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社里的時候,萬曉煙要跑一個采訪,攝影記者又全都外放,唯一懂攝影的采寫記者李一凡也剛好不在。所以,卓理這個平時只會拍拍小風景,自拍個“剪刀石頭布”的門外漢只能帶著一臺小相機跟著萬曉煙一同出門了。
萬曉煙要采訪的對象讓她一路上都處于一種極其興奮而且抽風的狀態中。卓理昨晚睡眠不足本想在出租車上瞇一會兒,硬是被萬曉煙掐著脖子搖了好一陣子直到把她的睡意全都搖沒了才停下。
“姐姐,你到底要干嘛?”卓理哭喪著臉問。
“你親姐姐不是星光裝飾的么?難道她沒跟你講過星光裝飾的老總李燦是一個倜儻風流的文士么?”卓理覺得,萬曉煙的兩個黑色眼珠都快幻化成兩顆氣球,快速地飛向星光裝飾了。
“文士?”卓理眼中懷疑萬曉煙這姐們兒是從魏晉南北朝那時代穿過來的,話說,卓意真的從來不和她講工作上的事情。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從來不和她說她的事情。
“嗯哼。一個學中文出生的男人,愣是操持起了一個大的裝修公司,不強悍么?”
“不強悍能上《都市精英》么?對了,這位是自投錢么?”
“自投錢?”萬曉煙極其鄙夷地甩過一記白眼給卓理,然后,整了整腔,“他可是知名黃金單身漢,全身上下都是鑲金的,咱們社里給他錢他都不一定接受采訪,要不是咱們親愛的小丘丘(伍丘實)和他私交甚好,你才沒機會去給他拍照呢……對了……你記得別跟于秋水她們說。”萬曉煙又警惕地補了一句。
“又一個黃金漢?咱們這塊破地方黃金漢可真不少。”卓理頗諷刺地說,在學校里,總是少不了花癡,在上班族人群中,花癡現象更嚴重。畢竟,做學生的時候,女生還要保持點矜持,講究點氣質。可是,一旦成了社會女青年,女同志們便不再矜持了,卓理沒少從她們嘴里聽到如何正確而又合理的使用美人計,如何如何撒一張巨大而又完美的情網……
“你懂啥,小屁孩一個。”萬曉煙見卓理總是潑冷水,便不再執著于邀請她加入話題討論圈,而是獨自忙于補妝。
卓理也算落了個清靜,正打算繼續補眠時,星光裝飾已經到了。
下了車,穿過大馬路,市區人擠人人挨人的繁華又齊齊地擁過來。這個季節的太陽很溫暖,萬曉煙長發飄飄蹬著高跟鞋在前走著,卓理在后面懶散地跟著,穿插在一溜一溜的人群中,心里暗想:人這么多,計劃生育貫徹落實得真不到位。
星光裝飾在市中心財富廣場有著一樓二樓兩層的工作樓層,并且該公司享有財富廣場樓下大坪的停車場。雖然卓理不知道那停車場所占面積有多大,但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如果把那停車場用來建商鋪,一定會暴利。可想而知,買下那么昂貴的停車場,星光裝飾又該是怎樣的一間藏金庫。
李燦的辦公室在二樓的最東面,很大,很有設計感——從外面看是這樣的。
秘書把萬曉煙和卓理領到辦公室內,說了些什么,卓理沒太在意,她甚至沒去注意采訪對象是誰,因為,眼前的這間辦公室驚艷到讓她咋舌:高高的穹頂——歐洲宮廷的設計;環形的墻壁是中國古代的浮雕風;辦公室內的各式裝扮擺設,融合著西歐、印度、中國等各種風格。
卓理此時此刻的想法全都匯聚成一個字:牛。
“李總好,這是我社的攝影記者,卓理。”萬曉煙的手伸過來用力地扯回卓理,她這才轉過臉,正經地打量采訪對象。
不算那種面容出色的男人,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極具魅力的氣質,卓理仔細的琢磨了一下,那么種氣質確實叫做——文氣。那穿在他身上的黑色西裝在卓理看來,像是一件月白色長衫,看多了穿越小說的她不禁調皮地想:這人該不是穿友吧。
“李總好。”卓理禮貌地打招呼。
“卓小姐好。”李燦是單眼皮男人,笑起來有一個很明顯的眼彎,讓人看得很舒服,“請坐。”
萬曉煙和卓理紛紛坐下。
接下來是萬曉煙極其職業化的采訪,從創業路談到成功路,從成功路談到私生活,談到父母家人……總之,就是不斷的引起話題又結束話題。
期間內,卓理則不安分地繼續打量這個辦公室,直到萬曉煙又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她一遍之后,并且咬牙切齒地說,“拍照啊拍照。”
“卓小姐似乎很喜歡我的辦公室?”李燦極溫柔地問,卓理發現,他的嘴角有兩顆很小的酒窩,很迷人。
“嗯,李總介意我多拍幾張景觀照么?”卓理輕輕地問,眼睛里放射出貪婪的光芒。是的,她喜歡豪華奢靡的建筑、裝飾風格,她喜歡那種特別大氣特別神奇特別需要創造力的東西。自然,她也很喜歡李燦的這間辦公室。
她記得她大二暑假的時候和季競堂去一些小地方進行“生存挑戰”的時候,在很多老村莊里看到很多很古老的圖騰和景觀,是那種也許算不上名勝卻一定是古跡的東西。她喜歡感嘆人類的博大。季競堂在這點上對她的影響很大,至少,她性格因子里的好奇心和大氣,都是季競堂對她的潛移默化。想到了季競堂,卓理的內心不禁又憑空起了一陣波瀾,一張古銅色臉,短發,牙齒白的健康,笑容聚滿了陽光的臉像一粒蒲公英種子一樣,輕輕的飄入卓理的腦海里,眼前,她忽然憶起:她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當然不介意,請卓小姐自便。”李燦笑容得體大方,聲音清脆洪亮,中氣十足,順便把卓理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謝謝。”卓理也沖李燦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于是,卓理便端著社里那臺小數碼相機“咔咔”的拍著照,細致到連地毯上的一個花紋都不放過。
如此進行了十幾分鐘后,萬曉煙的采訪終于結束,考慮到卓理的拍攝水平確實不是很高,萬曉煙決定再約一個時間單獨為李燦拍封面照,兩人互贈名片,也就在這個時候,萬曉煙好死不死地說,“李總,這位卓小姐的姐姐也在貴公司工作呢,以后,常聯系啊。”
卓理覺得面上一陣溫熱和窘迫。因為卓意是人事部經理,所以,她個人非常討厭有人利用她在星光的地位而擅自攀親。萬曉煙這樣沒經過她同意就這樣宣而告之,卓理直覺不是什么好行為。
“哦?令姐叫什么?”這話是對著卓理說的。
“人事部部長,是吧,卓理?”萬曉煙再次搶話。
卓理這個時候很希望自己身上長著一只多出來的手,一把掐死多嘴多舌的萬曉煙。只是,由于她一直低著頭,自然沒看見李燦眼里掠過的一種復雜神色。隨后,他道,“既然都是熟人,那卓小姐也留一個電話吧,以后,也好聯系。”
卓理很窘地報出自己的號碼,并同時交換了李燦的號碼。
離開星光裝飾總裁辦公室的時候,卓理暗自下決心:以后再也不要跟萬曉煙出來采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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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昨天在唐之善家遇到袁豈涼之后,卓理就開始同時致力于在現實生活中勾搭他了,她在心中重新擬好作戰計劃:‘每日一冷’和‘唐家一熱’,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這個所謂的‘唐家一熱’就是抓緊在唐家吃飯這短暫的不超過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好好和他套近乎,爭取早日和他交好,拿到采訪權,為了做到保險起見,‘每日一冷’也同時進行。
這是周末前的周五,三月的雜志樣刊已經出來了,經過詳細的校閱和編輯就應該能正式發行了,四月份的封面人物已經開始了甄選,月中會定好終稿。她當然不會認為這么短暫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輕易拿下那塊冰山,但是,她必須堅持爭取拿下四月份的封面人物。因為她四月中旬她就要回學校做畢業答辯,回學校又要耽誤前后一個月的時間。她希望在回學校之前能用袁豈涼這塊肥肉換取《都市精英》正式記者的崗位,以免繼續在家吃閑飯,討閑錢,惹閑話。
這一切的明的暗的目的讓她在一段時間之內就跟充了雞血一樣激情高昂。
這激情高昂主要表現在:一、一下班,想要盛邀卓理共度午餐的林碩和李一凡紛紛撲空,因為卓理早就風一樣的離開了《都市精英》,這兩男人四眼相對,忽然之間就彼此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悲愴感,對著卓理早就遠去的背影嘆道:風一樣的女子。
二、下了電梯之后,四十多歲慈祥的保安方大叔正在給來訪人員做登記,忽然聽到凌空傳來一句,“方大叔再見。”然后,等方大叔抬頭看向聲源處時,卻什么都沒有看到。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方大叔內心暗忖:撞邪了?
三、下班高峰期時,豪瑪大廈門口有形形□□的穿西裝的男人,著正裝的女人,摩肩擦踵。突然,人群中傳來一句“勞駕,借過,借過”,接著,一個身影就‘BIU’的一聲就消失在人群中。路人甲乙丙丁紛道:趕死的……
卓理大學時是班上的八百米冠軍,她的肺活量出奇的好。所以,不多久,她已經到達唐之善家了。
只是,她錯估了袁豈涼的速度,因為,他還沒到。
唐之善和邵芝菀夫妻兩人又投入到甜蜜的二人廚房世界當中,卓理只能無聊地翻看著桌上的報紙,等待著袁豈涼的出現。
一篇《明遠到底還能走多遠》的大標題新聞吸引了卓理的注意,明遠是Z市很大的一家超市連鎖公司,因為家族糾紛,這個已經經過Z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大型經濟案仍然沒有什么明確的結果。卓理原本不關注這類案件,但是,在這張日報上,這條新聞上,她還是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袁豈涼。
明遠‘□□’一幫請的就是袁豈涼。為了聊天時能找到共同的話題,卓理不禁認真地看了看這條消息。等她逐字逐句了解清楚時,唐之善正好領了袁豈涼進門。
卓理假裝鎮定,在心里假想好待會兒的聊天場景和內容,然后,靜靜地等待袁豈涼走到沙發邊來。這期間內她的腦海里百轉千回了許多場景,同樣的,她給自己設定了一幕戲,而今天這幕戲她把她自己假定為葉孤城,因為葉孤城最后贏了西門吹雪。
可是,卓理握著報紙看著一個相同的版面發呆了五六分鐘之后,袁豈涼才從她眼前走過,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內心暗自腹誹了一下這男人的磨蹭,然后,卓理假裝很不經意地抬頭,“咦,袁先生來了。”
袁豈涼很愛黑色,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襯衫,再次顯得他的膚色十分白皙。卓理猜想:這男人一定不愛運動,力氣又小,連只螞蟻都搞不定。
“嗯,卓小姐好。”袁豈涼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視線落回手中的藍殼書。卓理記得,他昨天看的書是紅殼的。
“呵呵,袁先生不喜歡看報紙么?”卓理沒話找話,剛才在內心設定的對話場景完全被袁豈涼這樣的忽視和無視打亂。
“不如卓小姐那樣喜歡。”袁豈涼淡淡地說。
這句話讓卓理剛堆起來的笑容瞬間凝固。她立馬想到:什么叫‘不如她這樣喜歡’?她根本不喜歡看報紙!又仔細一想,她總算明白,對方是在嘲笑她看報紙看了太久!
“關鍵是……這篇報道里面講到了袁先生呢,我向來特別關注袁先生的消息。”卓理干脆裝起厚臉皮,接著昨天未完成的話題繼續。既然他要打擊她,那她就積極地接招。
袁豈涼連頭都沒有抬一下,“榮幸之至。”
有一陣從心底里吹起的陰風叫卓理全身顫抖,她想起一個狠絕的冷笑話:從前,有一個殺手,他的劍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身體是冷的……最后,他冷死了。可是,如今,她想改變一下這個笑話,以后,她可以這樣想:從前,有一個冰山男,他的臉是冷的,他的眼是冷的,他的話是冷的,最后,她(卓理)冷死了……
“袁先生覺得這個案子難打么?我個人覺得,這種家族性質的經濟糾紛案真的很麻煩。”卓理繼續奉行‘厚臉路線’,或者該說,‘熱臉路線?’,就是那種,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那種路線?
“任何性質的經濟糾紛案都很麻煩。”袁豈涼回應道。
卓理囧然,一時語塞,頓時覺得她和他在法律方面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可談,要談也是自找苦吃自取其辱自取滅亡。
“袁先生在看什么書?關于法律的?”重新堆起‘絕命小強’般的笑臉,正經地問。
“一本詩選。”
“哦?哪個國家的?”卓理孜孜不倦。
“俄羅斯。”袁豈涼的眉頭已經輕挑了,卓理覺得,如果她再問下去,袁豈涼會扔下書,沖她大喊‘你閉嘴’。
于是,她很知趣地不再問問題,而是胡編濫造一些內容企圖增加自己的知性魅力拉近她和對方的距離,比如此刻,她十分有氣質而又文氣地說,“我也很喜歡俄羅斯的作家,我最喜歡的一位就是車輪車夫斯基。他寫過一本講述十九世紀俄國國內政外交的書,我看過,覺得很深刻。俄羅斯人就是這樣,有西方人的浪漫,又有東方人的深刻。”
袁豈涼幾乎是完全舍棄了看書的欲望,瞪大眼睛望著卓理,“哦?是哪本書呢?”
“《閹伶歌手》。”卓理說謊從來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你可能沒聽過,或許……在我國,這是一本□□。但是,作者確實是通過一個閹伶歌手的眼光寫了許多沙皇俄國的黑暗面。”
卓理確實是一個演技派。
“哦。這本書,我看過。”袁豈涼嘴角勾起笑容,卓理捕捉到了,那是一抹——鄙視的笑容。袁豈涼墨黑的瞳孔直射向卓理,不緊不慢地說,“可惜那作者叫卡車司機,不叫車輪車夫司機。”
卓理記得自己剛才說‘車輪車夫斯基’的時候明明加快了語速。可是,袁豈涼這家伙竟然還是發現了,而且還用‘卡車司機’來嘲笑她。她閉上眼睛為自己默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一個真理。
“我去幫舅舅洗菜,下次再跟你討論文學。”卓理再次使用‘走為上計’,卻不像昨天那樣走得高調走得帥氣走得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