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徹底爆破了謝清呈忍耐閾值的事,  是有人自說自話地要給賀予相親。
    謝清呈下班回家，車才剛停好呢,  身后冷不丁伸出一只谷樹皮似的手,  攥住他胳膊，把他嚇了一跳。
    回頭對上一張老臉，老人家倆眼珠子透著一股子精明悍勁,  謝清呈頓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對面弄堂的孫奶奶。
    孫奶奶是鄰里間少數(shù)幾個與謝家關(guān)系冷淡的，老太太還是阿姨的時候，和周木英鬧過一點不愉快,  起因是她家老占著隔壁鄰居家晾衣服的位置，周木英看不慣她那么跋扈,  說了她幾句,  她便一直耿耿于懷，覺著周木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自此與他們家的人不相往來。
    謝清呈意外于孫奶奶忽然找他,  更意外于老太太一秒堆滿臉頰的諂笑。
    “小謝啊……”
    “……有什么事嗎?！?br/>     “沒什么?！睂O奶奶笑容可掬地,  “只是一點點小事找你。”
    謝清呈不常和人計較，回身看著她,  道：“那您說。”
    孫奶奶的笑臉就和黃油一樣越融越厲害，那綠豆小眼里都透精光了：“是這樣的，最近住你家里的那個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謝清呈與賀予倒也沒有特意向街坊公開他倆的關(guān)系,  倆人都是那種嫌麻煩的性格，對這種世俗的認可不甚在意，因此孫奶奶還并不知曉。
    謝清呈道：“朋友。怎么了?！?br/>     孫奶奶大喜，忙道：“哎呀,  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喔。奶奶和你說，奶奶家的孫女，你從小都看著她長大的，現(xiàn)在大學已經(jīng)畢業(yè)幾年嘞，年紀么那也不小了，可以找對象了。但是你也知道她，她喜歡長得帥的，我們么也不是什么市儈的人家，這你是曉得的啦，她就看上你那個朋友了，無所謂小伙子有沒有錢的。你去和他說一下，這周末晚上六點鐘，我們在外灘那邊訂了個包廂請他吃飯，讓兩個小年輕接觸接觸，你說好伐啦？”
    “……”
    這一番話的信息量太大了，謝清呈消化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面色明顯沉郁。
    他盯著那老太太，心想，您他媽的可真會說話啊。
    她那個孫女，成績是不錯，考了本市一所211，但這孩子從小就特官腔，只搭理學校的班干部和富二代，張口閉口就是仁義廉恥，集體榮譽，沒事兒還愛給老師打小報告，舉報這個早戀，那個作弊。
    謝雪也被她跟蹤過，這女的跟了謝雪幾天之后，便向校領(lǐng)導報告謝雪和別校的差生玩，給那些差生輔導作業(yè)，舉報她“泄露本校教學機密”，把謝清呈無語的不行。
    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更無語的，這特喜歡搞舉報的小妮子居然還有臉看上賀予了，托自己說媒。
    還冠冕唐皇地聲稱自己無所謂賀予有沒有錢。
    賀予都上了多少次電視了，她能不知道賀予是誰？就算她不知道，賀予那一身行頭謝清呈現(xiàn)在心里也是有點數(shù)了，那小妮子能看不出來？
    真他媽的好話都成她那邊的了。
    謝清呈冷淡道：“周末晚上你們已經(jīng)訂好包廂了？”
    “是?。　睂O奶奶一聽，還以為有戲，笑逐顏開地自說自話，“那就這樣講好啦，周末晚上見?！?br/>     說完又忽地從喜色里艱難地擠出了一些為難之色，壓低了聲音，“不過外灘那邊，高峰期嘛，位置很難訂的，那個……我們只訂了兩人位的，我們這種長輩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你說是不是啦？”
    謝清呈幾乎都要冷笑了：“您都還沒問他呢，位子就約好了?！?br/>     “哎呀，我們請他吃飯嘛，想給一個驚喜呀，這有什么的啦，他肯定愿意，怎么還要通知??？你看你，大驚小怪的。”孫奶奶扯著謝清呈的袖子，“我們就這樣說好了，你回去跟他講一下哦?！?br/>     謝清呈把衣袖從老太太的手里抽開了。
    他垂了睫，整理著自己的衣袖袖扣，而后抬起一雙冷銳的桃花眼，氣場迫人：“不好意思，他周末有約了?！?br/>     “??？他有約啦？是不是有對象??？哎，那個女的有沒有我們孫女好看，學歷高啦？條件沒有我們囡囡好么，他也可以考慮換人的呀……”
    謝清呈低沉磁性的聲線里已經(jīng)透出了巍峨雪山般的壓迫感：“要比？”
    “是的呀，他那個對象是誰啦。”
    謝清呈扣好西裝袖扣，頓了一下，冷冷訴出一個字來：“我。”
    說完這位一米八的成熟男人把車鑰匙一按，鎖上車門，踩著漆黑锃亮的皮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這天晚上吃完飯，謝清呈看著在艱難對付一只晾衣夾子的賀予，思考了一番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下定了決心。
    他把賀予叫過來，摸了一下他的頭，說：“你跟我住在這兒，有沒有覺得委屈過？”
    “沒有。”賀予說，“雖然有很多的不習慣，但是只要每天能看到你，我就覺得很開心?！?br/>     “那些鄰居小姑娘圍著你，是不是也很開心？”謝清呈斜眼睨他。
    賀予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反而笑了，把手按在謝清呈的心口：“謝哥，你是這里不高興，吃醋了嗎?！?br/>     謝清呈淡道：“我很信任你，不會吃醋?！?br/>     賀予“哦”了一聲。
    對上青年略有些失望的眼神，謝清呈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但是，我確實不想看到你的太多時間被她們占用。我想了想，你有這個閑心，不如來替我做上課的ppt?！?br/>     賀予一下子又笑了，眼睛彎彎的。
    謝清呈靜了一會兒，說：“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手?！?br/>     賀予馴順地依言照做，把貼在他心口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謝清呈揭掉那一枚用舊了的創(chuàng)可貼，看著賀予將愈未愈的傷口，最后他細秀狹長的手包攏住賀予的手掌。
    過了片刻，他說：“你去收拾一下東西?！?br/>     賀予其實已經(jīng)猜到謝清呈要說什么了，但是他的心還是跳得快了起來，喜悅并未因為提前預料而有所折扣。
    他問謝清呈：“哥，你這是要……”
    謝清呈抬起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回我們的另一個家。”
    說出這句話的代價，是謝清呈被賀予按著纏綿不已了一晚上。
    于是，在臨開學前，謝清呈終于答應(yīng)去住了賀予的新宅。
    老房子還要翻新整頓，暫時回不去，新宅也不錯，也有很多旖旎香艷的回憶，譬如當年賀予假裝軟禁謝清呈，與他重逢后反復糾纏的大臥室。
    那時候如果沒有謝離深來找謝清呈麻煩，也許賀予會有時間，與謝清呈相處更久，久到溫存足夠，或許一些心里話也會忍不住傾巢而出。
    想到這里，賀予又開始怨恨謝離深。
    謝離深在牢里過的很不好，幾乎沒人可以見到他，除此之外賀予就再也沒去了解更多關(guān)于他的事了。他看到這個人就會忍不住想殺人，但現(xiàn)在謝清呈就在他的身邊，他不會讓自己再被套上審判的枷鎖。
    這天晚上，賀予躺在新?lián)Q的超大水床上，看著已經(jīng)被自己弄到疲憊沉睡過去的謝清呈，心中生起難以名狀的充實和歡喜。
    他低下頭，吻過謝清呈光潔平坦的前額——盡管他是耍了些小手段才讓謝清呈愿意和他回家的，但總之，他的目的是達到了。
    謝清呈是他的人。
    誰也再不能登門把他奪走。
    他們的住處，不需要什么管家，保姆，園丁，因為有了這樣蓬勃無盡的愛意，一磚一瓦他都有了心力去自己打理。
    這是他們的家，他在二十五歲之前，從來沒有過一個真正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現(xiàn)在他有了。
    他只想和謝清呈一起把它經(jīng)營下去，一輩子。
    不要有第三個人的插手。
    “謝哥，你選一下二樓書房的窗簾顏色。”
    “謝清呈，快來看看我挑的這些抱枕！”
    “謝教授，教教我廚房應(yīng)該怎么布置嘛?！?br/>     于是乎，接下來的好幾天，賀予便成了一只嗡嗡不停的快樂蜜蜂，繞在謝清呈周圍，得了空就纏著謝清呈，要與他一起商量著再往家里添置些物件。
    謝清呈一面覺得好麻煩，抱枕有什么好挑的，打開購物網(wǎng)站刷到的第一個點進去看一下評價，沒有低于平均分的話直接買就是了，怎么還要看什么圖案配色。
    但賀予是個挺講究的人，這一點謝清呈也知道，作為賀予的男人，他有義務(wù)讓小年輕感到快樂和滿意。
    謝清呈嘆了口氣，坐在電腦前側(cè)過臉來：“我現(xiàn)在還有點工作，你放購物車里，一會兒我來挑?！?br/>     說完瞧見賀予有些委屈的表情，謝清呈只好騰出手來，又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fā)。
    “聽話，乖?！?br/>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天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之后，謝清呈就開始履行自己身為丈夫的職責，完成賀予要他做的事情。
    他原本是想和賀予一起挑家居用品的，不過美育私人病院臨時有點兒商務(wù)急事要處理，賀予半小時前開車離開了，于是謝清呈只得拿了賀予的ipad，登陸網(wǎng)頁準備瀏覽一下放在購物車里的那些東西。
    這個ipad平時都是賀予一個人在用的，打游戲，睡前上網(wǎng)，看電影，都用這個，而謝清呈作風老派，比較習慣于直接開電腦。
    他先適應(yīng)了一下平板，好巧不巧的，摸索之間，謝清呈無意中下拉了賀予的歷史記錄。那些記錄，一開始都還挺正常的，什么“年度冷門文藝片匯總”，“滬大學生登陸端”，“繡球花怎么種顏色更藍”……
    謝教授并沒有看別人瀏覽歷史的愛好，正準備關(guān)掉這個下拉框，然而冷不丁的瞥見一個讓他眼皮微微一跳的關(guān)鍵詞——
    “怎么委婉地和伴侶說自己喜歡bdm?！?br/>     幾秒鐘過后。
    謝清呈：“………………”
    一分鐘過后。
    謝清呈：“………………”
    三分鐘過后……
    謝清呈覺得這事兒，它好像已經(jīng)不是賀予的私事了，而是與他倆共同相關(guān)的。
    于是謝清呈沉思著，點開了這條瀏覽記錄。
    嘩啦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了謝清呈的視網(wǎng)膜——原本謝清呈還覺得這些不過是賀予的內(nèi)容，也沒太過在意。但片刻之后，當謝清呈看清了整個頁面的情況，他不由地坐直了身子，皺著眉頭，對著ipad沉思了起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他媽的是個外網(wǎng)兩性論壇，而賀予不僅是個者，頁面中的大段文字都是賀予親自打下的。
    賀予還他媽的是發(fā)言人。
    謝清呈松開一顆袖扣，挽上一截襯衫衣袖，不由地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到那些聊天記錄上去。
    謝清呈是吃過一次虧的人，他對自己總是太自信了，床上床下都是，以前他覺得自己做的挺好的，但后來才知李若秋竟然覺得不滿意，離婚時哭著指責他太冷漠，連上床都像在工作，感受不到他的熱情，他當時其實挺受打擊的。
    所以現(xiàn)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面前，他便不想錯過。
    他想看看賀予說了些什么。
    那小兔崽子的內(nèi)心，又在渴望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