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
“嗯。”
“我還能叫你張西嗎？”
“可以。”
“你不是張西，那你本來叫什麼名字，我可以問嗎？”
“當然可以，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你的，譚中。我姓赫連，單名一個槿字。”
“單名槿，那，那位木槿又是誰？”
“他……就是我。”
“……………………”
“你還好吧？”
“好，太好了！”原來那位白衣美男子是他的真身！我就說！哥一見到他，整個人都彈起來了！振作、精神，充滿希望！連呼吸都有糖份在空氣中撩著我！我愛的人，意識和身體是分開的。我愛的身體，和我愛的意識，太幸運，就是同一人啊！！太開心了！
“木槿，應該是我的靈識。”他說。
“這算是精神分裂嗎？”剛問完我就后悔了！
“意識分離，不是精神分裂。當你召喚我時，我不得不離開我的身體，但我當時很清楚，瀟國需要我。母君離世甚早，父親非瀟國子民，瀟國逐年有奇難，我必須學習如何保護家園、囯族，我不能就這樣離開了。”
“所以，一部分的你，就留下來了？”我問。
“那個不想離開、也不能離開的我，留了下來。”他說。
“難怪，那位木槿好像……天真得像個孩子一樣。他的眼睛就像一片星云，很遼遠，沒有盡頭，總之很難形容，不過，美極了！”
“大概是因為，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脫離我的影響。等到他，找到他自己的盡頭，他就完整了。”
“你是說，有一天，他能獨立于你而存在？”
“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那天在周境西北，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在小童的官驛裡。我覺得他說話的樣子很熟悉，很像以前的我，但又不完全是。真正見到他，是在豆田間，和你一起。他不但擁有自己的判斷、見解，還知道與人相處的複雜。記不記得你問起他的名字時，他說的那些話？”
“記得啊！他還懂耶揄，說我們不會告訴他真名。第一次見到他，我覺得他就像是天上掉下的仙人，智慧超群，玲瓏剔透。有時，又覺得他就像個大孩子，不受世俗的汙染。。”
“兩者，皆是事實。他只有一小部分靈識，天真得像個年紀很輕的孩子。然而，他所處的環境、人事，教他不得不快速成長，將那一小部分靈識，發展成他自己的意識。因為，那是他在這裡生存所必備的。他需要一個更完整的自己。”他說。
“他是你的意識，他是你，可又不是你，是這樣嗎？”
“應該是。他源于我的一縷意識，他所在的環境和人，讓他有了生活經驗、感受、想法。行旅之中，總有困頓，要自己解決。因此，他必須生出見解、判斷，幫自己紓困、解答。不過，他的靈識成長，受到了極大的保護，因為，他有柳翠杉。”
“我懂了，你離開以后，柳翠杉決定留在了瀟北保護你。嗯，你是幾歲離開的？”
“大約十六。是柳翠杉來瀟北后的一年。”
“柳翠杉是十五歲來到這，一年后，他也剛好十六，所以，你其實和柳翠杉是同年？”
“大概就小幾個月。”
“當時，柳翠杉以為你很年輕、小他很多，那是因為，你看起來很……呵呵，幼稚！”
“是純真！我不知道柳翠杉知不知道我跟他的關係，不過，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我的兄長。”
“柳翠杉知道你是瀟國王子？”我問。
“不確定。”
“啊？”
“他來到瀟國，住在涂山北苑，隔了皇宮幾座山，他在那裡習武、種藥，偶爾陪伴我。我話不多，都是他告訴我關于路杰林的事。我走之后，他繼續陪伴我的靈識成長。我覺得，在這裡，沒有人會和他討論我是誰這件事。”
“可以理解，你們皇家的風格很平民，沒什麼繁文縟節，不懷疑你是誰，也很正常。也許不知道更好。那你……突然傻了，呵呵，哦，難怪柳翠杉要年年陪伴你的靈識出行送馬藥，他是在保護你唄！”
“這件事，很複雜。”
“好，好，我問你，你跟你的靈識，可以私下溝通嗎？像是內建短信之類的。”我好奇地問。
“一開始可以，有些信息和感覺會進來，漸漸的，他有了自己，我就無法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不過，有些事，還是很容易溝通的。”
“什麼？”
“就比如……要對你好。”
“喔，知道我跑馬跑到快昏倒，就事先把白帳給搭了，是嗎？”
他微笑。如果把他微笑的神情，和那位仙骨一身的木槿連起來，哇，那他，真是一個美得讓人驚心的男子！
“我想知道，你和他，有一天，會不會再合而為一呢？”我趕緊地問。
他竟沒有回答。
真真是耐人尋味。
悶熱的天好像快下雨了，小丘上都是茶園，深秋了，依然綠油油一片。
邊上有一亭子，我和他下了馬，步行到亭子裡躲雨。
雨勢很大，亭子夠寬，兩小短腳也一起進來。
我其實很好奇自己，對他知道多少？如果對一個人知道得不多，是不是還能說是真的喜歡？如果喜歡，那是喜歡什麼？
我想，我有了自己的答案。
其實，誰又能真的了解誰，一個人，像是一扇門；而喜歡的那個，就是愿意走進的門。
喜歡，從來不是結論，而是一段探險的開始。
就像我選擇走進他這道門，不代表有多了解他。進了門，就有機會好好相處，細細喜歡。一輩子，讓他擰我耳朵，攬我肩，帶我出門吃頓飯，告訴我，我是小懶蟲，跟我說，吵架了，就要秒和。
“我現在，到底該怎麼稱呼你？”我想好好的，正式的，跟他打聲招呼。
“還是叫我張西吧！我，希望你叫我張西。”他竟然說。
“好，張西，那么，張西，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是說，真的張西。”
“他曾經，是化研所的高材生，很受他的指導教授青睞。”
“曾經？”我的腦袋開始黑壓壓一片，看不到邊際，腳下一片虛涼。
“我能做的，也只是幫他照顧他父親，最后的那段日子。”
沉默持續了一陣。雨勢漸大，教人看不清遠方。
其實，清河市四周，也是這樣的丘陵茶園，也有這般的午后大雨，也許空氣中的泥土味，也曾經驚人的相似。
我終于提起了勇氣問他：“那二十天，你究竟參與了幾天？”
“十九天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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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陣雨下完，老譚也該風濕痛了。
媽煮了紅糖薑和鱔魚湯，催我快些送去。
我把明天高三要模考的習題做完了，提著媽做的湯湯水水，進到清河市第一勒戒所。
“又來給老譚送湯啊年輕人！老譚有你這個兒子真是福氣！快進去吧，他老早等著你了呢！”
進了他的房，他還是老樣子在摳腳，摳完還老愛聞手。我說：“老譚啊，今天痛得還過癮嗎？”
“不過癮！我就想看看，是不是雨越大我膝蓋就越痛！今天這雨，算小的啦。”
“湯來了，媽故意弄得很燙，都保溫著，你要是再狼吞虎嚥的不慢慢喝，就一次燙死你！”
“想死還不容易嘛，這裡，比容易的。”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老譚，你別嚇我，有事一定要反應，我們找上頭說去。”
“兒子啊，我這工作的困難度啊，就是樂趣之所在。”他壓低聲音說：“在這裡臥底，比在外邊，更有線索，而更且安全，大家都隔著鐵欄呢！”
“就是這樣，人會說真話才有鬼！”
“你這孩子！做人呢，要樂觀點，沒準，我拿到線索，立了功，他們就會想起，我也曾是個緝毒警，他們要是肯為我重審翻案，救我見天日，那我就有機會東山再起不是！”
聽這話，我真是差點飆淚。
“老譚，真不公平，要你去毒梟陣營臥底，不吸毒不逼真。一旦毒窟被破，把你挖出來，還要究你吸毒的罪過，天理何在。”
“別這麼看嘛！我倒是覺得上頭安排得有理。你想，我有經驗，就能跟這裡的毒蟲說上兩句，交了心，人很容易說出秘密的。”
“你傻呀，這兩年來，你問出過什麼？”
“嗨！這些都是可憐人，問出好些可憐的故事，真正的毒源線索要慢慢來。我最有耐心了，可以慢慢等。”
“老譚！”
“干什麼？”
“你覺不覺得，是有人坑了你？”
“要這樣想，也有這樣想的日子可過。我覺得吧，做事、看法可以不同，要斷一個人呢，要看這個人的心志，最終在哪。有人說我吸毒，有人說我臥底期間幫了毒梟，可我自始至終都只想著破案，其他人要說什麼，我又何必介意。有時，不在情境當場，很難了解必須變通的無奈。進來這，挺好的。風雨都在外邊，這裡面，有的是線索好查呀！”
老譚也許不是不介意其他人的看法，就是太在意我和媽的看法。他是希望我們心理好過吧。
那是我和老譚的最后一次見面。
兩天后，他死在了勒戒所。被一名毒犯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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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考上警校，最頂尖的警校。我要出息，要上進，要平反。
如果，一天是24小時，我可以用上吃喝拉撒以外所有的時間學習，除了學校課業，我調閱所有能調動的警政檔案、舊案、人事，只要有任何一點線索，指我一條路，探查臥底人員的處置、對待、追功、卸任安排，我不會錯過！
將來，一有機會，我一定要建立更完善的作業流程，絕不能虧待冒著生命危險臥底的弟兄！
除了讀書，只有研究。我的生活，在腦海裡老譚一聲聲的樂觀中，過得充實、有意義。
一如往日，月初了，到銀行刷折子，看看研究津貼進來沒有。本子一刷，竟然有兩百萬在帳上！我直覺不對，趕快要向校園警務處提出立案，形同在警校報警。
走到警務室，空蕩蕩的沒有人。現在是換班時間，值勤的警校同學，有五分鐘的窗口梳洗、整裝。我就站在警務室門口，那裡，還有一個攝像頭，旁邊貼著標語，請微笑。
我才對著攝像頭微微一笑，頭頂馬上被一塊黑布罩住，肩上一麻痛，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意識恢復后，我什麼都看不見！頭上是很厚的布袋，可以呼吸，看不見任何影子。可以聞，可以聽，可以說話。
我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他捱得很近，我感覺他在發抖。
我小聲第問：“你誰呀？”
一個木棍之類的東西朝我頭頂重擊，把我打得頭昏眼花。
“別打壞我未來的警官大人，他的腦袋，用處可大了！”一個極細的中年男聲說。
捱我身邊的人一直吸著鼻水、不停抖動，他的呼吸極不勻稱，可能是因為非常激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身邊那人突然被拖起來，也不知道被掐住了哪裡，他掙扎幾聲，聽得出來是個年輕人。
那個細細的男聲又說：“其實很簡單，一旦你上了癮，必須為自己解決困境，那，這裡，多棒多先進的器材，你需要的材料都準備齊全了。只要你想，就可以自行把這些東西合成出你需要的份量、純度。多好！多過癮！多麼容易心想事成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繼續：“而這個會讓你變成毒蟲的人，剛好是個警校的明日之星，夠給你面子了吧！我說，未來的警官先生，你就勉為其難的，幫幫這個忙吧！”
說完，馬上有人過來架起我，那個年輕人可能是被壓在地上，我的手被綁在身后不能動，幾個側踢、抬腳、腳刀，都沒有對到人。他們都訓練有素，腳步低悶。
一感覺有人向我靠近，我馬上往反方向用力撞去，竟然撞在了一堵牆上！
最后，應該是有三個大漢把我架起來，切了手上綁繩，他們將一些粉末放進我的手裡，箝住我的手，將我拉向地上被制住的年輕人。
我知道他們要干什麼！我拚命掙扎！我的腳被縛住，肩頸胸腰都被箝制，連我的頭都被扳住不能拿來撞人！
我大喊：“不要吃，閉上嘴，千萬不要……”
重棍打下來，臉應該是流血了，我頭很暈，我繼續掙扎，不讓我手裡的粉末伸向地上那個人。幾記重棍又打下來，我的背上麻了一片。接著，天門一個重棒，我便失去了大半意識。
迷迷糊糊，感覺被掐著手做了些事，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只剩一點意識了，那卻是我一生的良知！
試著集中精神控制手，沒辦法。
但我還有意識，我知道，不管多弱，多不濟，我還可以在心裡大叫，不要！不要！救救他！救救那個年輕人！
如果能夠，穿越時光，回到那個罌粟不是毒源、就只是一種好看的花、可以做果醬、麻藥的年代，如果一切，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都朝好的方向發展，今天，罌粟就只是藥材，名貴的藥材，而不是其它！
那就不會有老譚的悲劇，不會有勒戒所那些人，更不會有今天的不公不義，混帳王八！
古往今來，何方神靈意識，幫我！幫幫我！我譚中，為生靈請命，給罌粟一個機會，給受罌粟毒苦的人們一個機會，救救蒼生！蒼生裡，有老譚，有很多可憐的人，我要改變他們的命運！
憑我，對！就是憑我譚中！十死不悔，就憑我！！！
我傾全力大喊：“你他媽的就憑我！”我全身聚力撞出去，一道重擊，謝幕一樣的，世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