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進來的是兩個穿著同款裝束的志隆總部工作人員, 腳踝上也都分別被扣著感應環。
他們提著四桶汽油,神色匆匆地進屋巡視了一圈, 沒有發現在暗處躲藏的賀予一行人,之前那倆工作人員的尸體也被謝清呈他們拖去角落了。
“那個條子已經被三組的人帶上去了?”
“看起來是的。”
“那快點動手吧。”
兩人開始往地上傾倒汽油,等油桶盡了,其中一人咔地點亮了火機,抬手用力一擲,火機呈拋物線撞在了墻上,然后從角落里轟地燒了起來。
“走!”
腳步聲迅速由近及遠, 然后和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混在一起,那些人從八個房間巡查點火完出來,各自匯報了狀況,就一起從這墟場退出去了。
他們說到底就是一艘沉船上不想一起淹死, 但又下不了船的人,并不會太認真地替黃志龍做事。
火焰遇著汽油, 就像自大地深處被召喚著蘇醒的龍,鱗彩輝煥,吐息噴薄, 低渾怒吼著要將整座地下荒城吞入自己的滾燙肺腑中。
賀予他們也不能再有更多停留, 待那幾個縱火之人走了, 他們便也得立刻從地下室脫身。但陳慢卻在這時候捂著嘴咳出一口血來。
謝清呈立刻道:“你怎么樣?還撐得住嗎?”
“…沒事。”
三人一起向前跑去, 此刻他們手里錄下的東西已經可以支撐警方前來徹查,可是聽話水的樣本還是沒有找到……
沒有更多時間了, 他們必須立刻從這地下室出去, 再另想辦法。
然而——
“賀予, 停下!”
賀予聽到謝清呈的聲音,迅速停下腳步, 而幾乎就是同時,隨著“轟隆——!”一聲響,出口處上方的一根合金鋼板受到高溫灼燒,燃燒著砸了下來,正砸在賀予面前,四濺的花火逼得賀予倒退一步。
而比這擦肩而過的致命危險更可怕的,是出口那邊的火勢。
剛才那幾個缺德孫子也不知道在那邊倒了多少汽油,那一片地方儼然已成煉獄火海。
來的地方是走不通了,只能往志隆總部的內部撤去。
但當他們跑到那邊時,發現情況也并不容樂觀。
志隆總部到地下室,是由一道鋼鐵舷梯接引的,而此時,那道感應舷梯已經因為火焰熱浪的逼近,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自動收疊到了艙內。
賀予左右一看,沖到角落,對著操控面板迅速點了幾個按鍵,面板旁邊的凹槽緩緩浮現出一個應急響應扳手。
扳手按下,舷梯聽從強制命令,轟隆降下梯子,賀予松了口氣,迅速通過舷梯上了平臺,正要回頭接應謝清呈他們,卻震驚地發現舷梯又重新縮了回去!
操控居然失靈了!!
這下情況就變得非常嚴峻了,只有賀予一個人上到了通往志隆總部的高臺,謝清呈和陳慢都還在
子已經收回,他們誰也上不來。
眼見著火焰越逼越近了,賀予慘白著臉傾身對謝清呈喊:“扳手!你再試一下扳手!”
謝清呈不用他說,立刻到了操控面板邊,再一次握住了扳手往下按去。
低沉悶響,舷梯又一次緩緩下落。賀予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聽得一陣刺耳的刮擦聲,緊接著控制面板噼里啪啦竄出一串火花!
賀予呆住了。
這個數字面板應該是受到一個總機主板的管轄的,總機主板很可能在大火中遭到了破壞,現在這個面板也開始失靈了!
和剛才賀予的情況不一樣,謝清呈的手根本不能從扳手上松開,否則舷梯會立刻收回,也就是說………
須臾死寂。
三個人都明白了過來。
只有兩個人能通過舷梯逃出去。
還有一個人,得留在這里穩著扳手,而等待著這個人的命運,便是會被火焰——吞噬——一盡!
謝清呈當機立斷:“陳慢,你先上去。”
陳慢:“……哥,你……”
謝清呈厲聲道:“上去!”
陳慢咳嗽著,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哥——”
“哥什么,你他媽給我上去啊!來不及了!”
陳慢卻忽然仰起臉,凄愴地笑了。而后他走到他身邊,手伸過去,用力地,握住了扳手。
“……對不起。”
“謝哥,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了。”
陳慢說著,緊緊攥住扳手,仰頭對賀予道:“賀予,你下來帶他走!”
賀予根本不用他說,這種糟糕的狀況他怎么可能獨自安穩地站在上面?
謝清呈怒不可遏:“陳慢你瘋了是不是?我讓你上去你就上去,哪兒來的那么多廢話!趕緊給我滾上去!你給我——”
話未說完,陳慢忽然伸出那只空著的手,抱住了他。
“上去吧謝哥,因為……”陳慢低著頭,終于在這一刻,把實情告知給了謝清呈。他的眼淚也于此時不受控制地淌落了下來,“因為他們在樓上抓到我,把我關到地下室之前,就已經給我注射了他們的藥……”
謝清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藥,但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能知道,那是能讓他們控制我的東西……”
陳慢哽咽了:“這些年,我聽說過許多這樣的事…緝毒警察的親人被毒販報復,往他們的親人身體里注射毒品,如果自己落在他們手里,受到的傷害只會更大……我在療養院曾經親眼見過一個被折磨瘋了的臥底……那時候我才六歲。”
“哥,我不想像那樣活著。活得一點尊嚴也沒有。”
陳慢抬起頭來,眼眸中閃著淚,望著他:“你讓我留下吧。這樣至少,我最后是做了些漂亮的事情的。”
“……”
“我……我雖然不那么聰明,但也……但也沒有完全地,拖了大家的后腿……”
謝清呈聽著,已經是面色青白。
陳慢不知道自己被注射了什么,但謝清呈猜的到。
很有可能和謝雪一樣,rn13的改進藥。
黃志龍這一招太惡毒了——
他把陳慢視作是自己的護盾,視為可以要挾王政委的一張牌,為此他給陳慢注射新藥,而那個藥的樣本也好,相應的解藥也罷,都掌握在黃志龍的手里。
這樣一來,哪怕陳慢被營救成功了,王政委依然會對黃志龍有所顧忌,這對黃而言,等于是為自己的逃脫另上了一層保險。
火勢越燒越大了,濃煙已經熏上來,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否則不被燒死也會被嗆死。
謝清呈心知不能再拖,便對陳慢迅速道:“你別擔心這個,那注射劑并不會要了你的性命,也不是什么毒品,你先上去,讓賀予和你說……”
“我不走。我知道你是在騙我。”陳慢壓抑著自己聲線里的脆弱和顫然,“哥,你總是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哄別人,好讓別人按著你的想法去做事。以前你讓我從我哥的死亡里走出來的時候,一開始也是騙我,說只要我不那么沮喪,我哥也許就能回來……”
謝清呈頓時開始為自己從前總是這樣鬼扯哄孩子而后悔了。
但他沒有時間和他再多掰扯,他推著陳慢:“趕緊上去吧,你想想你父母!你家里已經失去了你大哥,你要是再有什么事,你讓他們怎么支撐下去?”
陳慢:“……”
謝清呈厲聲道:“你相信我,我有辦法出去。”
“陳慢,你快點松手!”
陳慢見他執意如此,更是百感交集,他啞著嗓子,凝噎道:“謝哥……為什么?你為什么總是會為別人想這樣,想那樣。你覺得我死了,我父母會難過,會傷心。你卻從來沒有為自己這樣想過……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謝雪已經長大了,你沒有什么牽掛,所以你總是把自己的性命排在最后一位。但是……”
陳慢在火光中望著他,忽然一種生死前的強烈感情撼動著他的心。
這讓一向內斂的他,終于忍不住在這一刻,出于沖動、出于悲傷、出去別離之悵,出于說服之心,對謝清呈說了一句:“哥,你不是沒人在乎的。”
“……”
“至少我在乎你。”
“……”
“至少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愿意拿我的性命來換。”
謝清呈怔了一下。
轟隆一聲!
這時,近處又是一段燃燒著的建材裹著烈焰砸了下來,震耳欲聾的響聲幾乎砸進了謝清呈心里,謝清呈被陳慢這生死之間突如其來的強烈感情給震著了,但旋即又被眼下這危急的場面拽回了意識。
他回過神:“你趕緊給我先走再說!”
“哥……”陳慢的眼眸紅了,“我不會走的。”
謝清呈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陳慢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站在這里,自己先逃出去,你遠比我年輕,也比
我重要!”謝清呈見陳慢還要再說什么,漆黑的劍眉豎了起來,桃花眼嚴厲地逼視著對方。
“你現在和賀予走,我還有辦法出去,你如果執意站在這里,我他媽就陪你站著。我陪你站到底!!”
陳慢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驀地睜大眼睛。
謝清呈一字一頓:“你自己看看,你敢不敢和我賭,籌碼是兩個人的性命。”
陳慢眸中的光一下子動搖了。
自幼以來,他在謝清呈面前都是這樣,謝清呈最后總是會以絕對強悍優勢壓制他,讓他沒有辦法在他的決定面前說一個不字。
所以他一直,都只能聽從謝清呈的安排。
哪怕憤怒地想要讓他別再抽煙,最后的結果也往往都是謝清呈又不管不顧地把煙從他衣服里搜出來,復又叼上。
哪怕是現在……
陳慢看著謝清呈真的就這樣堅毅又沉冷地站在自己面前,大有真的打算就這樣和他把生命耗盡在火海里的魄力。
在這一刻,他還是踟躕了。
他硬起來的那顆心,還是被謝清呈輕易揉軟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少年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陳慢倏爾回頭,對上的是賀予的眼睛。
——賀予早就已經從舷梯上下來了,他們倆的話他都聽在耳中,他幾次想要打斷陳慢和謝清呈的對話,最終都沒有這樣去做。因為打斷了也沒有用。
但他沒想到陳慢會在最后一刻說什么“你如果有事,我愿意拿我的性命來換。”這樣沉重的話。
這些話無疑是打動了謝清呈的,謝清呈在陳慢說著這些內容的時候,目光一直都停留在陳慢身上,而且謝清呈最后還對陳慢說,你如果執意站在這里,我就和你一起站著。
賀予焦慮地想,所以,謝清呈是愿意陪著陳慢去死嗎?
他莫名地想起了在攝影棚水庫里,自己以為就要和謝清呈命喪其中了,那一刻他的內心竟然很松快,覺得這樣的死法倒也算是了無牽掛,遠勝其他。
謝清呈覺得和陳慢一同葬身火海,也是這樣的嗎?
他無法不產生一種強烈的妒恨與傷心,他甚至妒恨陳慢被注射了rn-13的新藥——憑什么?那原本是只屬于他和謝清呈之間的結締。
原本只有他!
只有他和謝清呈——
他們才是同類。
為什么陳慢也要來到他們的山巒湖泊,為什么陳慢也要成為那種會讓謝清呈駐足的受難者?為什么陳慢的身上也要烙下和他一樣的傷疤?
他一把握住了陳慢的手腕——他的惡龍羽翼都要張開了,獠牙在一點一點地閃著寒光,要齜露出來。
他隱藏著他全部的憤恨與心傷。
他近乎是狠戾地對陳慢說:“你跟我走。”
“……”
“你聽到他說什么了。”賀予的聲音異常的冰冷,“既然聽到了,就按他說的去做。”
“跟我上去。”
謝
清呈眼眸中帶上了類似感激的情緒,看了賀予一眼。
賀予卻再沒有看謝清呈,只把已經不知如何是好的陳慢拽著,兩人一起上了舷梯,爬到了通往志隆總部的那個唯一還能打開的門臺前。
那個大門的生物識別系統對賀予而言也不難突破,賀予很快就將密碼解開了,他面無表情地把陳慢推了出去。
“你是王政委的外孫,放心,在黃志龍全須全尾地逃出國門之前,他不會動你。”
他說著,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佩戴式錄像儀,那里面已經搜集了很全的證據。他把這個錄像儀塞到了陳慢手里。
陳慢這時終于意識到了他要做什么,想再進來,卻被賀予抵住了門。
“逃出去。”賀予沒有和他多說任何話,居高臨下地望著陳慢,一只手已經觸上了生物識別門的關門按鈕。
大門在兩人之間緩緩地關上,當只剩下最后一道縫隙時,賀予隔著那道縫隙,漠然地看著陳慢,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
“陳衍,我知道你喜歡他。”
陳慢渾身一震!原本就很蒼白的臉色更加透明了。
賀予接著道:“但是你最好收斂著點,永遠別告訴他。因為謝清呈不是gay,他不會喜歡男人的,你要的他永遠也給不了你。你記著我今天的這句話。”
陳慢面色煞白,還來不及說什么。
大門已轟然關閉。
這樣一來,這間濃煙滾滾的地下室里,就只剩下賀予和謝清呈了。
賀予回過頭,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謝清呈怎么也沒想到賀予竟然會把陳慢送走,自己去而復返,做出如此離譜的事情,他臉色都變了:“你他媽上去!瘋了?回這里干什么?!”
賀予走過來,臉上是令人難以捉摸的神色。
謝清呈又罵他。真是瘋了,一個兔崽子剛送上去,又來一個?!他們都和他過不去嗎!
賀予不在意,他不去聽謝清呈都罵了他一些什么。他腦袋里此刻充斥著的,是謝清呈對陳慢一貫的態度,那實在是比對自己好了太多。
他甚至相信,如果是陳慢追求謝清呈,大概也會比自己容易如愿吧。
至少在謝清呈眼里,陳慢是個好人,而謝清呈對待好人都是友善的。
現在陳慢又被注射了rn13,一旦成為了精神埃博拉患者,那就完完全全能與謝清呈同病相憐了。
他再也不是謝清呈身邊唯一的幼龍。
賀予所擁有的,能羈絆住謝清呈的東西,原本就不多,乃至連相同的病痛都要算作一縷紅線。
現在連病痛都不是唯一的了。
賀予就這樣一步一步上前,然后——
他的手覆在了謝清呈的手背上。
就那么扣著他的指掌,將他的手從那個控制栓上慢慢地,堅定地,不容反抗地——移開了。
舷梯回縮,碎鐵落下,烈焰蹈舞,濃煙似霧。
賀予在這末日黃昏般的混亂中,在這越來越難以呼吸的災劫中,他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抱住了謝清呈的身體。他把謝清呈緊緊摟到自己懷里,冷聲道:“是,我就是瘋子。”
“……”
“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說著,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染著銹澀的鮮血,而后狠狠吻上了謝清呈的嘴唇。
那個吻很深,帶著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情熱深重。
一吻結束,賀予沒有半句廢話,竟是又一次對謝清呈用了血蠱——
“我要你,立刻離開這里。”
謝清呈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臉色驟白!
賀予深色的瞳眸望著他:“聽我的話,謝清呈。”
“這是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