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打開面前的一個文件夾,那是曾日華交給他的資料,包括杜明強的身份履歷等等。在那些資料的最上方卻是一個信封,羅飛把那信封扔到杜明強面前:“這是警方在你住處搜到的東西。”
杜明強拿起那個信封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卻愈發(fā)地莫名其妙:“這是建設(shè)銀行寄過來的信用卡對賬單,我每個月都會收到這樣的信件,有什么問題嗎?”
“這封信你沒有打開看過?”羅飛認真地問道。
杜明強搖搖頭:“這樣的垃圾信件有什么好看的?我每個月按時把透支的錢還上不就行了?”
“可警方找到這封信的時候,信封卻是被打開的。”羅飛蹙起眉頭似乎在想著什么,然后他又喃喃自語,“不過如果是那個人打開的,倒也并不奇怪……”
“你到底在說什么?”杜明強瞪大了眼睛,黑眼球因此而顯得更加明亮。
羅飛輕輕甩了甩下巴:“你自己看看吧――里面的東西。”
杜明強用左手把信封搓開,右手兩個手指探進去,取出了里面的信箋。他的眼神隨即凜然了一下,因為從紙質(zhì)上來看,那信箋顯然不是銀行的對賬單,而是一張薄薄的書寫紙。當(dāng)他進一步將那張書寫紙展開之后,他臉上的表情則愈發(fā)如定住了一般,震愕萬分。
因為他看到了紙上的內(nèi)容,那上面用極為工整的仿宋體筆跡寫著――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甄如風(fēng)
罪行:無良采訪,逼人致死
執(zhí)行日期:十一月一日
執(zhí)行人:Eumenides
良久之后,杜明強才從震諤中清醒過來,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問道:“這……這是什么?”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羅飛冷冷反問,“像你這樣的網(wǎng)絡(luò)靈通人士,而且還面對面地采訪過吳寅午,你會不知道這是什么?”
“死亡通知單?殺手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給我的死亡通知單?”杜明強一連問了三句,臉上仍充滿不可思議般的表情。
“不錯。”羅飛給予了肯定的答復(fù)。然后他鄭重其事地說道:“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這才是我們把你帶到刑警隊的真正目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杜明強連聲說道,“這,這真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真是太讓人興奮了!”
“什么?”羅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在面對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時說出“興奮”兩個字,難道那家伙是語無倫次了嗎?
杜明強看出了羅飛所想,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然后他看著羅飛。
“你很奇怪吧?我為什么會興奮?你覺得我應(yīng)該害怕才對――”說話的時候他握緊拳頭,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是的,我也害怕,可是這種害怕在另外一種情緒面前卻變得不值一提。這份死亡通知單,在別人看來也許只是一份死亡威脅。可是在我眼里,它卻有著另外一份更加重要的意義!”
“什么意義?”現(xiàn)在輪到羅飛糊涂了,對方此刻的表現(xiàn)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一則新聞,轟動性的新聞!”杜明強亢奮地往前探著身體――如果不是審訊椅限制了他的行動,他此刻恐怕已經(jīng)跳了起來,“而我,一個天才的記者,現(xiàn)在正是這則新聞中的主角,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動的事情!我會寫出一篇偉大的報道,獨家報道!”
羅飛冷眼旁觀著對方的表演,心中涌起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終于明白,對于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沒有什么比他的記者夢更加重要。為了一篇引人注目的報道,他不僅可以無視別人的情感,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能視之不顧!
或許……他其實并不清楚那個殺手有多么可怕。想到這里,羅飛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Eumenides已經(jīng)殺了多少人?”
“那個寶馬車女車主,被炸死的飯店女老板,還有前兩天那兩個辱師的學(xué)生……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但是,一定還有其他的案子吧?”杜明強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羅飛,他似乎完全曲解了對方的語意,把一次警告當(dāng)成了刺探案情隱秘的機會。
羅飛頗為無奈地搖搖頭。當(dāng)他拋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之后,這場交談的氣氛就有些變味了,現(xiàn)在他必須把局面引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略一斟酌之后,他回答說:“是的,還有很多案子是沒有向公眾披露的,包括鄧驊的死亡。”
杜明強的瞳孔再次因興奮而放大:“鄧驊?他也是被Eumenides殺死的?官方的新聞上說,他是在機場突發(fā)心臟病身亡……”
羅飛“嘿”了一聲問道:“你相信官方的新聞嗎?”
“當(dāng)然不信。”杜明強笑道,“官方新聞從來不告訴人們事情的真相,所以這個社會需要我這樣的人。”
對方那洋洋自得的樣子令羅飛頗為反感,再想想他的所作所為,居然還有臉自詡為被“社會需要”的人?羅飛盯著對方的面龐――那英俊的容貌配上笑容應(yīng)該令人賞心悅目才對,可他此刻卻只有反胃的感覺。
也許真該讓Eumenides完成他的執(zhí)行。羅飛在心中暗暗地想道,這個想法顯然與他的身份大相抵觸,所以他很快又搖了搖頭,像是在自我否定一樣。然后他對杜明強說道:“還有一個情況,也許你更應(yīng)該注意一下。”
“什么?”杜明強興致勃勃地追問,這場審訊在他眼中似乎已經(jīng)成了精彩的新聞發(fā)布會。
羅飛神色鄭重:“Eumenides發(fā)出的死亡通知單,到目前為止還從沒有落空過。”
“哦?從未落空的死亡通知單……這會成為報道中的一個亮點。”杜明強翻著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道,隨后他似乎想到些別的東西,在默然愣了片刻之后,反問羅飛,“如果這個情況延續(xù)下去的話,那么我很快也會成為一個死人?”
羅飛點點頭,同時暗舒了一口氣:這個家伙總算還有點理智,終于明白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螻蟻尚且偷生,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完全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顧呢。更何況像杜明強這樣的家伙,他在本質(zhì)上應(yīng)該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對于某件事情有著近乎瘋狂的追求,這種瘋狂會在短時間內(nèi)令他的大腦失去正常的思維能力。
不過在可怕的事實面前,他總該清醒過來了。
羅飛一邊這么揣摩一邊冷眼觀察著杜明強,用對方的表現(xiàn)印證著自己的分析。
的確,先前那種興奮的表情已經(jīng)凝固在杜明強的臉上。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然后他再一次展開那張書寫紙,遞送到自己的眼前。
“這個日期是……十一月幾號?”他突然抬頭問羅飛。因為在那張死亡通知單上,標(biāo)明具體“幾號”的地方恰好出現(xiàn)了一些污損,所以那個數(shù)字已經(jīng)難以分辨了。
羅飛卻反問他:“這里的污漬是怎么搞的?”
“應(yīng)該是我自己弄臟的。”杜明強聳聳肩膀,“這種信件我從來不看,當(dāng)然就不會注意保護什么的。昨天晚上我給鋼筆吸墨水,隨手拿起這封信墊在下面。所以有幾滴墨水灑出來,正好落在了這個數(shù)字上。”
的確,造成污損的正是藍黑色的墨水,因為那張書寫紙本來就比較薄,所以墨水完全滲透了紙張,將表明具體執(zhí)行日期的數(shù)字完全掩蓋了。
“我們找到這封信的時候,字跡已經(jīng)被破壞。所以如果你不知道這個日期,那么能給出答案的,就只有Eumenides一個人了。”羅飛頗帶著些無奈的語氣說道。
杜明強把眼睛湊到那張紙上,想要努力看清那個被污損的數(shù)字。不過他的舉動是徒勞的,因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本身也是用藍黑色的鋼筆書寫,所以被相同的墨水浸染之后,原本的字跡就完全看不出了。他只能搖搖頭以示放棄。
卻聽羅飛又問道:“你昨天用這封信墊墨水瓶的時候,信封已經(jīng)被打開了嗎?”
杜明強蹙眉想了會兒,再次搖頭:“我不記得了。誰會去注意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對普通人來說,這樣的細節(jié)的確是無關(guān)緊要的。所以羅飛想要從信件本身尋得線索的奢求似乎要落空了。不過他并不因此而覺得沮喪。因為他知道,即使杜明強能提供某些信息,這種信息也未必就具有價值。Eumenides在這方面是個絕對的高手,如果他連遞送死亡通知單的過程都會被當(dāng)事人找到破綻,那他根本就沒資格成為令警方頭疼的致命殺手。
杜明強把那封信重新裝好,扔回給羅飛,同時他用一種頗帶自嘲的語氣說道:“看起來我的情況比以前的那些受刑人更加糟糕,是嗎?他們至少還知道殺手行動的具體日期,而我卻連這最基本的準(zhǔn)備都無法做到。”
“是這樣的。”羅飛淡淡地瞥了杜明強一眼,“不過與那遺失的日期相比,你更應(yīng)該想想,自己的名字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受刑人的名單上。”
面對羅飛如此直白的言語問責(zé),杜明強卻只是不以為意地咧了咧嘴:“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你自詡為道德高尚的人士,對我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在你眼里,我甚至夠得上死亡通知單上的罪名。不過,這并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我現(xiàn)在為什么坐在這里?原因在很簡單,法律上并不會給我相應(yīng)的制裁,同時法律也不允許一個殺手來踐踏其他人的生命。而你是為法律服務(wù)的,所以你要保護我,不管你心里是多么討厭我,這都是你現(xiàn)在必須完成的任務(wù)――我說的對嗎?”
“是的。”羅飛也只能點頭承認,“你對局勢的判斷倒是很準(zhǔn)。”
“我說過,我是一個天才。不管是窺探隱秘還是分析人的心理活動,這都是我的拿手好戲。”杜明強挑著眉頭,越說越自得,他甚至拿羅飛和自己做起了對比,“如果我得到和你一樣的機會,也許我也能成為一個刑警隊長呢。嘿,只可惜我有另外的人生軌跡,注定我只能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記者。你們不理解我,我毫不在意――天才都是不被人所理解的。”
幾個回合交鋒下來,羅飛似已習(xí)慣了這個家伙的自戀風(fēng)格。而對方的自戀也并非毫無本錢,事實上,他將吳寅午逼至崩潰的那段訪談,從心理攻擊的角度來說就是一個經(jīng)典的案例。可是,即使是天才又怎么樣?鄧驊算不算一個天才?以他的能力和勢力都無法躲過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那杜明強又能如何呢?
再了不起的家伙在死后也就只是一具尸體而已,到了那一步,他與任何人都沒有分別。
前案中當(dāng)鄧驊在重重嚴(yán)防之下鉆進賓利車,向著機場而去的時候,羅飛就曾有過類似的感慨。現(xiàn)在他看著眼前這個洋洋自得的年輕人,臉上又禁不住浮現(xiàn)出五味雜陳的復(fù)雜神色。此刻在他眼中,對方其實已經(jīng)離死人不遠了。
杜明強感受到了羅飛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收回情緒去面對自己所處的危險境地。他沖羅飛笑了笑算是歉意,然后主動說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沒用的東西。現(xiàn)在你能不能告訴我,對于Eumenides這一次的死亡預(yù)告,警方有什么打算呢?”
羅飛正色回答:“我們會保護你。”
“保護我――那是當(dāng)然的,我關(guān)心的是,怎樣保護?”杜明強又追問。
“我們會派出專門的警力對你進行全天候的跟隨。”
杜明強點點頭,不過他似乎又有些其他的擔(dān)憂:“你們不會限制我的行動自由吧?”
“不會的。”羅飛答道,“只要你不走出警方的視線就行。除此之外,你完全可以自由安排你的活動。”
杜明強輕輕地吁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們要把我關(guān)在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屋子里――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從保護你的角度來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我們并沒有這么做的權(quán)力。”說到這里羅飛停頓了片刻,然后又道,“不過如果你自己要求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類似的安全措施。”
杜明強“嘿”地笑了一聲,揶揄著說道:“何必呢?何必要做一件讓所有人都不爽的事情?”
羅飛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而杜明強看到對方這樣的表情便更加得意,他咧開嘴,端著一副自作聰明的姿態(tài)說道:“如果我被限制自由,困在一個保衛(wèi)嚴(yán)密的地方,最不爽的人肯定就是Eumenides,因為他要接近我就變得很難,說不定會被迫放棄原先的計劃;如果Eumenides放棄計劃,警方也會不爽,因為你們手中的這條線索會變得沒有意義;而對我來說呢?我躲避Eumenides就是在躲避有史以來最具新聞價值的殺手,一個真正的記者是絕不會這么做的。所以說呢,讓我恢復(fù)自由,為我和Eumenides的接觸提供良好條件,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局面。”
羅飛并不反駁對方的這番言論,他仍然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平穩(wěn)作風(fēng),淡淡地問道:“這么說的話,你愿意接受警方的安排了?”
“接受安排?”杜明強搖搖頭,“這么說的話似乎不準(zhǔn)確。我想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合作。”
“合作?”羅飛看著對方,不知道這家伙又在耍弄什么玄虛。
“是的,合作!”杜明強加重語氣強調(diào)說,“事實上,你們警方是想利用我來引出Eumenides,而我愿意與你們配合。這對我來說會承受相當(dāng)?shù)娘L(fēng)險,所以我也要享受和風(fēng)險相對應(yīng)的收益才行。”
居然在這個時候和警方講條件,真是個狂妄而又不自量力的家伙。羅飛對這樣的人素來反感,不過他并沒有把這種情緒顯在臉上,只是問道:“那你想要些什么?”
“新聞素材。和Eumenides有關(guān)的新聞素材。”
“這不可能。”羅飛斷然拒絕,“這些都是警方的絕密資料,絕不會外泄。”
杜明強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他并不甘心,又透出要挾的口吻說道:“那我也不能保證完全按照你們的計劃行動。也許我會自己躲起來,或者,我會自己去找和Eumenides有關(guān)的資料。”
“這是你的自由。”羅飛冷冷回答,“不過我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脫離了警方的監(jiān)控,那么警方下次找到你的時候,多半就要帶著法醫(yī)給你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