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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打在石頭路面上的聲音整齊有序,寬闊的街面延伸著,到了盡頭就忽然變得狹窄。人聲嘈雜,叫賣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甚至還摻雜著馬匹打響的噴鼻。
一輛外表樸素的馬車在街市人流中穿梭著,不緊不慢。沒有什么排場,似乎只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小姐出來逛逛,不很惹眼。
中等大小的車廂里鋪著柔軟的布墊,托著膝蓋骨才不會痛。涵陽半邊身子挨在窗邊,小心地撩開窗簾一角,貪婪地把外面的景色統(tǒng)統(tǒng)收進(jìn)眼底。淡淡的陽光曬下來,讓瑩潤潔白的臉蛋顯得有些透明。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依舊滿臉興奮。
“陽兒,你在瞧什么呢?”
仲孫慛覺得有些好笑,覺得這孩子真是可愛,連個街市也能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看外面呀,很多好玩的東西,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這句話不是騙人的,在過去的生命里,充滿了太多的黑暗和血腥,所謂正常的逛街娛樂,都太遙遠(yuǎn)。對這次被迫的重生,她的心里也不盡然全是埋怨,起碼像現(xiàn)在這樣的時光,她想多感受一下。
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經(jīng)歷,當(dāng)這種積累太久的渴望用一雙孩童純真的眼睛流露出來時,無疑是很強烈的。起碼從一個父親的角度看來,是足以引發(fā)那種對女兒的歉疚感。
“王爺,杜府到了。”
總管的稟報打斷了仲孫慛的思考,剛才的一點點愧疚很快就被忘在腦后。畢竟對于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來說,有很多事情遠(yuǎn)比女兒快不快樂來得重要。
“恩,知道了。”安撫性質(zhì)地拍了拍女兒的后腦勺,繼而轉(zhuǎn)過身哄著:“陽兒,爹突然有些事情要辦,等會讓管家陪你玩。”
乖巧地點了點頭,她知道那個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不容反抗。笑瞇瞇地,兩個酒窩若隱若現(xiàn):“爹,您要辦事身邊不讓管家跟著行么?要不隨便派個侍衛(wèi)陪著我就好。反正這身衣服,應(yīng)該沒人能猜得出和王府有關(guān)系,不打緊的。”
暗青的料子有些粗糙,是她從以前壓箱底的寶貝,在沒有獲得青睞之前,能有這樣的衣服已經(jīng)算是不錯。
“這…”仲孫慛猶豫著。
他這次出來要見的人確實有些敏感,弄不好還會打草驚蛇。身邊一個人都不留,實在不大恰當(dāng)。
眉心一皺,讓涵陽在車?yán)锏戎D(zhuǎn)身就下了馬車,走進(jìn)大開的府邸正門。時間等得有些久,微微風(fēng)一撩一撩地吹進(jìn)來,讓人覺得微微犯困,索性半瞇著眼睛。
“咚,咚。”是硬皮靴底敲在木頭上的聲音,車夫一掂一掂地甩著鞭子,身旁突然想起一道溫潤的嗓音:“三小姐可是在里面?”
車夫一看來人,連忙起身行禮:“杜公子。”
“王爺有要事需處理,讓我陪三小姐隨便走走。”
看到這低調(diào)的馬車,杜子笙黝黑的眼眸里閃過一抹了然,甚至可以猜到京城里即將要掀起的風(fēng)暴。
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不算重要。掀起布簾,看到靠在窗邊那小小的身影,靜靜的睡著,很定,心忽然有種細(xì)針扎中的酸痛。
不是很疼,慢慢散開的感覺,有些麻,有些癢。莞爾一笑,似乎每次見到這個小東西,她都是在睡覺。
涵陽猛地睜開眼睛,冷漠而警惕的視線正正撞進(jìn)一雙錯愕的眼眸中。
“呼,原來是你。”放松了神經(jīng),坐直了身子,伸手扒弄兩下蹭得有些毛糙的頭發(fā),軟軟的聲音里面帶著幾分不滿和埋怨:“每次都用這招來嚇人,膩不膩呀。”
收回已經(jīng)伸出去一半的手,杜子笙看起來沒有半點尷尬,雖然想偷偷捏她鼻子的舉動剛才被識破。隨意往旁邊坐下,笑的清爽:“誰讓某人每次都睡得跟小豬一樣。”
“閉嘴。”狠狠瞪了幾眼,惱怒的模樣有些不甘:“成天聽說杜大公子如何忙碌,難道我面前這個是假冒的?”
名滿京城的杜公子在涵陽看來就是一痞子,充其量是個雅痞。兩人第一次見面就不說了,后來又在王府里面碰到幾次。要么是她因為毛筆字寫得太難看而被古板老夫子罰站門外,要么是她爬上樹幫秋韻摘酸棗,反正每一次是好事。尤其看不慣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什么淡漠嚴(yán)肅,乖巧聽話,在這個痞子面子統(tǒng)統(tǒng)破功。
唯一的好處,就是在他面前她既不用當(dāng)無所不能的姐姐,也不是狡詐冷酷的谷家少主,甚至不用擺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有些張牙舞爪,斗斗嘴耍些小聰明,除了討厭這痞子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日子也還算聽滋潤的。
杜子笙俊逸的臉上浮過一抹詭異的赧紅:“咳,王爺有要緊事,讓我來陪你到處逛逛,不然誰稀罕來。”
說完也不等回應(yīng),就探出頭給車夫說了個地名,趁機轉(zhuǎn)移了話題。回來對上那雙含著疑惑的星眸,心里有些懊惱。
為了剛才自告奮勇接下陪三小姐逛街的舉動懊惱,更為了自己懦弱的舉動惱怒。做都做了,他杜子笙什么時候不敢承認(rèn)過?還要用個車夫來打掩護(hù)。
“干嘛瞪我!”有些憋屈,涵陽被盯得帶著點不自在,側(cè)了側(cè)身子,轉(zhuǎn)頭反瞪回去,爾后立刻看向窗外,不給某人反擊的機會。
嘆了口氣,杜子笙吩咐車夫放慢速度,否則有人要看花了眼。
“哎,哎,你看那家店鋪。”
烏木做的匾額,上面刻著四個干凈的楷體:鐘氏當(dāng)鋪。只不過吸引她目光的,是右下角一枚獨特的標(biāo)記。
“我不叫‘哎’。”皺著眉,但還是挪過去隨著涵陽的目光看去:“那是鐘大人家中產(chǎn)業(yè)。”
“鐘大人…吏部尚書鐘誠。”
“你怎么知道?”
杜子笙有些奇怪,這丫頭理應(yīng)沒有出過王府半步,從哪里知道鐘誠的名字?想到她可能聽了某些不該聽的話,有些著急,更多的是關(guān)心,忙扳正她的身子:“在哪聽來的!”
“唔。”禁不住這么一捏,手臂吃痛,不叫痛,只是咬住下唇極小地哼了一聲,可還是有人聽到了。
杜子笙連忙松開手,眼底是自責(zé)和慍怒:“疼了?怎么不說。”
心急想撩開袖子查看,卻被涵陽不自在地躲開,她還是不習(xí)慣別人突然的碰觸:“真是惡人先告狀。今天鐘大人來見老爹,剛好出來的時候撞見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改了下詞,杜子笙的緊張讓她更確定王爺老爹和幾個重臣是在策劃些什么。
手指不留痕跡地往腰間擦過,里面裝的是那些見面禮,一小袋的各式各樣玉袂。正巧有一枚上面刻著的標(biāo)記,和鐘氏當(dāng)鋪上刻的一模一樣。
杜子笙先是暗暗松了口氣,看小丫頭揉著手,想起剛才躲開自己的舉動,心里有些堵,突然很討厭涵陽下意識疏遠(yuǎn)的舉動。因為不刻意,所以才更讓他挫敗。
一個游神,一個別扭,車廂里登時安靜下來。
幸好這時馬匹已經(jīng)停下蹄子,車夫粗獷的聲音透過布簾:“公子,小姐,該下了。”
杜子笙借機湊了過去,以為涵陽不說話是還在生氣,溫柔地哄道:“為了補償你,帶你去吃好吃的。”
果不其然,涵陽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亮堂起來,粉嫩的小嘴不由得往上翹著,真正的滿心歡心。
看著她雀躍跳下馬車地背影,杜子笙只能苦笑,堂堂京城四公子,在那丫頭眼里還比不上一頓飯,他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