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咬著牙,嘴角勒出一道深溝。韓灝已經(jīng)弈出了“將軍”的一招,而他自己要拿出怎樣的勝負手去應對?
監(jiān)視屏上的紅點又動了起來,并且很快消失。
“他上車了,上了反方向的那輛!”羅飛立刻判斷出來。而此刻也有增援的警力趕到了陽口路地鐵站,他們得到了羅飛的命令:等待下一輛由西向東的列車追趕目標母子。
而此刻羅飛等人的指揮車仍在擁擠的道路上蹣跚前行。羅飛再也坐不住了。他敲了敲尹劍的椅背:“太慢了,不能這么耗。你給我走小路,走自行車道,哪怕是違章、逆行都不用管,只要你把車速給我跑起來!”
“小路倒是有。”尹劍也急了,嗓門大得像吼一樣,“可那就得偏離地鐵主線了,我不可能再一個口一個口地摸過去。你得告訴我一個最終目的地,我直接抄過去!”
“目的地,韓灝的目的地在哪里?”羅飛瞪起眼睛,巡視一般地在車里看了一圈。而曾日華、慕劍云、柳松個個默不作聲,整個地鐵線路有近數(shù)十個站口,誰知道韓灝會讓他的妻兒在哪個站下車呢?
羅飛額頭上凸起了青筋,這是血液過量涌入的表現(xiàn)。他的思維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值,突然地,他大聲喊起來:“另一個換乘站在哪里?”
對省城交通最為熟悉的尹劍立刻回答道:“中央門!”
“快,去中央門!”羅飛先下達了命令,然后又簡短地解釋了一句,“如果我是韓灝,我一定會在那里和妻兒見面,因為那是地鐵列車止發(fā)最頻繁的地方!”
是的,其他人此刻也明白了羅飛的思路:不管怎樣,韓灝與妻兒見面總是要冒著相當?shù)娘L險,所以他肯定會選擇一個最方便逃脫的地方作為碰面的地點。而在地鐵的換乘車站內(nèi),一共有四趟列車會在這里止發(fā)。按照高峰期單線發(fā)車間隔時間四分鐘來計算,每隔一分鐘便會有一列地鐵開出。也就是說,韓灝在每分鐘之內(nèi)都會有隨著地鐵列車逃脫的機會。
東西線和環(huán)線共有兩個換乘站的交點,陽口路已經(jīng)成為大批警員的聚集地,韓灝可以選擇的換乘口便只有中央門了。
羅飛正是根據(jù)以上兩點推斷劉薇母子最終的目的地會是中央門地鐵站,這個推斷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局勢全面被動的情況下還是能給最后一搏帶來新的希望。
尹劍花十幾秒的時間在腦子里設計出前往中央門地鐵站的最佳路線。然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盤,面包車拐出擁擠的車流,一頭扎進了機動車限行的小路。呼嘯的警笛聲引得路上的自行車和行人紛紛側(cè)讓躲避,面包車終于能夠一路暢通地疾駛起來。
顯示屏上的信號點時隱時現(xiàn),而大致方向正是向著中央門地鐵站而去,這給羅飛等人又增添了些許信心。尹劍也很爭氣,他七穿八繞地轉(zhuǎn)過了幾個彎之后,原本已被拉開遠去信號又漸漸有趨近的跡象。羅飛等人心中略喜――看來他們?nèi)杂卸陆刈⑥蹦缸拥臋C會!
大約二十分鐘后,顯示屏上的信號點再次出現(xiàn),標志出的位置離指揮車已非常接近。在短暫停滯后,信號點緩緩地移動起來。羅飛等人互相交換著眼神,他們雖然沒有說話,但心里都明白:劉薇母子下車了,因為現(xiàn)在信號的移動狀況正符合步行的特征!
果然,從竊聽器中傳出韓東東興奮的叫聲:“爸爸!”不過他的聲音又突然中斷,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片刻后,電波中又傳來一陣雜音,然后所有的信號驀地全部消失了。
“他破壞了竊聽器!”所有的人都知道,羅飛口中的“他”正是警方苦苦追尋的韓灝!
而這時尹劍也開著小面包重新沖回了大路上,趁著路口的車輛正在等紅燈,他從自行車道搶上去,然后又逆行拐了個彎,在實在無路可走時才停下來指著前方道:“那里就是中央門地鐵口!”
羅飛等人不再猶豫,拉開車門魚貫跳下,直向著地鐵口沖了過去。
這一下全力奔跑,諸人身體素質(zhì)上的差異便顯現(xiàn)出來。柳松有特警的底子,再加上對韓灝仇恨尤深,一馬當先沖在了最前面;尹劍雖然年輕,但速度也只和羅飛相當,兩人落后柳松十多米的距離;慕劍云身為女性,自然落在了最后;曾日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也跑得很慢,并且不時扭頭回望身后的慕劍云。
一行人發(fā)力狂奔,進站時難免與熙攘的人流摩擦相撞。一些人不明所以,便大聲呼喊起來,周圍的乘客們也紛紛側(cè)目,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呼喊和騷動傳到了站內(nèi)。一名正在出站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轉(zhuǎn)身就跑。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女一童也變了臉色,這三個人正是韓灝和劉薇母子!
韓東東叫了一聲“爸爸”,他趕上兩步,似乎想追趕韓灝。劉薇連忙把兒子拉住,然后緊緊地抱在懷里。很快,警方的追捕人員一個個從他們面前掠過,韓東東嚇得哭了起來,而劉薇亦兩眼濕潤,臉上掛滿了擔憂和無奈。
韓灝拼全力沖回站臺入口,正看見一輛環(huán)線列車??吭谡九_上。他來不及從臺階而下,直接一個飛身,從檢票口跳到了四五米高的站臺上。由于動作太過猛烈,他落地時身體一斜,右腳明顯崴了一下。
柳松一馬當先也追到了檢票口,正看到韓灝一瘸一拐地向列車門口走去,他一咬牙也要往下跳。而這時一旁的檢票員卻反應了過來,她上前將柳松抱住:“哎,你們怎么回事???買票了沒有?”
柳松又急又惱,卻又沒法對這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動粗,他只能一邊掙扎一邊喊道:“放開,我是警察!”
這時羅飛和尹劍也雙雙趕到,他們眼見著站臺上的列車門即將關(guān)閉,而韓灝拖著傷腿終于擠進了車廂。
“我們是警察!”羅飛鄭重地重復了柳松的話,他的神情終于鎮(zhèn)住了檢票的大姐。后者困惑地松開手,隨即羅飛三人紛紛跳下站臺,可他們已經(jīng)晚了一步,車門在他們面前關(guān)閉合攏了。
柳松低吼一聲,沖過去想要扒開車門,但他顯然是徒勞的。
韓灝站在車門后,氣息未定,他踮起腳咧了咧嘴,看來傷勢不輕。
羅飛和尹劍隔著車門無奈地注視著韓灝,韓灝則輕輕地搖頭苦笑著,臉上的神情極為復雜。既有對家人的牽掛和不舍,也有面對昔日同事的難堪和歉意;既有亡命天涯的痛苦和窘迫,也有成功逃脫后的釋然甚而得意。
列車緩緩發(fā)出,終止了雙方間并無太大意義的對峙。羅飛輕嘆一聲――持續(xù)了一個下午的智力之斗終于有了結(jié)果。雖然自己竭盡全力,并且已無限地接近了勝利,但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耳機內(nèi)陸續(xù)傳來警員們的報告聲,卻是部分失去目標的便衣也隨著地鐵東西線后續(xù)的列車趕到了中央門地鐵站。他們很快集中到了羅飛身邊,在得知韓灝已經(jīng)逃脫之后,眾人都露出懊惱的表情。
隧道又透出了燈光,下一趟列車快要進站了。
“羅隊……還追嗎?”尹劍問道。
羅飛“嘿”了一聲,反問:“往哪兒追?”
尹劍干張了張嘴,無言以對。韓灝身上可沒有信號追蹤器,誰知道他會在哪里下車,往哪個方向逃遁?
“收隊吧。”羅飛擺擺手,轉(zhuǎn)身向站臺外走去。眾人也只好跟著悻悻而歸。出了檢票口,卻見曾日華和慕劍云二人正守在不遠處,劉薇母子則惶惶然地站在他們身邊。
原來曾慕二人剛才跑在最后面,見柳松羅飛尹劍都追著韓灝而去,他們便停下來,就地控制住了劉薇母子?,F(xiàn)在看到羅飛等人回頭,曾日華忙迎上幾步問道:“怎么樣?”
羅飛黯然搖頭:“跑了――就差一步?!?br/>
曾日華惋惜地“哦”了一聲,而在他身后的劉薇卻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一旁的韓東東緊緊拉住媽媽的手,茫然的臉上淚痕未干。
羅飛走上前打量著這母子二人,他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劍此刻的處境則頗為尷尬,在被劉薇盯視了片刻之后,他終于硬起頭皮叫了一聲:“嫂……嫂子!”然后他指指羅飛,“這是我們新來的隊長,羅飛。”
“尹警官,羅隊長……”劉薇慘然一笑,“你們要治我的包庇罪嗎?”
尹劍低下頭不再說話。而羅飛則已看出:在他面前是個堅韌且又聰明的女人,從她口中很難得到與韓灝有關(guān)的信息。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向前走了兩步,在韓東東面前蹲了下來。
“你叫韓東東吧?”羅飛用友善的聲音問道,男孩看著面前的陌生人,神色有些惶恐。
“我知道你。你看,我還有你的照片?!绷_飛攤開右手,在他的手心中果然有一張韓東東的照片――那是韓灝從公安大樓衛(wèi)生間逃脫時遺落下來的。
韓東東詫異地歪了歪腦袋,對羅飛的警惕感消散了許多。
“東東,你知道爸爸去哪里了嗎?”羅飛趁勢追問,如果剛才韓灝和劉薇說過什么,那從孩子口中或許能套出來。
“我知道,爸爸剛剛告訴我了?!?br/>
韓東東的回答讓眾人心頭一跳,一雙雙耳朵全都豎了起來。
“哦?”羅飛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微笑著,“他去哪里了?”
“他去抓壞人了,一個很壞很壞的壞人。”韓東東認真地說道,然后他自豪地昂起頭,“我爸爸是個警察!”
羅飛愣住了,尹劍、柳松等人也都愣住了。在這樣的情境中,韓東東的話語無疑給在場所有的人都帶來了頗多的感慨。而劉薇更是紅了雙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轉(zhuǎn)兒。
是的,這正是韓灝剛剛對兒子說過的話。在兒子的心中,他的父親仍然是那個專抓壞蛋的英雄。
羅飛似乎并不甘心,沉默片刻后,他又問道:“你爸爸還和你說了什么?”
“他讓我好好學習,長大了之后也要當個警察?!表n東東把小小的胸脯挺了挺,好像這樣就能更快長大一般。
警察……韓灝也許只能把他的追求寄托在兒子身上了吧?因為他自己已經(jīng)往相反的方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羅飛摸了摸男孩的頭,輕嘆一聲:“你一定能當個警察,而且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警察?!彼阎匾舴旁诹恕昂谩弊稚?,起到了特別強調(diào)的作用。
劉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一顆顆地滾落下來。
羅飛也有些動容,他無法再保持先前的工作狀態(tài)。站起身之后,他吩咐一旁的尹劍:“你開警車送他們回家吧?!?br/>
尹劍點點頭,俯身把韓東東抱起。他與韓灝一家人原本熟識,韓東東被他抱著倒也乖巧得很。劉薇又看了一眼羅飛,她抹掉眼淚,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尹劍身后。三人向著地鐵站口外而去。
眾人的目光緊隨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三人消失在暮色中。曾日華咧咧嘴,率先打破了沉默。
“這個韓灝,冒了這么大的風險,就只是要跟兒子說這些嗎?”他不解地撓著頭,頭皮屑又隨之片片而下。
“是的?!蹦絼υ频穆曇舫銎娴氐统粒D(zhuǎn)頭看著曾日華,“等你當了父親以后,就會明白了?!?br/>
“好吧……那誰幫我生個孩子呢?”曾日華一邊開玩笑,一邊斜著眼睛去瞥慕劍云。誰知卻發(fā)現(xiàn)對方竟紅著眼圈,他連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岔開話題問羅飛,“羅隊……車開走了,我們怎么回局里?。俊?br/>
羅飛的目光還在看著劉薇母子離去的方向。片刻后他忽然問了句完全無關(guān)的話:“你們有多久沒回家了?”
“有好些天了……”曾日華聳聳肩膀,“專案組重建以后,大家不都是住在刑警隊的招待所里么?”
“就地解散。你們都回家看看吧……”羅飛慨然道,“明天上午八點到會議室集合?!?br/>
“???”慕劍云剛剛從別人父子分別的傷感情緒中解脫出來,便突然聽到了這樣的好消息。欣喜過后,她又微微蹙起眉頭,關(guān)切地問羅飛,“羅隊長,那你去哪里呢?”
“我?”羅飛一愣,自嘲地苦笑著,“我本來就沒有家……一個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br/>
慕劍云心中一酸,卻無法再說什么。她知道羅飛心中那個解不開的結(jié),每觸動一次便有一次的痛苦。
而羅飛似乎也不愿再待在這樣的氣氛中,他率先邁步向著地鐵站外走去。
“保持電話開機,有情況隨時聯(lián)系!”這是他最后拋給眾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