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東宮的日子比我想象的無聊許多,傅琰早出晚歸,似乎真的忘了我這號人。之前計劃好的種種,一樣也無法實施。事情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
細細回想了整個計劃,痛定思痛之后,我總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既然傅琰一時半會兒無法接近,從周邊的人下手,曲線救國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眾所周知,廚房往往是八卦信息的源頭和中轉站,況且如果阿娘若當真在這里,必定每日都要飲食,那我就靜靜的在這里守株待兔便好。因此,我從數日前便有意無意的來往廚房,有阿娘從小教授的廚藝,再加上廚娘們的善意,和她們打成一片格外輕松。只是套取信息的過程格外曲折,不知她們是真不知還是口風嚴謹,倒也沒透出一絲風聲。
不過我并不急躁,等我真正被她們所信任的時候,一定會有答案的。
這段時間,有了廚娘們的陪伴,還有阿竹每日必至的信,日子倒也沒有那么難過,一晃眼便是半月有余。
“碧荷姑娘,你又來啦!”還沒走近廚房,錢大娘的聲音就從里屋傳了出來。
“對啊!”我高聲回應著,興沖沖的捏著手里剛折下的梅花,三步并作兩步小跑進去。
“今天又帶了什么好東西啊?”已是暮色四合之際,屋里柴火熄滅不少,淺淺氤氳著一股木柴的干燥氣味,有些好聞。廚房里的幾位大娘們抬著頭沖我善意的笑,分外親切。
“梅花”,我揉了揉被凍的通紅的鼻子,脆生生的答。
“梅花?”周大娘伸長了脖子張望,手里的活計卻一點沒停下,“你又想出來什么花樣啦?”
“梅花湯糕!現在正值春寒料峭的時候,喝一碗熱熱的梅花湯糕可舒服了!”我難掩興奮。
“倒是從沒聽過,是你家鄉的食物吧?”廚娘們紛紛問道。
我不加思索,點頭稱是。見大家都頗有興趣,我卷起袖子,凈完手后開始了制作。梅花湯糕大多用白梅,然而這院子里的紅梅開的肆意熱烈,尤其好看,這樣的美景融入食物里必定有另一番風味。我將紅梅洗凈,取下花瓣,將部分放入燒開的水中煮制,重復兩遍之后留下紅梅水,再將紅梅配上檀香末一起浸泡。同時在小砂鍋里放入生姜、大蔥和香葉,熬煮雞湯。最后再將部分雞湯與面粉、紅曲粉和清水混合,和出勁道的面,用磨具制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梅花形狀,最后放入雞湯中煮沸即可,雞湯醇厚的口感和紅梅清爽的氣味混合,是絕佳的宵夜。
這一番功夫下來,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我捧著出爐的湯糕,分給大娘們之后,便端著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回到了屋子里。
好香,我一路小跑回到屋內,生怕湯糕涼掉,一掀開蓋子便是撲鼻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我趕緊拿起勺子,準備大快朵頤。
“咚咚”,正當此時,門被叩響。我有些惱怒,手里的湯羹還在飄散香味,可門外的敲門聲持續,大有不回應就不停止的架勢。
“來了來了!”我有些氣惱的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面生的大漢。
“碧荷姑娘,太子有請。”大漢僵著臉,生硬的說道。
“可以等我吃完東西嗎?”我打著商量。
“你說呢?”大漢不動聲色,只抬了抬腰間的佩劍。
“好好好”,我立馬反手關上房門,乖覺道。
“拜見太子殿下”
又是這個書房,又是同樣的姿勢,我匍匐著身子。這么多天都沒有找我,傅琰此時找我做什么?我心下疑惑卻不敢貿然出聲發問。
“是你摘了孤的梅花吧?”傅琰語氣不善,單刀直入的發問。
“啊?啊!”我趕緊抬起頭,想起不能壞了規矩,又慌忙低下頭,“那梅花盛開,奴婢見它開得好看,就摘了一支。”
“哼”,我竟然從傅琰的聲音里聽出些咬牙切齒的味道,“那是孤從江南運來的名種,養了多年才開花,你”,可能是被我氣的有些神志不清,傅琰罕見的結巴了一下。
“抬頭!”他說道。
“太子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您的梅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有些蔫吧,生怕被拉出去砍了頭。
“是嗎?”傅琰重重地從鼻子里喘著氣。“你知道這梅花多難得嗎,價值千金不提,光是培育它,孤就花了不知多少心思”。
我自知有錯,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不得不說,看慣了他平時那張冷靜自若的臉,此時他清俊的面容倒是莫名的添了生氣,就像畫里的人被點了靈氣,坐在高堂之上的神仙入了凡塵,沾了些人氣味兒,頗有些活色生香的味道,和記憶力被我華容氣的跳腳的付清之逐漸重合了起來。
“孤在和你說話!”傅琰叫到。
“啊啊奴婢在!”我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神智。說罷之后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該死,這時候還為色所迷,顛三倒四地說些什么。我在心里狠狠地唾棄自己。
傅琰那張一向淡定自若的臉仿佛出現了裂痕一般,不同的顏色在他臉上流轉,先是鐵青,再是被氣得通紅,現在有些發黑。
“那梅花湯糕呢?是你做的嗎?”他緩緩地問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平復下來心緒,盡量穩定著語氣。
不是吧?這都被發現了?要興師問罪了嗎?我趕緊辯解道:“殿下饒命,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嗯,罪大惡極,但廚房里的廚娘,他們都是不知情的。”
我心一橫,閉著眼睛脫口道:“奴婢愿意被逐出宮,還請殿下不要牽連。”
“孤問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我能感覺到他的氣壓越來越低。
開什么玩笑,我把他最心愛的花給摘了不說,還燉成了食物,哪兒還敢再提那湯羹的事。我支支吾吾的只敢點頭,不敢開口。
“哼”,傅琰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想得美,摘了孤的梅花就想跑?”
那要怎么辦,難不成真殺了我?我心頭慌得不行,冷汗順著額間滴落。要不我跑了吧,但這守衛森嚴,再加上阿娘和阿竹怎么辦?那要不我干脆坦白自己就是華容?但是這樣也是后患無窮啊,我豈不是更逃不了他的掌控了。
一時間,我心思百轉,卻找不到一個合理的出口。
“你留下來吧。”傅琰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小九九,“你就日日給孤做宵夜,抵了這債吧。”
“啊?”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就這樣?我有點不敢相信,再三確認了他的眼神和臉色,發現他并沒有開玩笑,于是趕緊結結巴巴的應了下來。
傅琰真的很討厭。
這是我給他做宵夜的第七天,短短七天,我就被他折磨的差點想揮拳。
當我做荷花酥的時候,他會說:“這糕點格外噎人,你是想噎死孤嗎?”
當我聽了他的話,改做黃金糕的時候,他會說:“太甜了,孤不愛吃太甜的。”
當我做上一碗熱騰騰的三鮮貓耳朵片湯的時候,他會說:“你怎么不做甜點啦。”
雖然這廝嘴里要把我做的點心說的一文不值,但并不影響他次次都將食物一掃而光,吃完之后還要騷包的搖著他那把扇子挑釁:“你是不是不服孤的話啊?”
我心頭一把怒火,卻又敢怒不敢言,每次我咬著下唇強壓怒火的時候,他興致就更高昂,怎么以前沒發現他這么多怪毛病,我在心頭默默罵道。
被他折磨了五天,我的耐心值即將告罄,于是今晚夾雜著自暴自棄和作弄的心思,做了一晚玫瑰蜜汁芋頭,你是不是嫌太甜,太膩,太噎嗎,那剛好治治你的舌頭。做好之后,我就端著他的琉璃碗盞走向書房。
一燈如豆,傅琰正在認真地處理公務。
“殿下,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小聲說道。
“嗯”,他放下手里的筆,眼睛卻還未離開奏折,接過碗盞喝了一大口。
“咳咳”,果不其然,不設防的傅琰被嗆了一大口,咳得滿臉通紅。我有種惡作劇得逞后的歡欣,使勁壓下翹起的嘴角,幸災樂禍的覷著他。
“你故意的吧?”冷不防他一個眼神掃了過來,“你要齁死孤?”
我腰板挺得越發直,面不改色的信口胡謅:“殿下,您誤會了。奴婢雖在宮中,卻也聽說了這幾日京郊的災情,您忙于處理,奴婢也不能為災民做些別的什么,只能特意熬制這潤肺止咳的玫瑰蜜汁芋頭,望您能愛護身體,才能護佑百姓。”
“呵呵”,他皮笑肉不笑的哼唧了幾聲,慢條斯理的攪動著手里的調羹,緩緩道“那可真是感謝你的一番好意了”,他將“好意”二字咬的極重,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殿下言重了”,我也配合著他打太極。不得不感嘆,在傅琰手下干了不過短短一周,我的抗壓能力和自娛能力倒是飛升,充耳不聞的技巧越發純熟。
我這般說道,他倒也并未多計較,只慢條斯理地攪動著調羹,一口接一口的品嘗著,說道:“災情嚴重,明日起孤就要起身京郊賑災,只怕半月方歸”。
“真的?”我忍不住的高興,狠狠壓抑雀躍的語氣,這可真是大好的機會,傅琰不在宮中,找阿娘豈不是更方便?
“只不過”,他沉吟片刻后道:“你這么關心百姓,倒顯得孤小氣了,既然你有此心,倒是不能辜負呀”,他的語氣純善,倒似一片發自肺腑的赤誠,如果那雙眼睛里沒有逗弄的笑意。
聽他的話,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我的背脊。
“既如此,明日起你便跟著孤一同前去吧,免得孤想你的宵夜,想的緊。”他長長的拖著尾音,大手一揮宣判道。
完了,徹底完了,我感覺眼前一黑。不僅找阿娘的計劃擱置,這幾日還得跟著這個主兒。天知道,這五年傅琰變化太大了,不僅難以捉摸他的心思,而且尤其愛捉弄人。
我想了想,還是打算掙扎一下,“殿下,奴婢是女子,只怕隨行不太方便。”
“無礙,你扮作男子便是。”
“但奴婢只會做點粗活,怕是幫不上忙。”
“孤說你可以,你就可以。”傅琰將空了的碗放在桌子上,碗底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配合著他的語氣,一錘定音。
我耷拉著頭,不再言語,只在心里默默地對他發起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