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斗由于崔慕禮等人的加入而迅速平息。
督捕司與定遠侯府的侍衛訓練有素, 在崔慕禮與周念南兵兩路的指揮中,精準揪出鬧事的流民頭領。流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失去領頭羊, 越發的爛七八糟、不堪一擊, 不多時就被全部制服。雖如, 但見滿眼只求一碗熱粥喝,卻被無辜卷入事端,哭爹喊娘的貧苦百姓,再看看零落滿地的雜務家什, 灰頭土臉的定遠侯府侍衛……短時間內當真是整肅不清。
周念南的袖子在打斗時被割破,他毫不在意, 一甩袍角,闊步走向崔慕禮, “崔二, 剩下的事……”
語氣為難,眼希冀,通身傳達一個意思:我耐不得煩收拾,兄弟快幫幫我。
崔慕禮沒叫他失望, 頷首道:“交給我。”
周念南咧嘴一笑, 與他勾肩搭背,“好兄弟, 還是你最靠譜。對了, 你怎么會這?”
崔慕禮沒有隱瞞, “我收消息,說流民今日會鬧事。”
“哦?”周念南目光微動,“那消息中可有透『露』,是誰指使流民鬧事?”
定遠侯府威名赫赫, 手握實權,連皇帝都要禮讓,區區一群流民,吃了熊心豹膽敢與其為敵?無非有人背推濤作浪,想借機惡心定遠侯。
“那人沒說,但并不難猜。”崔慕禮道:“張家,于家,萬家,蕭家……都有可能。”
張家是四皇子母族,于家是二皇子母族,萬家六皇子的母族,而蕭家是大皇子的母族……
幾位皇子野心勃勃,欲問鼎太子之位,但隨著皇有孕的消息一出,那近在咫尺的東宮之位,便似水中花鏡中月,看得見卻再碰不。
定遠侯府的敵人可謂數不勝數。
周念南臉『色』一沉,再難維持笑面,“他好大的膽子。”
竟然敢欺負定遠侯府的頭上,當父親手握著的十萬兵權是的嗎?
“權勢『迷』眼,總有人要拼一搏。”崔慕禮環顧四周,將擾攘凌『亂』的一切看在眼,眸光深深,言不盡意,“念南,這只是個開始。”
周念南靜默半晌,道:“我知道。”
藉流民鬧事,不過是道小小的開胃菜,前方必定還有更多陰謀詭計,張開血盆大口,等待時機將他吞噬入腹。未知的將籠罩淡淡血『色』,遙向定遠侯府招手……他處于權利爭斗的漩渦中心,若不想被斬殺殆盡,唯有迎刃而上。
“兄弟。”周念南忽然一拳捶上崔慕禮的肩膀,“你會幫我的,對吧?”
崔慕禮瞥他一眼,輕哼道:“不幫又如何。”
“不幫?”如兒時一般,周念南勒住他的脖子,假意威脅道:“那就小心你書房藏得那些古畫書籍!明日我就叫人將它偷出,通通扔護城河,叫你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這要說他的幼年趣事,二人相識多年,少不得打架逞兇的時候。周念南手腳功夫利索,卻耐不住崔慕禮心計深沉,每次都是吃虧的那個。
與同齡人不同,崔慕禮小像個蚌殼,毫無弱點破綻,周念南想要報復都無地下手。終于有一回,周念南崔慕禮的小廝口中得知,他人生最為寶貴的便是收藏在書房中的古畫古書。于是他絕地反擊,趁崔慕禮外出時,將那些玩意通通轉移,準備讓它在護城河洗個澡——得虧崔慕禮及時趕,在他前所未有過的謙卑虔誠與再保證下,周念南才勉強放了它“生路”,并時不時借威脅取笑他。
吃過一次虧,誰還會重蹈覆轍?
崔慕禮笑笑,正待說話,耳邊陡然沸揚喧鬧。
“豬,豬,豬門狗肉臭,路上有凍的骨頭,格老子的,憑什么你吃肉喝酒,我就只能喝稀粥?”
“對對對,是你為富不仁在先!瞧瞧剛才那個娘,穿得是綾羅綢緞,戴得是金銀珠寶,隨便扯一件下,都夠我吃十天半個月了!”
“說得好!老子被洪水沖得連家都沒了,這些京城貴族卻在吃香喝辣的,還有沒有天理了!老子不服!同樣都是人,憑什么吃肉,我只能吃屁!”
被押坐一團的幾名流民氣勢洶洶地說完臺詞,其余人正要附和,便見一人猛地竄上前,啪啪啪地連扇對方嘴巴子。
“你他娘的狗眼瞎了多少年?”那相貌出『色』的男兒郎干脆利落地罵道:“你做狗夢見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人啊,端盆鹽水,把這幾雙狗眼洗洗干凈!省得他狗眼見人臟,給定遠侯府潑子虛烏有的臟水。”
定遠侯府的侍衛顧不得休息,立馬端幾盆加足“料”的鹽水,摁住那幾人肩膀,雙指撐開眼皮,替他好好洗了回眼。
幾人登時慘叫連天,嚇得周圍同伙瑟瑟發抖,無人再敢鬧事。
周念南雙手抱臂,啐了一聲,不屑道:“一群狗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釁定遠侯府。”
身在刑部,見慣大風大浪的崔慕禮對這點小花招毫不在意,眼皮不掀地道:“今日事我會如實上稟,你無需擔心。”
崔慕禮雖是刑部小小主事,但承宣帝對他甚為青睞,他若如實上稟,有心人想無中生有、借題發揮,掀不起大風大浪。
“那便勞煩崔兄。”周念南裝模作樣地朝他作揖,挑高右眉,眼浮現邪氣,“既然如,我便聊聊其他的。”
比如……那群王八羔子,該拿誰先開刀為好?
*
諸事商定,回府中是深夜。
定遠侯夫人并未入寢,還在殿中等候。見周念南歸,身上并未受傷,這才堪堪放下一顆心。
周念南安撫好的情緒,將續簡單說了一遍。
“當真是歪打正著。”輕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若不是謝姑娘的一番話,或許真要多生事端。”
周念南端茶的動作一頓,“誰?”
“謝姑娘,崔二公子的表妹。”定遠侯夫人提醒:“我住清心庵時,拜訪過我,還送一籃柿子,你不記得了?”
“我……”周念南一時忘記要喝茶,『舔』『舔』干燥的嘴唇,道:“我記得,母親,事與有何干?”
定遠侯夫人將當日對話徐徐道,憶起日驚險,不由雙手合十,閉目虔誠道:“清心福氣之地,菩薩善贈機遇。南兒,你替我準備份厚禮,改日贈與謝姑娘。”
周念南不知怎的,有些笑不出,悶聲道:“瞎貓碰上耗子而,母親何須放在心上。”
定遠侯夫人心道非:言官最善詭辯,若被他揪住把柄,少不得去御前狠狠參上一。又或者疏忽大意,少帶了侍衛,和南兒恐怕都無法脫險。
“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則必有果,有果則必有因,是謂因果之理。1”定遠侯夫人斜他一眼,嗔道:“謝姑娘隨口之言,我卻中得警示,乃佛意。如若不然,言官在圣上面前彈劾定遠侯府不體民難,窮奢極欲……倒不是我怕那些個言官,但落人口舌,總會替娘娘惹非議。”
見幼子待謝渺特殊,便推波助瀾一把,瞧瞧是否能生出貓膩。可見他英眉緊攏,郁『色』濃濃,心底便生出幾懷疑。
“怎么,你不想與謝姑娘打交道?”
周念南對的問題充耳不聞,煩躁地捻了捻手指,不住地回踱步,“母親您……當日我問拜訪所為何事,您怎么沒說?”
定遠侯夫人便道:“你親自去問,不是更好?”
好個球!
周念南真想罵人,偏偏這是親娘,打不得更罵不得!滿腔郁火都化作棉花,喉嚨塞心底,堵得人煩悶萬。
他扔下一句“我心中有數,母親莫再多事”,便匆匆離開,頗有惱羞成怒的風范。
定遠侯夫人是七巧玲瓏心,稍作思考便明過:這小混球,定是誤會得罪了謝渺,知曉真相遷怒了頭上。
得得得,行行行,你厲害,那便拭目以待,看你幾時能開竅!
*
周念南回院中沐浴梳洗,草草用過宵夜,明明忙碌一天疲憊至極,熄燈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一閉眼,那日與謝渺的對話便如『潮』涌上。
“謝渺,你是什么身份,崔二是什么身份?想要攀崔二這根高枝,你夠格嗎?”
“無利不起早,你既然去,定有目的。”
“謝渺,我勸你收起那點小心思,崔府不是你能踏的門檻,我定遠侯府更不是。”
……
他腦中生出兩個小人,伸長脖子,口沫橫飛地辯論。
——瞧瞧瞧瞧,你都說了些什么混賬話!
——謝渺難道沒錯嗎?為什么不干脆點,將與母親的對話如實告知我?
——說了你會信嗎?
——總要先告訴我,我才能選擇信不信。是隱瞞在先,我錯怪別有用心情有可原!況且了,是母親機警,功勞算不頭上!
——行,那你就當沒這回事,晚安了,拜拜了您內。
周念南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識模糊之際,腦中浮現一雙泛著淚光,悲憤而委屈的眼眸。
像明亮光潔的月落入水中,該清輝動人,卻被風輕易『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