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她頭發的力道很輕,甚至小心翼翼,恐怕她下一秒會避開似的,帶有試探,觸及到她眸中的目光更是溫和如水。</br> 到底有沒有事,言辭一眼就能看出來,來不及說那么多廢話,扶著他的臂膀,然后叫人去找推車過來。</br> 行兇的男子已經被幾個男醫生按在地上,不甘地掙扎,嘴里說著污穢的話。</br> 他那把水果刀大約十二公分,露在外的有六七公分,剩下的部分都捅進腹部了。</br> 怎么可能沒事呢。</br> 言辭閉了閉眼睛,向來冷靜的面孔不可避免地出現慌張。</br> “言醫生?!睍r參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對自己的傷勢不以為意,反倒借這個機會和她說著話,“你別擔心。”</br> “你別說話了。”</br> 調整情緒不過是兩秒的時間,言辭很快把他當成正常的急救病人看待。</br> 她親自主刀的一次急救手術。</br> 過程中神經繃緊,一秒都沒有懈怠,更沒有分散精力去想,如果他出事的話該怎么辦。</br> 她對他的怨,不過是從時家和時玉齡分擔出來的,遠遠達不到要他死的地步,如果真的出事的話,她會只當他是一個救命恩人看待嗎。</br> 刀子順利從他身體里取出后,言辭整個人都松懈了。</br> 穿著手術服坐在地上,大腦嗡嗡作響。</br> 想起他被推著去手術臺時始終拉著她的手。</br> 想起他用逐漸虛弱的聲音問她,做手術的話衣服是不是要脫光,那他是不是會被她看到。</br> 三十四歲的老男人,倒厚皮有臉地問得出來。</br> 術后,言辭沒再接手他的事情。</br> 給自己喘口氣的時間。</br> 而時參也沒有點名見她或者再來找她。</br> 那一刀,結結實實把他不安分的雙腿給禁錮在病房了,就連負責他的護士都說他安靜得不像話。</br> 抽出空來,言辭還是找了他。</br> 不為別的,怎么著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br> 不過,從時參的角度來看,當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衣著潔白無塵的醫大褂冷著臉走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給他這人是來謝恩的印象。</br> 尤其是她手里還拿著冰冷的器械。</br> 連小護士都省略了。</br> 算算日子,這么快到他拆紗布這天了。</br> 被刀尖捅的傷口確實深,慶幸的是沒有傷及臟腑,再加上男人體質好,恢復的時間很快。</br> “言醫生?!睍r參坐在病床上,一條長腿隨意落在床側,姿態閑雅,語氣正經得不行,“你看起來很適合娶回家過日子。”</br> 言辭皺眉,冷冷掃他一眼,“你腦子也壞了?”</br> “按理說,術后第二天你就應該來看我?!彼f,“但是卻拖到現在,還是帶著藥和水果一起來,沒人比你更會精打細算?!?lt;/br> 精打細算到,把看望他的時間和拆紗布的時間算到一起,所以只用見他一次就行了。</br> 言辭沒理他,板著小臉,口吻冷硬,讓他躺好。</br> 惹她并不會有好果子吃。</br> 平日里她下手就重,對病患的原則是長短不如短痛,所以不像正常人想象中那樣,拆個紗布能摩擦出彼此間的曖昧。</br> 拆完后,她看見他皺了下眉。</br> 不知道是嫌她重,還是嫌她時間太短。</br> 干完事,言辭拿著東西準備走的時候,聽見身后的男人悶聲說:“你不是來向我道謝的嗎?!?lt;/br> 她腳步微頓。</br> 他問:“不道?”</br> 她答:“忘了?!?lt;/br> 時參緘默一會,“那算了?”</br> “不。”言辭回過頭,陳述道,“那天,謝謝你救了我?!?lt;/br> 這口吻,生冷的好似在說“那天,你借了我三萬塊錢”。</br> 時參看著她的眼睛,“你不問我為什么救你嗎。”</br> 言辭杵在門口。</br> 她已經有要走的趨勢,而他卻把話題繼續延展下去,兩人之間隔了不短的距離,這樣說話會顯得十分別扭。</br> 或者說,是她覺得別扭。</br> 甚至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br> “為什么?!彼€是問出口了。</br> “大概是因為?!睍r參緩緩起身,然后走到她跟前,沒有去擋她的路,也沒有離得太近,眼神卻炙熱得燙人,“我喜歡言醫生吧?!?lt;/br> 言辭有些好笑,出于素養還是保持禮貌,抿了抿唇,表示自己知道并且理解,又要走。</br> “這期間,有個女的來看我?!睍r參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她說她是我的未婚妻,等我好的時候我們就會結婚?!?lt;/br> 言辭心頭咯噔了下。</br> 她這段時間沒理他的事,還真的不知道陳清韻這個女人什么時候來肥著膽子來找他。</br> 而這次,已經沒有之前那么幸運了。</br> 她抬頭一看,發現他已經了然,她反而顯得不知所措,“那是你們的事情,和我沒關系。”</br> 就算現在再走,腳步卻如同萬噸錨勾住一般,無法動彈。</br> “我一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認識?!睍r參緩緩陳述,“只是沒想過,關系比我想的還要親密……我們竟然有一個孩子。”</br> 說這話時,他低頭,湛黑的眸溢出復雜的情緒。</br> 他在等她否認。</br> 如果這件事是假的,言辭必然會否認的。</br> 但她沒有。</br> 三秒內,她都沒有否認。</br> 她不知道陳清韻具體透露了什么,這個男人又知道什么。</br> 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她說多的話,反倒是給他透底。</br> “你既然知道這些,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毖赞o沒有躲避,直視于他,“你現在糟糕的處境,都是因為我。”</br> 陳清韻不可能在時參面前善言情敵一句。</br> 只會夸大其詞地描繪言辭的罪行。</br> 即是如此,就沒有躲避的必要了。</br> “不可以重新開始嗎。”</br> 時參斂目,又認真又天真,“我不聽人口舌之詞,我不計較過去?!?lt;/br> 她冷睨:“我計較。”</br> 他垂眸,似乎在服罪,“抱歉。”</br> “你沒什么好抱歉的,既然忘記,那就一直這樣好了。”言辭語氣稍緩,“也不要想一些有的沒的,陳清韻說得對,你確實有個兒子,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他……他應該很想你?!?lt;/br> “那你呢?!?lt;/br> 房間沉靜數十秒。</br> 言辭說:“我要走的?!?lt;/br> 呼吸聲越來越清晰。</br> 也是過了很久。</br> 久得很容易讓人誤會很多坦露心扉的話都被人強行壓了下去。</br> 譬如,他想問她,能不能不走。</br> 什么時候,問這句話都成一種奢望。</br> 這種奢望只能逐漸地降低要求,低到塵埃里,然后他問一句:“走之前能多來看看我嗎?”</br> 頓了頓,怕她拒絕,他又補充:“我刀口疼。”</br> 傷的那天還說沒事,現在又疼起來了。</br> 不知道是真疼還是假疼。</br> 言辭沒說好,稍微緩和的臉色證明她也沒有拒絕。</br> 陳清韻的坦白,并沒有讓時參出現應激反應。</br> 言辭稍稍放下心來。</br> 這說明,外界的因素并不會對他目前的狀況造成太大的影響。</br> 她理解的“多來看看”,每周一次已經算很多的了。</br> 忙的時候連飯都吃不上。</br> 大概計劃許久,時參約她去學校一趟。</br> 看望兩個人的孩子。</br> 攤上這樣兩個無情的父母,也是孩子倒霉。</br> 言辭坐他車的時候,問一句:“你能開車嗎。”</br> “為什么不能?!?lt;/br> “我不知道你的病情控制到什么程度了?!?lt;/br> “你在車上?!彼f,“不會有事的?!?lt;/br> 她正要反駁自己又沒法治他,再說危機時刻他發起病來誰能控制的了車的方向……</br> 然而很快又反應過來那句話表達的是另一層意思。</br> 因為她在,所以他不會讓這輛車有事的嗎。</br> 言辭系上安全帶,平視前方。</br> 一路無話。</br> 也不知是年齡的緣故還是隔閡太深,兩個人從來沒有一次像普通情侶或者好朋友那般興高采烈地交談過。</br> 一次都沒有。</br> 從一開始就注定兩個人的關系。</br> 到學校后,言辭讓他把車停在路邊的一個位置。</br> 這里,可以很好地看到放學的走讀生們。</br> 時參笑了笑,聽從她的指令去做。</br> 看樣子,是有經驗的偷窺者,連位置都找得這么精妙。</br> 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時參摸出煙盒,出去前,朝副駕駛的女人示意:“言醫生,我可以抽煙嗎。”</br> “我說的話你就不抽嗎?!?lt;/br> “當然。”</br> “這么聽話?”</br> “嗯?!彼?,“只聽你的?!?lt;/br> 她翻了個白眼,不僅沒有阻止他,反而扔了個打火機出去,“滾遠點抽?!?lt;/br> 他還真的挺她的話,走遠一些的地方。</br> 言辭坐在車里,一個人百無聊賴,午后日光剛好,曬得人暖洋洋的,不知不覺瞇了會,困意襲來,慢慢睡著了。</br> 時參來的時候,便看到她安詳的樣子。</br> 她其實不是那種看起來很兇的長相,睡著時小臉看起來靜謐而溫柔。</br> 時參把一包沒拆封的煙扔回原處。</br> 幾乎無動靜地坐回座位,看似心平氣和地呆了會。</br> 看時間,還有五分鐘下課。</br> 這五分鐘,既短暫,又漫長。</br> 還剩下兩分鐘的時候,他低聲道:“言醫生?!?lt;/br> 言辭沒有醒。</br> 紅唇微抿,薄薄的兩片,像是嬌艷的花朵。</br> 時參沒有再叫她,給她披上外套。</br> 俯身過去的時候,嗅到她耳側的發香。</br> 不同于其他女人,她不喜歡花,任何花都不喜歡,這種發香像是清新的蘆薈。</br> 他離她離得越近,越不容易抽身似的。</br> 時間停止就好了。</br> 他們可以一直這樣。</br> 她也不會走了。</br> 現在的時間對他來說就像是沙漏,沙子遲早有一天會漏完的。</br> 時參沒有碰她的唇,也沒有碰她的臉頰,只在她側首露出的一小片耳際輕親了下。</br> 動作輕得不行。</br> 言辭卻緩緩睜開眼睛。</br> 她看到竊吻的男人,沒有發火,也沒有躲開。</br> 他遲疑片刻,終是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br> 溫涼,濕潤,又讓他難以自控。</br> 壓抑的氛圍里,吻得短暫而謹慎。</br> 回過神來,言辭還是避開了他。</br> 眉間擰起煩躁,她一字一句地質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br> “做夢?!?lt;/br> “做夢?”</br> “嗯。”他抬手輕佻起她耳際碎發,笑得有些酸澀,“這不是夢里才有的事情嗎。”</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暴雨是你20瓶;7ji1yang18瓶;今天依舊喜歡妞妞、daisysyl5瓶;原來是不要我了呀4瓶;祈雨娃娃1瓶;</br> 晚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