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理是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才急著回家的,那是在袁豈涼回Z市一個禮拜后。
卓爸卓媽知道的也并不是很清楚,他們只是在電話里對卓理說:卓意失蹤了。
失蹤?這個詞讓卓理感到恐慌。
這天晚上,卓理剛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卓爸卓媽就緊急召集她舉行家庭會議。內容為:找到卓意。
卓媽愁云慘淡,“今天下午她們部門的方唯打電話說中午下完班就沒見她回去上班。”
“也許她是和伍丘實出去玩了?”卓理建設性的問道。
“就是他打電話來問卓意回家沒,我們才開始擔心的。”卓爸郁悶地說。
“是失蹤不是被綁架么?”卓理想到一種恐怖的可能性:卓意長得太美,被恐怖分子……或者色狼集團看上,然后,該集團趁月黑風高殺人夜把卓意綁去壓寨了?
卓爸卓媽臉色暗沉,有種黑云壓城的警戒感,卓媽更是懊惱地開口,“不……你……你你……你這孩子別亂說話。”
卓理心上臉上黑線頻頻,“爹,媽,你們確定卓意是失蹤了么?看你們這樣子完全像沒確定什么……”
怨不得卓理心情這樣放松。在學校接到卓爸卓媽不清不楚的電話之后,她原本還以為卓意是出了多大的事情,可是,一回來見到卓爸卓媽還安然坐在家里和她討論卓意徹夜不歸的可能性之后,她徹底服了她的那雙父母。
老天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就在卓理半開玩笑的空檔,卓家大門被敲響。卓爸一溜煙的跑去開門,卓理在飯廳聽到卓爸問,“你是?”
“伯父你好,我是星光裝飾公司的李燦。”
熟悉的聲音——李燦。
卓理注意了一下:只有李燦,沒有卓意。
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拍。
等到李燦進了客廳,青黑焦急著一張臉和卓家三人把來意說明了以后,卓理的輕松樂觀的心情卻一點也提不起來了。
李燦說,卓意和伍丘實分手了。
李燦說,是他不對,他不該去找伍丘實,以朋友的名義,以為了卓意未來幸福的理由勸他退出。
李燦說,伍丘實也很頹廢。
李燦說,他更擔心卓意,因為他怕卓意出事,一直從她和伍丘實分手的咖啡廳跟上了她,最后,卻把她跟丟了。
李燦說,他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李燦說,他第一次見到卓意哭。
卓理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次,卓意受傷很重。
卓意從小都是堅強的,她記得卓意初中時,數學考了一次98分,那次,她哭了。因為她不該錯的題目錯了,沒有得滿分。當時卓理五歲多,記得很清楚卓意關了房門很久沒出來。可是,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沒見卓意哭過。當然,她任何考試都再也沒有犯過低級錯誤。
“你在哪兒把她跟丟的?”不理會卓媽崩潰的情緒,卓理很冷靜的站出來問。
“華茂商城附近,就豹子街那一帶,她進了十大院就沒再出來了。”李燦原本是一張文氣的臉,此刻卻因著緊張和擔心,糾結成一張愁臉。
“帶我去。”轉頭看了看卓爸卓媽,卓媽一副就要崩潰的模樣,卓爸一直拍著她的背,“爸媽,你們先別急,一有消息我會打電話。”
卓理其實很了解卓意,她知道她心高氣傲受不得半點打擊。但是,能打擊到她的人和事真的不多。
她早看該出來:卓意很在乎伍丘實,甚至,她早就知道,伍丘實一定會傷害她。可是,她執拗的相信,她相信卓意的魅力,她相信……
相信是個屁。
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堅決一些,恨自己為什么當初沒有阻止他們。
可是,卓意優秀得天人共憤啊,連季競堂都……
為什么伍丘實不愛她?
難道,真是因為顧及和李燦的朋友關系?或者,再說的惡俗一些,顧及和李燦的兄弟關系?
可是,為什么心里有一種不肯承認卻似乎最有可能的可能呢?
“你知道她會去什么地方,是不是?”李燦一邊認真地打著方向盤,一邊認真的問身邊的卓理,語氣里有濃濃的期待。
“不知道。”卓理如實回答,卓意從來沒有做過讓卓爸卓媽讓家里人擔心的事情。
李燦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圈,沉思了良久,握著方向盤的手也緊了緊,他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她會不會……想不開?”
她、會、不、會、想、不、開。
這七個字像是一根燃著火焰的鐵鞭子,一鞭子甩在了卓理的腦門上,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被瞬間劈成好幾份。
卓意——她神一樣的姐姐,有沒有可能想不開?
有。
如果伍丘實愛的不是她姐姐的話,就有。
如果卓理一直不肯承認不愿承認的那種直覺是真的,就有。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到了。”李燦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車里微弱的燈光映照下,卓理看見他的手和他的身體都在顫抖。
李燦,這個文氣的男人,有多愛卓意呢?
“就在前面那個便利店,她就在那里不見的。我讓十大院的門衛幫我照看著了……這里只有一個出口,只要她沒出來,就一定還在大院里。”頓了頓,李燦接著說,“卓理,你姐姐有喜歡走路的習慣么?就是,漫無目的的,一直走一直走……?”
下了車,卓理才發現:夜色很黑,很濃。這夏天的晚上,這條街道上沒有一個閑人。李燦在前面引路,眼睛也警覺的看著四周。
“為什么這么說?”卓理反問。
“她走得很沒有章法……我從來……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李燦的聲音都在發抖。
卓理的心情降至冰點:卓意受了多大的傷害?
“我也從來沒見過她那樣,我們分開找吧。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找到了你就打我電話。”卓理掏出手機,和李燦交換了新號碼之后,腳步生風一般消失在巷子里。
她記得小時候,她常常撒丫亂跑,跑到很深很深的巷子里,和很多陌生的小朋友一起玩,玩著玩著就會忘了時間。到了傍晚,其他小朋友的父母都會來找他們,然后,帶他們回家。卓爸卓媽是雙職工,每天晚上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所以,找不到回家路的卓理只能一個人蹲在巷子里,用小枯枝在雪地上畫著圈圈。卓理清晰地記得,那段歲月里,即使是很冷很冷的大冬天,穿著漂亮的紅棉襖梳著一個高高馬尾的卓意都總是能在深巷中找到她,先幫她拍掉身上的灰塵,雪花。然后,拆下手套,用她的大手搓她的小手,有時是蹲下來,很細心很小心地對著卓理的小手呵氣。直到卓理眨著大眼睛笑瞇瞇地說,‘姐,我不冷了’之后,卓意才會滿意地把她的大手套戴在卓理的小手上。
最后,卓意會笑著牽住她的手說,“跟姐姐回家。”
卓理記得:卓意的手軟軟的,搓著她凍紅的手,暖暖的……牽著她,緊緊的……
那時候,她仰望著她高高的姐姐,小手裹在她的大手套里,只記得自己甜甜的笑。
她記得那時候,去再深的巷子,她都不怕迷路。
因為,卓意——她的姐姐——總是能找到她。
“卓意,卓意,姐……”,卓理用手背用力地擦掉了不知何時流在臉上的淚,“……你在哪里?”
十大院是Z市七八十年代建起的老居民區。小區里的巷子盤根錯雜,幽深且悠長。在小區外面看不到行人,可是小區里面的小花園小道上卻都坐滿了乘涼的居民。他們嬉笑地用Z市方言討論著什么,家長里短,大事小情。
卓理很想大吼:你們能不能別吵……別吵……她要聽到卓意的聲音。
卓理在人群中一張臉一張臉的搜尋:拿扇子穿著白襯衫白背心的老人、手里握著小風車的小孩、抱著孩子聊一些油價肉價的婦女……她明知道卓意不會出現在這些地方,她也知道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可是,她真的一張臉都不想錯過。
盡管,到最后,仍舊是——
沒有卓意,沒有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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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理比我小七歲,在我已經很懂事的時候,她才巴掌大小。
很多年后我才領悟到,看著一個孩子的成長,真是一件十分奇妙十美好的事情。我想,更多的時候,我對卓理是一種,我很確定是一種——母愛。因為即使隔了很多年,隔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依然記得,卓理學會說的第一句話是,‘意姐姐’,我如此深刻的記得當時只有八歲的我竟然有為人母的喜悅。
我媽管不住她。
卓理七歲的時候就學會翻墻去巷子里撒丫子亂跑,學會和男孩子打架的時候裝昏迷,學會把鞭炮插在水坑里等有人經過的時候就點燃濺起別人一身水,學會帶領一幫小蘿卜頭去王奶奶的小菜園拔蘿卜……或許,不是學會,如我最尊敬的姥姥所說,“卓理是天賜的孩子,所以,她是天性使然。”
我如此贊同姥姥的觀點。
因為她爬墻的時候我端坐在房間看書練字,因為她和男孩子打架的時候我在大客廳練劈叉下腰,因為她在玩鞭炮的時候我在試新裙子梳漂亮的頭發,因為她在拔蘿卜的時候我在準備我的物理競賽……我媽說,卓理有我這樣的姐姐,就算不能耳濡目染,也起碼不至于相差甚遠。
可是,卓理就是這樣,不受任何人影響,也不為任何人輕易改變。
她皮她野,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我更舍不得管。
因為我知道,即使被外面的小男孩打得鼻青臉腫回來,她仍然不哭不鬧,眼睛晶亮晶亮的只擔心媽媽會再補她一頓暴打。
因為我知道,她快樂。
快樂啊,有什么辦法呢?
每個人的快樂方式不同,后來有許多人以為我不像卓理那樣開朗,我必定經常不快樂。事實是,我也很快樂,我快樂于我學習所得、努力所得、收獲所得、知識所得……甚至,我有時亦會因著卓理的快樂而快樂。
我想,父母愛孩子,不只是因為生產的痛苦和誕生的快樂,更多也更深刻的是眼見著孩子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由自己手里的嬰孩變成兒童、少年、青年……這個過程,回味起來會是一件讓人刻骨銘心的事。
這同我愛卓理是一個道理。
卓理長大后很叛逆,我媽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而步入社會的我漸漸意識到,卓理的野性該好好收收了,于是我有意識的對她差了很多很多,我并不寄希望于她能看出我的好心好意,但是,我實實在在的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的未來。我對她惡言相向,我對她冷嘲熱諷。但是,我依然用我自己的含蓄的委婉的方式,深深的愛著她。
可是有一天,我卻突然發現:她不再是那個凌亂著一頭小卷發、長著蛀牙卻可憐兮兮的問我要糖吃的小女孩。
她不再是那個玩瘋到沒有寫完作業,卻一直躺在床上裝病要我幫她寫完然后瞇著眼睛偷看我的頑皮小姑娘。
她不再是那個會天天跟在季競堂身后,拉著他的衣角豪邁地叫著‘競堂哥’屁顛屁顛跟著他四處游蕩的假小子。
她亦不再是那個被媽媽打也依然咬著牙齒堅決不哭的倔強女孩……
她真的不再是那個——我深深疼愛著的、關心著的、擔憂其成長、為之前途揪心的……孩子了。
她長大了。
她長大到足夠和我比較并勝于我。
這個突然的發現始于伍丘實的出現,我,有些無所適從了。
伍丘實提分手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真是傻得天真,我覺得我能改變他,我不放棄一分一秒的時間。可是,他最終沒有被我馴服。
并不是所有的浪子都會回頭的。或者該說,浪子只會為特別的人回頭。再或者,伍丘實根本不是一個浪子。其實,我還是不平衡了,如果,伍丘實是為了別人,哪怕是一個條件與我相距甚遠的女人,我都不會這樣失敗。
我想,我是自我感覺太好了。
我早該看出來,伍丘實,愛的是我妹妹。
和伍丘實的相遇很巧,第一次,他說巧。事實上,我根本就知道,是他來星光找的我。
他和李燦是好朋友——這也是他與我分手的理由。這個理由多么荒誕可笑,他說,‘李燦是個好男人,我不會搶他愛的女人,所以,對不起。’我很想甩他一巴掌,或者說一句‘混蛋’。可是,最終沒有。我是一個極其要面子的女人,我不喜歡被人當做潑婦或者是棄婦圍觀。
后來在我家見了卓理之后,他告訴我,他見卓理第一面就知道她不是卓意,所以,他親自到星光來看真正的卓意是怎樣一個女人。而見他第一面,我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他的邀約。我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喝下午茶。
方唯說我很好追,因為我告訴他,我和伍丘實認識三天之后就接吻了。那是我以往的戀情里從沒達到過的速度。伍丘實風趣、智慧、健談、紳士……我看得很真切,他和我是同一類人,偽裝著自己的善容,我確實為他著迷。因為,我很想看清楚真正的他是怎樣。或許,我只是想挑戰,想去征服一個不愿意顯露真實自己的男人。
有一天,我終于看到了不一樣的他,我有種直覺:也許那才是伍丘實真實的樣子,一個富家公子最純真同時也渴望純真的樣子。
那天,我看到他看卓理的眼神,是那種溫熱的、好奇的、喜歡的甚至有些孩子氣的打量,我注意到,直到離開我家,他的嘴角都一直掛著那抹笑容——因為卓理才有的笑容。
那時,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其實很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放在心上。
他來我家,他邀我一起跑步,可是,他每次跑得很快,快到常常把我落在后面;他每次進我家的時候都在努力找尋著什么,找尋到忽視站在他身后等他的我;他每次看見卓理時,表情都會變得柔和,柔和到我差點以為他是卓理的男朋友我的妹夫……
我吃醋,我甚至嫉妒。
我從不喜歡爭吵,我也不希望伍丘實把我當一個小肚雞腸的女人,所以,我憋著,我不講,我從不講。我后來想,這悶著不講大概也許是我會和他分手的一個極大原因。
那段時間我很多疑,我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的在卓理不知道的地方打量她,我在想,伍丘實究竟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什么情況之下……喜歡上的她。
愛情這樣難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話說的是不錯……只是,在這場混亂不堪而又荒誕怪異的愛情里,我也是當局者。
愛是如此自私的觸覺,任我是神,也沒辦法恍若未聞,恍若未見。
所以,抱歉,我沒辦法面對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