乎只是這座漂亮房子里的一件物件,破了、舊了,便被人隨手丟掉了,被時代的洪流遺忘了。
可她到底不是物件,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吳媽被陸濃沉默的情緒感染,有些緊張慌亂地說,“我說錯了,表小姐不是來找我做事的?那、那也沒關(guān)系……”
陸濃輕易看穿她極力掩藏的失落。
“怎么會呢?我當然是來找您的,來找您回去幫我?guī)』矗€有啊,我可饞死您做的紅燒肉了。”
陸濃趕緊握住吳媽蒼老粗糙的手,“……就是覺得,來得有點晚了。”
“哎!去,我去,”吳媽用力點點頭,眼圈泛紅,哽咽著說,“幾個少爺小姐,數(shù)你和玥兒最貪嘴,每次做紅燒肉別人還沒等吃,就被你們兩個鬼靈精搶光了。”
悅兒是陸濃的表姐李心悅,舅舅家唯一的姑娘,卻長了顆男孩子的心,騎馬劍術(shù)打架樣樣在行,獨獨不愛紅妝,從小特別疼愛洋娃娃一樣的表妹……雖然闖禍了讓表妹背黑鍋這種事也沒少干。
想起記憶里鮮活的人,陸濃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
這時候吳媽打開了門,領(lǐng)陸濃進到了大廳,里面果然像吳媽說的那樣空空如也,沙發(fā)茶幾等家具皆無。
吳媽站在門口不肯跟著陸濃進去,陸濃只好自己上了樓,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和別處一樣,什么也沒有,只剩下一間空屋子。
可舅舅說在書房里留了東西給她,舅舅不會騙人,東西一定在這里。
也就是說,東西放在某個地方,那個地方表面上看不到,隱藏在暗處。
陸濃在書房里來回走動,冥思苦想,藏東西、藏東西……
她腳步一停,想起一件事。
小時候陸濃和表兄表姐們喜歡探索(撒野)別墅,有一次不知誰提議到舅舅的書房探險,表姐天馬行空地表示書房一定有密室。
幾人為了這個所謂的密室差點把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還打碎了舅舅最喜歡的一個花瓶,最后密室沒找到,卻在墻角的地板下找到了一個暗格,發(fā)現(xiàn)一個八面封閉的雕花木頭匣子。
陸濃蹲下身來,沿著墻角敲敲打打,終于在靠近窗戶的角落處聽到了和周圍不同的聲音,她到樓下找吳媽要了跟鐵絲撬開了這塊地板(鬼知道一群小孩兒當初沒有工具到底是怎么撬開木板的)。
地板下真的有東西。
是那個八面封閉無法打開的雕花匣子。
陸濃捧出匣子,放到地上。
雖然那天舅舅發(fā)了很大的火,罰了大家抄書,但最后還是抱著小陸濃給幾個孩子們演示了一遍怎么打開這個精巧的機關(guān)匣子。
小陸濃最聰明,過目不忘,舅舅演示完關(guān)上匣子,當即就能一步不錯地再次打開。
喜得舅舅又罰了表兄表姐多抄幾遍書。
陸濃搓搓手,按動木頭機關(guān),不一會兒,匣子自動彈開,顯出了內(nèi)里之物。
“!”
整整二十根小金魚。
差點晃瞎了陸濃的狗眼,啊啊啊啊啊發(fā)財了發(fā)財了。
小金魚下面是一封信和一張存折,存折里面有三千塊錢。
還有兩塊玉,陸濃摸了摸,竟是十分罕見的暖玉。
信里說,小金魚是舅舅舅媽給的,存折里的錢是表兄表姐們湊的,玉是給她將來的孩子們的,因不知道她會生幾個,就放了兩塊進去,待孩子起好名字,可以在上面刻下孩子的字,又言及其他,讓她好好生活。
看得陸濃差點流淚,原主雖然有個不怎么樣的娘家,但也有深愛著她、相隔萬里也會為她操心的親人。
李家每個兒女都有一塊刻著名字的玉,實際上陸家三兄妹也有,都是舅舅給的。
陸濃玉上刻的是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嵌合了她的小字紅豆。
舅舅開玩笑說,說不定日后會遇到一個名字里有下半句詩的人。
不過她的玉后來被陸母要了去,說是怕她丟了替她保管著。
陸濃尋思著什么回陸家把玉拿回來。
整理好情緒,陸濃把東西收回匣子里,抱著匣子出了別墅,繞過房后走到吳媽住的屋子。
吳媽正在里面收拾東西,見陸濃出來了,連忙端著早就洗好的草莓和櫻桃放到桌子上,“快吃吧,你最喜歡吃這兩樣,吳媽都記著呢。”
陸濃拿草莓的手一頓,有點奇怪,她的口味竟然和原主一模一樣。
“吳媽你也吃。”她遞了一顆又大又紅的草莓給吳媽。
“哎哎,我也吃,”吳媽接住草莓,“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眼見天色也不早了,咱們什么時候走?”
陸濃看了看吳媽收拾出來的行頭,一個大號藤編行李箱和一個土布包裹,藤編箱子里面全都是藝術(shù)品一樣的杯盞碗筷咖啡杯壺,這些一看就不是吳媽自己的東西,只有那個布包裹才是她的行李。
陸濃沒說什么,把雕花匣子放進藤編箱子里,一手提起箱子,一手端著水果說,“那行,咱們走吧。”
……走了兩三步,她氣喘吁吁地停下。
吳媽張了張口,躊躇片刻還是說,“表小姐,要不,我提著箱子你端著水果?”
“不用,我能行,您幫我端著水果吧。”
陸濃知道吳媽心疼自己,但她不可能讓吳媽一個老人提著這么重的東西。
吳媽:“那您小心些,里面的東西都容易碎啊。”
陸濃:“……”我真的謝謝您了,白感動了。
由于手里的東西太重,陸濃走走停停,將近二十分鐘后才走到大門口,天都快黑了。
一出門就看到吳媽挎著包袱停在路邊,身旁是一輛吉普車,她正和吉普車上的人說話。
見陸濃出來,吳媽趕緊招呼陸濃,“表小姐,這位裴首長說是來接您的,您看是不是姑爺派來接您的啊?”
“……”糟糕,忘記告訴吳媽她二婚的事了。
這就尷尬了,該怎么告訴吳媽,現(xiàn)姑爺姓裴呢?
車上的人明顯也看到了陸濃,小周從車上下來,快步走到陸濃身邊接過她手里的行李箱。
“陸同志,你快和這位老同志上車,我來拿行李就行。”
別看小周外表爽利,實則心里連連咋舌,都說越有東西的人往往越低調(diào),一點不假。
看看人家陸同志,能住在這種宅子里的人,光是一句“表小姐”就知道人家的底蘊了,妥妥大家小姐,雖說現(xiàn)在資/本家的小姐不吃香了,可是底蘊這東西一時半會兒普通人還真趕不上。
孫姐到底哪里來的勇氣嘲諷陸同志吃白食?
陸濃走到吉普車旁,副駕駛被小周用來放箱子了,她只好打開后座的門。
這時,坐在車上的裴寂安無聲伸出一只手,陸濃猶豫一下,握住了那只比她大很多的手,和他冷淡的性格不同,裴寂安的手反而略顯溫暖干燥。
上車之后,陸濃立馬松開了裴寂安的手,轉(zhuǎn)身拉吳媽上車。
卻沒看到,裴寂安在她松手后,下意識合攏手指,微微搓動幾下。
吳媽坐上來后,陸濃為了多給吳媽讓點地方,朝裴寂安的方向挪了挪。
兩人之間瞬間沒了間隙,陸濃的大腿和裴寂安的腿緊緊貼合在一起,一開始陸濃沒注意,可等到車上安靜下來后,皮膚間的熱意慢慢透過夏天輕薄的衣料傳來。
還有裴寂安身上那股普通干凈的皂角味,像他這個人一樣,低調(diào)、冷淡,卻有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
陸濃緩緩移開身體,和吳媽貼在一起,這才舒了口氣。
吳媽見狀也覺得表小姐和外男擠在一起不好,于是往車窗方向挪動身子,給陸濃又讓開一點空隙。
她上車后一直有些拘謹,主要是裴寂安的氣場太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表小姐怎么會認識這號人,難道是姑爺?shù)呐笥眩?br />
陸濃不知道吳媽在瞎想,她正琢磨著到底怎么跟吳媽解釋關(guān)于換了個姑爺?shù)氖拢肓税肷我矝]想好怎么說,倒是想起別的事來了。
……裴寂安是怎么知道她在這里的?
“你怎么會來接我?”說話間陸濃轉(zhuǎn)過頭去,結(jié)果直接懟在了裴寂安的下巴上。
她嚇了一跳,立馬退開。
裴寂安淡淡說,“順路。”
陸濃一噎,訕訕回過頭來,接下來的話也問不出口了。
空氣又陷入了安靜詭異中。
在這種氛圍里,汽車一路開回了大院。
吳媽雖然奇怪這好像不是上次她照顧月子的地方,但也只以為是姑爺升官所以搬到了更好的地方。
一直到汽車停到一處小紅樓前,陸濃對吳媽說,“吳媽,咱們到家了。”
話音剛落,小紅樓的門被推開,從里面走出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其中一個長得英挺帥氣的少年一手抱著籃球,一手抱著小顧懷,抱娃姿勢十分隨意,小顧淮竟然也沒哭沒鬧。
吳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