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口接近乾燥的草原，山口處陡峭，岔路蜿蜒。

　　出山后地勢平緩，少有村落，這一路直到大西北邊境的，原應是萬頃豆田。

　　這裡的午后陽光十分刺眼，彷如夏日晨光。

　　路杰林領著滿臉幸福洋溢的柳翠杉漫步出了官驛。這官驛不過一廳二室加個灶房，諾大的馬廄可供長途跋涉的公差、使者換馬添糧。

　　這時節沒有其他過客，灶房薪柴堆上了樑頂。平時燒豆漿、煮豆渣稀飯供過客食用，也能維持官驛整年開銷。

　　官驛外，出了郊道轉小路，路杰林傾身小聲地說：“你貼這臉大鬍子真是好看！＂

　　“要不是給宛心姊姊面子我現在就揍你！＂

　　“你在這兒可是個名人，突然活過來總要遮掩些，我沒記錯的話，你在這一帶頗有淵源，還是小心為妙！＂路杰林的聲音壓得極低，更加溫柔、磁性。。

　　“你帶我去哪呀究竟？＂柳翠杉覺得這樣低聲說話還挺有趣，刻意保持。

　　“明天才開訓，今天先逛逛，田野實察，我們本行！＂

　　不能不說，聽到我們本行、田野實查這幾個字，柳翠衫心裡暖烘烘的。好像不管身在何地、所處何事，只要兩人能夠一起研究、發掘、討論、推斷，一切就都像自然山川一樣靜默，像書本理論一樣無害。

　　一切就像在實驗室裡冒險、激辯，出了實驗室還能大搖大擺各自回家。

　　回家，如今是個令人擔憂的問題。至少，還有昔日同窗并肩。

　　柳翠杉快步跟上。一腳絆在老根撐起的土堆拐了一下，沒跌倒。卻引起他查看浮土樹根的興趣。

　　“這不是樹根，是藤！你看！＂柳翠杉撥開被老藤鬆動的土壤，順著藤身摸索，移開更多土塊。

　　“藤類多喜歡水氣充足的環境，繼續順著藤的方向找找，應該會有細流或山澗。＂路杰林說。

　　“這段藤竟然長到土裡去了！是因為空氣裡的水氣不夠？＂柳翠杉問。

　　“可不是，順藤尾過去，那，這方向，就是往宋國的地界。那邊比這裡更乾燥，這些藤先進到土裡，也有可能回頭長。它們是很強韌的，會往有水的方向去。＂

　　“回頭長！那一堆藤蔓來回交錯，不就像是植物界的蜘蛛網了嘛！＂

　　“嗯，你說的對！＂路杰林輕敲一下柳翠杉的頭，說：“這樣長，的確可以幫植株本身留住更多水分，當然，還有土裡的養分。＂

　　“那這裡，到底是水分不夠還是養分不夠？所以這藤要這樣長。＂

　　路杰林站起身，環顧北山口的參天老林后說：“這個林相有點單純，沒有太多樹種。記不記得薛教授曾說過，複雜的林相能孕育多元物種，這樣水土復育，周而復始，便能維持一個地貌更長久的時間，也就是生態穩定。單純的林相，土質養分不夠，蟲蟻不來，林相更趨簡單。沒有生物體的有機殘骸，土裡相對少了氮，就多了礦物質，這樣一來……＂

　　“會鬆動！這藤，是人為！為了某種原因特別種的！！＂

　　路杰林望向柳翠杉，點點頭，禁不住嘴邊一笑。

　　柳翠杉開始小心地順藤刨土，果然，有一大片藤根，來回交錯地叢生！

　　摸著藤盤一路往錯綜處尋去，土開始更濕了，或許水源近了？

　　“別再刨了！過去恐怕地下有水源，這地能有多扎實？我們得先探勘仔細了，再繼續往前。＂路杰林很警覺。

　　“嗯，下次得帶根竹管出來，望下扎，下面什麼土質都可以切出個大概來。”

　　“你真沒白學！”路杰林摸摸柳翠杉的頭。

　　“咦，我看你這腰間的竹壺就挺好的，來拿用用！”柳翠杉做勢要拿。

　　“不行！裡面有氣泡礦泉，是你喜歡的。”路杰林馬上擋下。

　　“那喝光不就得了！”

　　“不行！這壺我要留著。”

　　“這樣啊……”柳翠杉瞇起了眼盯著路杰林。

　　“你看什麼，別多心。我們出來探探，動作先別太大。這附近，應該還有人住。這藤，可能真的是特別種的。”

　　“你對你對，這真是條好藤，看！這還只是主藤，就這麼粗，加上其他蔓生的支藤和盤根，哇！都能抓住這整座山了！頭頂這是什麼林？彎成隧道一樣，咱們再往前走走，那邊好像很亮很開闊。＂

　　路杰林上前抓住柳翠杉的手臂，柳翠杉拍拍他，繼續向前走。

　　兩人身材高挑，微微欠身才能穿過兩旁枝叢密生的老林。

　　循著地上藤蔓延生的路徑，終于來到一塊山緣大石。

　　向下眺，能看見環繞北山口的密林，一層層緣山勢下降，林相都類似方才兩人經過的老林。

　　時間彷彿消失了一些，夕陽灑落一片橘紅。

　　兩人背對背坐在巖石上，路杰林取下腰間水壺，遞給柳翠杉。

　　“你這氣泡水到底哪來的？真好喝！＂

　　路杰林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柳翠杉不理，仰頭狂喝。

　　晚風襲來，兩人都有些茫茫然，倚著對方的背，靜靜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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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官驛，路杰林本來要住到隔壁，柳翠杉一把擒住他手臂，半拖拉地進了兩人昨晚住的房間。

　　小童為兩人準備了乾淨的衣物，都是路杰林早先交代的農家簡裝；房裡已備好一桶熱水，正冒著煙。

　　柳翠杉寬衣解帶，一個人赤條條地鑽進木桶，整個人沉浸到熱水裡。

　　路杰林站在門邊，仔細聽著外邊的動靜。

　　有個投宿的旅人正在和官驛小童交談。

　　北山口是吳縣到宋國的要道，卻不是官道。官道走山口下封，方便跑馬奔馳。

　　小小官驛在這山上多半是方便不需要趕路的公差、使者。前來投宿的人，大多曾經路過此地。

　　外邊的人說話文雅、聲音綿細，有種奇怪的口音，但不明顯。是男聲沒錯。

　　他很懇切地向小童要了剩下的一間房。小童問說沒了豆漿、豆渣稀飯，伺候些包子、熱茶可好？

　　那男客有些訝然，輕聲地詢問是否豆價有變。

　　小童天真地笑答說，換換口味，讓灶房生出不同香味，可也是好事一樁。

　　那男客聽了覺得有趣，便柔聲問道，這官驛竟由小童一人職掌？

　　小童靦腆一笑，只說大人不在，已經千叮萬囑要好好待客。

　　男客含笑稱謝后，悄無聲息地退入了隔壁房間。

　　官驛房間裡，木桶中的柳翠杉冒出頭來，張開嘴大口地吸氣。

　　路杰林拿起裝了茶葉的棉布袋，輕輕地幫柳翠衫刷背。

　　柳翠杉回頭朝他潑水，路杰林就刷他腋下，撓他癢。

　　兩人都故意默不出聲，眼光擠來兌去。

　　不久，兩人合衣上了床，抵足而眠。

　　夜裡，路杰林聽得柳翠杉夢話連篇，說的都是火山口-爆-炸、滿天通紅、張西快跑云云。

　　路杰林輕輕幫柳翠杉揭過被子，蓋至頸肩處，攏實了。

　　他嘴上一抹複雜的微笑消失前，心裡回顧的都是今早，柳翠杉頂個大鬍子在深山老林中刨土查根、問問題、快意地喝著氣泡礦泉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