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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進了我賓館房間

    “昨日夜里,  城郊金玉蘭花園居民聽到兩聲槍響,居民報警后,警方趕到現場,  在一棟荒廢的老宅里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女性死者易某婷,52歲,男性死者梁某勇,  26歲。兩人系母子關系,分別為成康精神病院院長,梁季成的妻子、兒子?!?br/>     “警方在老宅內發現死者遺書,兩人均與成康案有關,  疑似畏罪自殺……”
    周末的黃昏,  謝清呈坐在高鐵上,看到了這條推送消息。
    他微微皺著眉,點了進去。
    報道不長,  這種事情往往都是這樣,  事情越嚴肅,字數越少。
    梁季成有妻子和兒子……
    他想起來了,那天在成康病院,接待他們的小護士確實說過一句話,說梁季成有妻子有孩子,  正是這句話讓賀予立刻反應過來謝雪遇到的“梁季成”是假的。
    那兩個都人自殺了么……
    謝清呈略微覺得這件事有哪里不太舒服,  但他畢竟不是個警察,再加上報道的內容實在太少了,甚至連張馬賽克圖片都沒有,想深思也沒線索去深思。
    他于是關了手機,  輕輕地嘆了口氣,  眼前好像又晃起了那一日成康病院天臺上的火光。
    江蘭佩在歇斯底里地大笑,  她說二十年沒有一個人找到她想起她。
    她要化作厲鬼,讓整個成康也變為地獄。
    這算不算一種冥冥中的因果輪回?
    “您好,您所搭乘的g12xxxx次班車,還有十分鐘抵達杭市站,請您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感謝您的乘坐。列車前方到站,杭市站?!?br/>     高鐵組的廣播聲把謝清呈從沉思中拉回來。
    他和鄰座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就在小姑娘紅著臉的避讓中拿著禮盒去了過道,等候下車。成康案畢竟已經過去了,他就沒有再去多想成梁季成妻兒的事情。
    賀予接的戲是小成本網劇。
    編劇是新人,導演是新人,演員是新人……因為投資太少,所以人都是新的,道具都是舊的。
    新人也有新人的好,大家都沒有經驗,臉上還沒酒桌煙氣中熏出來的油,鞋底還沒脂粉名利里沾染過的泥,大多數人的一顆心都只被薄薄的胸腔所包裹,互相拿出來看看,不說多真,但至少不完全是假的。據謝雪說,整體氣氛還算不錯。
    坐的士到達劇組的時候,正是吃飯前的最后一場戲。
    謝清呈來之前,謝雪是和在劇組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的,他到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帶去導演的監視器旁坐著,等人,順便看看戲。
    賀予正在拍攝。
    老實說,謝清呈來之前并不知道賀予到底是進了個什么組。看了半天大概知道這就是個狗血爛俗至極的青春校園言情故事。
    賀予在劇里是一個默默喜歡了女主很多年的男炮灰,是個資本家,確實和他本人的氣質很符合,而這場戲正好拍到資本家告白被女主拒絕,然后獨自離開。
    這戲要在暴雨里拍,畢竟五毛投資的劇,群演連導演的大姨媽祖奶奶都給拉上了,人工降雨自然能省則省。摳門制片人遇到老天爺賜的豪雨,便開始喪心病狂地拉著演員反復折騰。
    賀予于是就在大雨里重復著這場高感情爆發的戲——
    雖然不是相關專業出身,也是第一次表演,但賀予這段感情控制得很得體。
    倒不像是在演戲,而是私人感情的肆意宣泄。
    謝清呈覺得很意外,其實不止他意外,在臨時搭出來的雨棚子里,監視器前的所有人都意外。
    “哇,這位小帥哥他真的不是學表演的嗎……”工作人員把劇本卷成小話筒,超低聲地問。
    一整條拍完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窮逼劇組在旁邊搭了個專供演員休息換衣的簡易棚,賀予拍完就進去了,半天沒有動靜。
    謝清呈給他發了消息,又大約過了十來分鐘,才有小助理撩開簾子出來,撐著把黑色碳素柄的大傘跑到謝清呈等著的棚子里,請他進內。
    棚子很窄小,只一張白色塑料戶外桌,幾把椅子。
    謝清呈進去的時候,賀予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擦頭發。聽到動靜,他掀起睫簾看了謝清呈一眼。
    這一眼有點出乎謝清呈的意料。
    他以為賀予狀態會很不好,剛才那樣歇斯底里的重感情戲,連棚子里旁觀的工作人員多少都會受到影響,默默掉幾滴貓尿,沒想到下了戲的賀予卻神情淡漠,還酷酷地戴著藍牙耳機在聽音樂,修勻的左手擱在桌上,指尖散漫叩擊著節拍,整就沒事人一個。
    他看起來甚至比之前在醫院遇見時,還要精神正常。
    “謝雪和我說了您會來。”賀予摘了一邊的耳機,隨手往桌上一扔。
    他甚至朝謝清呈笑了一下:“過敏好了?”
    謝清呈的心略微松了些:“不好我就該死了?!?br/>     目光瞥過賀予的手機屏幕:“在看干什么?”
    “新聞。”賀予說,“成康精神病院的后續。梁季成老婆兒子昨晚死了,報道說疑似自殺。你也看到了吧?”
    謝清呈應了。
    賀予微笑:“這種人也有老婆兒子……也有人喜歡過他。”
    謝清呈沒聽出他言語間的陰郁,把謝雪托自己帶來的特產禮盒甩在賀予懷里。
    “謝雪給你的?!?br/>     賀予捧著這份沉重,靜了片刻,說:“謝謝?!?br/>     謝清呈心安理得地受了,在棚子里站了會兒,問道:“不說梁季成了,說說你。你怎么突然想演戲?”
    “我想多一些嘗試。正好遇到機會,這個角色我也喜歡?!?br/>     謝清呈點了點頭,拉過一張椅子落了座,信手點了根煙。
    但火還未點上,就聽得賀予說:“能別抽嗎?”
    “……”
    從小就見父母的賓客吞云吐霧,賀予對抽煙有著說不出的抵觸。
    謝清呈于是把煙放回了盒子里,但齒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唇,這是個很上癮的動作。
    賀予看著他:“你以前不抽煙?!?br/>     “……嗯?!?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謝清呈好像在沉默,又好像在思考,最后抬起眼,淡淡道:“忘了。”
    男人頓了頓,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隔著塑料簡易桌看向對面的男生:“你演得確實不錯。我以為你入了戲?!?br/>     賀予舌尖抵了一下齒背,然后淺笑起來,他是經常笑的,無論心情好與壞,陰或晴,笑容對他而言并不是情緒的表達,而幾乎凝鑄成了一種他在社交時習慣性佩戴的假面,是隨意噴灑的迷幻劑,極具蠱惑性,讓人窺不見他的真心。
    “沒,我哪有這么傻。演別人編出來的東西,誰會當真。”
    “那你怎么演的。”
    “就和說謊一樣。我這些年來不都在偽裝嗎?”賀予眼睛盯著謝清呈,那聲音輕的只有對方才能勉強聽到,“我有病。但我裝成一個正常人。”
    “……”
    賀予說完,身子往后一靠,懶洋洋地把玩著桌上的那枚耳機。
    耳機被他當陀螺似的在桌上轉。
    謝清呈道:“我以為你遇到了什么事,跑出來演戲是為了發泄情緒?!?br/>     賀予仰頭,向謝清呈望去:“我演的有那么好?”
    “還行。手腕上的燙傷怎么樣了?”
    賀予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但很快又松開了。
    他坦然地、隨意地、幾乎是毫不在意地亮給謝清呈看。
    “沒事,但是拍戲需要,不能有那么多疤。做了些處理?!?br/>     妝造給他做的處理就是在他手上繪了些精致的文身,大多是些梵文。禪宗的莊嚴和文身的狠戾混淆糾葛,倒也符合角色那種內斂陰冷的脾性。
    賀予問:“好看嗎?”
    “很難看。搭配你這身校服更難看?!?br/>     “高中時期沒有文身,一會兒換裝的時候會重新化,想辦法蓋住?!辟R予說,“你等會兒還留著看戲嗎?估計要拍到挺晚的?!?br/>     “不看了,你穿校服的樣子我看了快十年,眼睛都起繭?!?br/>     不過雖說不看,謝清呈還是問了句:“你晚上演的是什么?”
    “一場考試的戲?!辟R予說著,有些嘲弄地笑笑,“確實沒什么好看的。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拎去賓館吧,我把我的房卡給你?!憬裉焓亲〗M賓館嗎?不住就算了,我下了戲自己帶回去。”
    謝清呈看了眼謝雪之前發給他的安排信息。
    “我住8062?!?br/>     “那就在我隔壁?!?br/>     謝清呈應了,確認過賀予沒發病,也就接過了賀予遞給他的房卡,起身準備回去休息了,畢竟明天還要早起趕班車回去上課。
    謝清呈刷卡進入賀予房間時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那房間符合一個大學在讀男生的氣質,床上扔著幾件沒洗的衣服,角落里有一只籃球,幾雙運動鞋,桌上擺著兩本書。
    謝清呈把點心盒子放在了賀予書桌旁,然后就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洗了個澡。等他披著酒店雪白寬松的浴袍,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到寫字臺邊時,手機忽然響了。
    電話是陳慢打來的。
    “謝哥。我來你宿舍找你,你今天怎么不在?”
    “我在杭市?!?br/>     陳慢愣了一下:“你身體才剛好,你去杭市干什么?”
    “看一個病人。”
    “……什么病人啊……你不是很久都不當醫生了嗎?”
    謝清呈點了根煙,現在總算是可以抽了:“一個小鬼,和你差不多大。……比你還小點?!?br/>     電話那頭陳慢不知為何頓了好幾秒。
    然后很唐突地問了句:“男的女的?哥,你怎么還特意跑過去?!?br/>     謝清呈抽了口煙,覺得他莫名其妙,但還是說:“男的,他爸和我有點關系,他的病之前又都是我在看的。不然我也懶得管。你問這么多干什么?!?br/>     陳慢的語氣又莫名輕快了起來,他笑著:“我也就隨便問問?!?br/>     “……你去我學校找我什么事?”
    “哦,我媽做了些禿黃油,我想著給你送過去,拌面吃特別香?!?br/>     “你放謝雪那兒吧?!?br/>     陳慢大驚:“不可以!她那么能吃,什么都不會剩給你的,算了算了,等你回來再說吧?!?br/>     “……那也行?!?br/>     “哥,你聲音聽起來挺累的,你好好休息,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謝清呈懶懶地:“嗯。”
    他也沒和陳慢客氣,掛了電話。
    陳慢這孩子以前還沒那么粘他,他親哥走了之后,他又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那陣子謝清呈經常去看他,后來陳慢恢復過來了,也就時不時地往謝清呈家里跑,跑到最后謝清呈都嫌他煩了,他才稍微消停些。
    不過陳慢說的對,他奔波了一天,是真的有些累,于是就這樣披著睡袍在床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這一合眼,就睡過頭了,醒來時他看了眼桌上的電子鐘,晚上十一點十分。
    這個點賀予應該已經回來有一陣子了,只是自己剛才睡得太沉,沒有注意到任何外面的聲音。
    沒辦法,他明早就要走了,賀予開戲又很早,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面,于是謝清呈想了想,拿起桌上那張薄薄的卡片,去了隔壁賀予的房間,好歹先把卡還給他。
    敲了幾遍門,卻沒動靜。
    謝清呈想起傍晚時賀予在暴雨里來來回回地重復拍攝,估計這男孩子是累睡著了。他垂下了手,俯身打算把房卡通過門縫底下推進去,然后發個信息給賀予,等他第二天醒來就會看到。
    但指尖還未將房卡推進去,謝清呈就忽然發現——
    賀予房間的燈是亮著的。
    光線不是很明朗,只開了一盞落地燈,不過透過門下面的縫隙還是能很清楚地確認里面的光亮。
    謝清呈心里沒來由地打了個突,他起身敲門的聲音不由響了些:“賀予,你在里面嗎?我來還你房卡。”
    沒應聲。
    謝清呈拿出手機播了賀予的電話,沒過一會兒,一門之隔的賀予手機鈴聲響了。
    對賀予病情很不放心的謝清呈最后敲了兩下門,然后朝著緊閉的灰褐色房門提高聲音道:“賀予,你再不出聲,我就刷卡進來了。”
    “……”
    “你聽到了沒?”
    還是沒有回應。
    謝清呈把半舊的卡片貼上感應條,滴答一聲輕響,門開了。
    屋內拉著厚重的窗簾,房間里有很濃重的酒味。
    謝清呈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的目光在臥室里掃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他看到了那只把自己縮成一團的男孩子。
    最壞的猜測在這時成了真,謝清呈氣不打一處來:“……你!”
    男孩子像一只籠子里的小龍,動了一下,沒太大反應。
    謝清呈終于看到了他偽裝之下的真相——他的直覺并沒有錯,賀予不是無緣無故替人救場,跑來劇組消磨時光,他是真的狀態不對,需要發泄情緒。
    其實賀予從知道謝雪喜歡衛冬恒之后,就發了病,但不算最嚴重的情況,還能克制。
    他覺察到自己不對勁后,就立刻去醫院開了藥,后來又到劇組排遣??擅咳瞻滋焖谌饲斑€能裝一裝淡定,一到了晚上獨處,就克制不住了,為了不讓病情惡化,他就把帶來的藥都亂七八糟吃了下去,心里還是有些堵,又喝了酒。所以謝清呈進屋之后,看到的就是滿地散亂的酒瓶,還有藥盒。
    賀予在濫服藥劑。
    謝清呈辭職之前就特意和賀繼威說過嚴格控制藥物的重要性,如果這些藥也失效了,賀予病情再惡化,就只能被送到病院物理控制。
    他甚至都沒有說“治療”。
    就和在成康精神病院看到的那些人一樣——控制,拘束帶,電擊,囚禁——一切的一切都起不到痊愈的作用,只是讓他墮為惡獸,戴上鐐銬嘴套,不能傷害他人。
    賀予將會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醫生都看不得病人作踐自己,謝清呈朝賀予走過去,語氣里多少帶上了些怒意:“……賀予?!?br/>     “……”
    “賀予。”
    “……”
    “賀予!”
    男生終于動了一下,那雙漂亮的杏眼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下轉動,慢慢地移到了落地燈光暈里,那個還披著浴袍的謝清呈身上。
    “是你?!?br/>     然后沒等謝清呈回應,他就把頭靠在床頭柜上,輕輕地:“嘖,我的天……你進來干什么啊。”
    “……”
    “我就是工作太累了,喝了點酒,沒什么事,你走吧。”
    酒精讓他控制住了嗜血的暴力因子,卻讓他頭腦昏沉,一向聰明的青年在這會兒編不出任何像樣的謊話,事實上,他也太累了,他也不想再編。
    “走吧,不要多管閑事?!?br/>     回應他的是手腕上的疼痛,還有屬于男性的牽扯力量,他沒回過神就被整個人拽了起來,丟到沙發椅上,渾渾噩噩視野模糊間,賀予只看到了謝清呈那張熟悉的嚴峻的臉——
    一雙桃花眼。
    賀予像被刺了一下,驀地把臉轉開去,目光直直地側過去盯著墻角一個毫不相干無辜入局的裝飾畫。酒店俗套的梵高星空,扭曲的夜,混亂的星。
    他鼻音沉重,聲音竭力沉穩,但已經響了起來:“謝清呈,我說了我沒事,你還在這里干什么。醉酒你也管?”
    謝清呈說:“你以為我愿意管你,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像什么話?!?br/>     “……”
    賀予懶得理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瞼。
    也就是這個時候,謝清呈借著昏暗的落地燈光看清楚了他的手腕——
    描摹涂繪上去的文身已經洗去,化妝師用以遮蓋的粉底也不復存在,裸露在青年手腕上的,是一道深刻的,落下不久的刀疤。
    謝清呈的心一下子沉了。
    “你他媽又割腕!”
    “管得著嗎你!又不是割你的腕!”
    謝清呈真想不管他了。
    但想到精神埃博拉癥,想到賀繼威從前和他說的話,謝清呈還是咬牙道:“好。我不和你吵。我不和你吵行了嗎?”
    說著他就走到了賀予的書桌前,那上面有個盒子,是藥盒。
    “趕緊給我把這些吃了?!?br/>     從書桌旁邊回來,謝清呈端了一大杯熱水,拿了兩枚他重新選過的,帶鎮定作用的藥片。他遞給還是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的賀予。
    賀予把臉偏了偏。
    “你要自己吃還是我給你硬灌進去?”
    “……”
    “吃了。吃完我他媽就不管你了?!?br/>     實在不想再在他面前狼狽,何況賀予喝多了酒,多少有些頭腦昏沉。他最后還是懨懨地抬起眼,從謝清呈手里接過了藥片,捧著水杯送服下去。
    “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嗎?”
    謝清呈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他抓過賀予的手腕:“坐下。”
    賀予冷著臉要把手抽回來。
    謝清呈:“給我坐好了?!?br/>     “不是說我吃完藥你就不管我了?”賀予把頭往墻上后仰著一靠,喉結上下攢動。
    謝清呈沒回他。
    賀予閉上眼睛:“……你讓我就這樣自己安靜著,行不行?”
    青年的長睫毛簌簌顫動著,喉結上下滾動。
    “別煩我了?!?br/>     他似乎真的是頹喪了,瀕死的魚在還有求生欲時會翻騰蹦跶,而他現在像是聽天由命,就等著最后一口氧氣從胸腔里漏走。
    謝清呈攥著他的手腕,垂著桃花眼看著他,很嚴厲:“你遇到了什么事?”
    “……”
    謝清呈:“你是個精神病人,這沒有什么好羞恥的,錯的是病不是你。七年了賀予,我以為你不會再諱病忌醫。你就這樣輕賤你自己。”
    “……”賀予的手腕還被抓著,就這樣仰著頭皺著眉,他覺得自己的心在酒精和藥物的催化下越跳越局促,快得幾乎令他心慌。
    謝清呈的手扣著他,就像在號他的脈。
    要和從前無數次一樣,把他竭力隱藏的心思和病灶都看透都刺穿。
    賀予隱約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他本能地開始掙扎,手腕要從賀予的掌心中抽出來,兩人拉扯得厲害了,賀予的醉意愈深,他最后往身后墻上一靠,仰起頭,喘了口氣,胸膛一起一伏著。
    “謝清呈,你不放手是吧?”
    男孩把頭一偏,再轉過來時眼眶都是血紅的,一半因為醉,一半因為恨,他冷笑:“是,我是不開心,我是不高興,我是控制不了自己,一切都像你說的那樣,你全預測對了,滿意了?要來看笑話,看著了?”
    謝清呈沉著臉:“你以為你笑話有多好看,我替你爸看著你,是怕你出事?!?br/>     “你怕我出事?”賀予幾乎是諷刺的,紅著眼眸,“我們的醫患關系已經結束了,你替他看什么?他付你錢了嗎你替他看!我爸他白嫖你你也干!”
    賀予說完這句話,狠狠將自己的手一抽,這次終于從微出神的謝清呈掌心中把手腕抽了出來。
    謝清呈不知道現在年輕人嘴里白嫖的意思,一時有被惹到,嚴厲地訓斥:“說什么東西!什么嫖?他是你爸!像不像話你!”
    “你這么聽我爸的話,干什么都沖著他的面子,那你找他去,讓他給你工資再說,我反正是雇不起你?!辟R予醉得有點厲害,精神又很壓抑,冷笑著,盯著謝清呈,“你真一定要管,我也只能白嫖你,白嫖就是不付錢的意思,謝醫生,你愿不愿意?”
    “……”
    謝清呈看著賀予的眼睛。
    濕潤的,空洞的,自嘲的,嘲他的……哪怕那樣濃深的睫毛遮著,哪怕周遭的光線昏暗如是,那雙眼睛還是能傳遞出蕪雜的情緒。賀予仰著脖頸,側著面頰,眼尾似乎停泊著淚,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他就這樣斜靠著,睨著他,問他。
    “這樣沒意思吧,啊,謝清呈?不愿意吧?”
    “多管閑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割個手腕又不會死,你讓我心安理得地發泄發泄行不行?我已經盡力了,我沒殺人沒放火我他媽自殘還不行嗎?我抑郁我礙著你們什么事兒了?是不是都他媽想逼死我?。蛄藛?!”
    賀予的腦子是越來越混沌了,意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流逝著,他平時對謝清呈話不算太多,醉意上來了才會變得暴躁多言。
    謝清呈就這樣低頭看著他,聽他說了好一會兒,然后——
    他忽然抬手,蓋住了賀予的眼睛。
    目光被遮擋,賀予怔了怔,一把握住謝清呈的手腕——他用的力道并不輕,但他的聲音很輕,輕的近乎耳語。
    “謝清呈?!彼凰芍?,手掌下露出來的嘴唇一啟一合,“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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