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忙跨前兩步，將徐老給扶了起來，不讓他鞠躬。
    這種姿勢。
    在古玩江湖，叫做“靈官拜退”。
    前面曾說過，鑒寶其實(shí)靠身體在吃飯。
    講究五官、手腳、心來感受、品鑒寶物。
    老輩鑒寶大師傅認(rèn)為，身上器官都具有靈氣，也叫靈官。
    修鑒寶技藝，就是不斷強(qiáng)化身體各部位靈氣。
    剛才徐老雙手握拳放后背，低頭垂目，膝蓋彎曲，倒退兩步向我鞠躬，這姿態(tài)表示，在我面前，徐老已將身上所有靈官給藏了起來，心服口服，愿意俯首稱臣。
    這在舊古玩江湖是一種大禮！
    往往只在祭拜祖師或者覲見德高望重老前輩之時，才會行“靈官拜退”禮。
    我頓時驚訝不已。
    徐老是國內(nèi)古董界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卻因?yàn)樵诟Z貨場一次打眼，敢拋棄自身所有尊嚴(yán)和榮譽(yù)，向我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行此大禮。
    這是一種氣度！
    老派江湖鑒寶大師風(fēng)范，著實(shí)讓人欽佩。
    我說道：“徐老，你若行此大禮，便是將我趕出古玩行當(dāng)。”
    爾后，我沖徐老回鞠一躬
    徐老聞言，搖頭道：“非也！我老了，古玩江湖，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江湖竄貨場上，你技藝絕倫、殺伐果斷又大氣從容，徐某內(nèi)心之驚顫，無以復(fù)加。”
    “回來之后，我反思良久，覺得務(wù)必請你過來，當(dāng)面致謝和認(rèn)錯，方不失為人師一場。”
    致謝是因?yàn)槲医o他圓了場。
    認(rèn)錯是徐老覺得自己當(dāng)時沒當(dāng)眾承認(rèn)打眼，良心不安。
    我讓徐老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徐老大可不必如此。陶響球一事，我學(xué)藝之時，曾親眼見過，方才能辨認(rèn)出來，并不代表我眼力多準(zhǔn)。再者，徐老如果當(dāng)眾承認(rèn)打眼，才愧為人師。”
    徐老滿臉訝異，皺眉問道：“何出此言？”
    我回道：“徐老弟子滿天下，跟著你吃飯的人太多了。你若當(dāng)眾承認(rèn)打眼，自己倒可享清白一生之殊榮，但卻等于砸了眾弟子飯碗，他們是無辜的。換一個層面來說，你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己之虛名，毀人前途，枉為人師呢？”
    徐老聞言，神情一震，說道：“小蘇你……”
    我沒吭聲。
    江湖，血腥廝殺是對仇人。
    但對能成為朋友之人，需要人情世故。
    徐老顯得有些激動，說道：“你小小年紀(jì)，卻能有如此見識，簡直人中龍鳳，他日必一飛沖天！小徐，我徐忠茂愿與你做忘年交，若要用得上，甘當(dāng)成為你蹬馬之鞍，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回道：“高攀徐老了！”
    徐老聞言，非常高興，給我倒了一杯茶：“茶盟！”
    我與他碰了一下。
    兩人一飲而盡。
    還是那句話，菩薩眾人抬，神仙鑼開道。
    我要成神、要報仇，需要強(qiáng)大人脈。
    徐老是國內(nèi)古董界翹楚，品行高潔、知識淵博，人脈豐富。
    無論與他為師為友，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在徹底與四方齋撕破臉皮的情況下，我若不想屈尊于陸岑音，要保障自身安全，徐老一定是好選擇。
    更關(guān)鍵是。
    這是朋友之間幫襯。
    而非陸岑音提出來那種大金主與鑒師之間的上下級關(guān)系。
    徐老說道：“小蘇，今天我請你來，還有個不情之請。”
    我回道：“不必客氣，請講。”
    徐老說道：“我認(rèn)識一位好朋友，是個打鑼的。他最近弄到了一樣寶貝，想請我去鑒定，但我馬上有一趟航班去京都出差，實(shí)在走不開。這事兒又比較急，今天要出結(jié)果。所以，我想讓你去幫個忙。”
    “鑒定費(fèi)我也交待了，這個請放心。關(guān)鍵是，小蘇你既然從事了這行，多位朋友多條路，去認(rèn)識一下他也是好的。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打鑼的，就是混社會的。
    類似稱呼有很多。
    比如，川蜀等地也叫袍哥。
    我心中頓時了然。
    徐老再送了我一份禮。
    在江湖竄貨場，我單槍匹馬砸掛、賭斗、拼紅花。
    恨不得對我吃骨啖肉的，除了四方齋，還有思源拍賣行。
    徐老所謂他有一趟航班飛京都。
    或許是真。
    但他在古董界的朋友，哪怕是學(xué)生，隨便拎出一個來，名頭都比我響上萬倍，何必專程叫崔先生來接我，讓我?guī)兔Γ?br/>     江湖竄貨場一戰(zhàn)。
    人脈成果，今日已出！
    我說道：“明白！日后徐老有什么用得上的，盡管招呼。”
    徐老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后生可畏！我今天暫不留你，叫小崔送你過去。等我從京都回來，咱們再好好暢聊。”
    我起身與徐老作別。
    徐老送我到了門下。
    上了車之后，崔先生將車從金大駛出。
    崔先生話神情很冷，話非常少。
    但來到了夫子廟附近時，崔先生問：“蘇先生需不需要先吃點(diǎn)東西？”
    眼見臨近中午，肚子確實(shí)餓了。
    我回答好。
    兩人找了一家附近比較出名的鴨血粉絲店。
    點(diǎn)上一份鴨血粉絲、一疊鴨肝、兩份鹵爪。
    正吃東西呢。
    我卻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這家店客人比較多。
    老板來不及送餐，打好粉絲之后，讓客人自己去柜臺端。
    但有一位長得像瘦猴模樣的人，他端完粉絲，吃兩口，又去柜臺加豆泡，再吃兩口，又去柜臺加鴨血。而且，每次經(jīng)過我們身邊的時候，瘦猴眼睛都要幾不可察地瞄上我一眼。
    這人眼睛稍帶斗雞。
    我注意到他手指、中指，纖細(xì)像兩根長竹筷，指甲非常之長。
    這是小偷。
    我沒作聲。
    只要瘦猴敢動手。
    我給他上一堂課。
    可轉(zhuǎn)念一想。
    好像不大對。
    小偷一般偷錢包、手機(jī)。
    但瘦猴瞄的，卻是我襯衫口袋里那枚袁大頭。
    這枚袁大頭是假的。
    小時候我干“拖褲黨”之時，叢哥給我騙錢用。
    后來我一直帶在身上，作為不能忘卻的紀(jì)念。
    普通袁大頭并不值多少錢，幾百、幾千塊不等。
    但有一些稀品，諸如開口貝、英文簽字、o記、粗發(fā)、甘肅字樣等版本，卻值不少錢。
    我口袋這枚贗品，正是書寫有“甘肅”字樣的版本。
    兩千年左右，若屬真品，值十幾萬（后來因?yàn)樵箢^被炒熱，帶“甘肅”字樣版本袁大頭價值飆升百萬）。
    我原本穿著一件外套。
    但因店內(nèi)有些熱，將外套脫了，掛在凳子上，恰好里面襯衫有些透白。
    從外面來看，假袁大頭上面“甘肅”兩個字，非常明顯。
    這小偷還懂寶？
    可當(dāng)他第三次去加鴨肝的時候，我恍然大悟。
    瘦猴身上一股泥腥味。
    他是一位盜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