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原沉默了片刻后卻搖了搖頭:“可我覺得不妥。我們應該限制韓少虹明天的行動,讓她不要外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其生命安全。”
“我明白你的意思。單從保護當事人的角度考慮,限制其行動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韓灝略作停頓后,話意卻又一轉,“可是她能在家里躲多久?警方又能保護她多久?嫌疑人明天下不了手,就會善罷甘休嗎?如果他改天殺害了韓少虹,那我們豈不是坐失了抓捕他的最好機會?”
“如果要保護韓少虹,就應該限制她的行動;如果要抓捕Eumenides,就應該布下一張大網,而韓少虹則是網中的魚餌。你是這個意思嗎?韓隊長。”慕劍云把韓灝的話挑得更加明確了,韓灝則默認了她的說法。
熊原仍是搖頭:“不管怎么樣,我不贊同用被保護人來作誘餌。”
專案組中兩個最主要人物的意見產生了分歧,而他們的說法聽起來各有道理。韓灝斟酌了一會兒,說道:“這樣吧,少數服從多數,到底采用哪種方案,我們舉手表決。”
熊原點頭:“這個我同意。”
曾日華第一個舉起了手:“我贊同韓隊長的方案。韓少虹又不是什么好東西,替她想那么多干什么?只是這樣一個美女,如果真的被人殺了,倒是有點兒可惜呢。”說到后面,他明顯換上了調笑的語氣,一邊說還一邊瞇眼瞥著慕劍云。
“的確是個美女,令人嫉妒。”慕劍云看著曾日華淡淡一笑,“不過我的嫉妒心理絕不會左右我的判斷――我支持熊隊長,保護韓少虹的生命最重要。”
曾日華本想刺激一下慕劍云,卻被對方一眼看破,他悻悻地咧了咧嘴:“可怕,學心理學的女人……你什么都騙不了她。”
“好了,現在是二比二。羅隊長,說說你的態度吧。”隨著韓灝的話語,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羅飛的身上,而后者亦隨之給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支持韓灝韓隊長。”羅飛淡淡地說道,他并沒有詳細地解釋什么。
“很好!”韓灝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掃視著在場眾人,“讓我們來制訂詳細的作戰計劃吧。”
會議一直延續到下午兩點多鐘,一套針對韓少虹的監護方案終于出臺。參戰的主力仍然是韓灝和熊原所帶領的刑警及特警精銳,羅飛在行動中只能充當一個可有可無的邊緣角色。羅飛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感到意外――畢竟這里不是他所管轄的龍州市。
散會之后,韓灝和熊原立即著手安排備戰事宜,曾日華則迫不及待地回房補覺,會議室里只留下了羅飛和慕劍云兩個“閑人”。
見眾人散去,慕劍云翻起了會場上的舊賬:“羅警官,你最后的選擇可是違背了警察的原則。好警察應該去防范罪案的發生,而你們卻在給兇犯的行動創造便利條件。”
“你認為兇犯能夠得手嗎,在那么多警察的嚴密監視之下?”羅飛沒有正面應付對方的指責,而是使出太極推手的功夫岔開了話題。
慕劍云卻不依不饒:“說實話,我對明天會發生什么反倒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別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和熊原堅守了警察的職業道德,可你們沒有。韓灝急于要逮住那個兇犯――或者是為了給鄭警官報仇,或者是一種好大喜功的心態――這個容易理解;曾日華顯然不夠成熟,工作時還帶著一種幼稚的正義感;可是你呢?你比韓灝要冷靜得多,更不會像曾日華那般膚淺,可你為什么要作出和他們相同的選擇?”
羅飛與慕劍云對視了片刻,然后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慕劍云“呵”地笑了起來:“一個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只是不愿正視自己的想法。今天你分析出兇犯殺害鄭警官的動因,那著實嚇了我一跳,那個推測太大膽了――雖然它非常合理,但是一般人根本不會順著這個思路想,為什么你能夠做到?”
“很簡單――”羅飛平靜地答道,“換位思考而已。”
慕劍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把自己擺在兇犯的角度去想問題?警校的基礎課就教過這個。可我們都想不到,你想到了,說明什么?”
羅飛察覺到交談的形勢漸漸被動,他干脆不說話了,瞇起眼睛等待對方的下文。
慕劍云又笑了,用似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只有你和兇犯的想法最接近,你們在某種程度上很相像。”
羅飛驀地一愣。
慕劍云不依不饒:“你承認這一點嗎?”
羅飛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容:“我……無法駁斥你的推論。”
“所以他也是你想要的對手,是嗎?”慕劍云的目光愈發閃亮,“你和他一樣在期待著這場刺激的游戲――這就是你支持韓灝的原因。”
羅飛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忽然也笑了,被對方揭開心思,他的臉上反而露出釋然的神色。
“你聽過這句話沒有?”他反問對方,“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刑警,首先要成為一個優秀的罪犯。”
“這是警校刑偵專業劉老先生的話吧?他還說過,優秀的刑警和優秀的罪犯會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質:敏銳、縝密、冒險性、求知欲……他們就如同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而窺探對面的狀態,永遠是他們最想做卻又最難做到的事情。”
“不錯,劉老先生,當年他是我的恩師。”羅飛的思緒飄向過往,神情變得既滄桑又感慨。
“很慶幸,你是這個硬幣的正面。”慕劍云看著羅飛,“如果你選擇去當罪犯,那將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可怕嗎?”羅飛忽然搖了搖頭,“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更加可怕的。”
慕劍云好奇地挑起眉頭:“什么?”
“學心理學的女人。”羅飛模仿曾日華的語氣說道,笑容在他的嘴角兩側勒出一對深溝。
慕劍云一怔,羞惱地皺起眉頭:“怎么你也會耍貧嘴,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十六時二十三分。
刑警隊長辦公室。
曾日華再次來到韓灝面前,他頭發凌亂,一身警服也皺巴巴的,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囫圇覺中醒來。
“真是折騰人,我今天是別想睡踏實了。”小伙子哈欠連天地抱怨著,可布滿血絲的雙眼卻在透出興奮的光彩。
韓灝與他的目光對接了一下,敏感地問道:“怎么?有什么新的發現?”
“那個家伙把死亡通知單發到網上了,發帖的時間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前。”
韓灝的辦公桌前就配備著電腦,他立刻打開到相關論壇,果然,一篇發布者為Eumenides,題名《死亡通知單》的帖子正處于熱烈的點擊與討論中。
展開同主題閱讀,主帖的內容與警方收到的信箋完全相同。在主帖的下方,短短的半小時內已出現數十篇跟帖。回復者或驚嘆,或懷疑、譏諷、叫好、起哄……討論氣氛頗為熱烈。
“找到這家伙的發帖地點沒有?”韓灝的眼神也變得興奮起來。發帖時間剛過去不久,即使此人是在網吧發帖,只要找到確切地點,就一定能查到不少有價值的線索。
“他倒是囂張得很,明明知道我們已經在網絡監控,還敢明目張膽地發帖,這也太小看人了!”曾日華憤憤不平地抱怨著,“雖然他設置了代理服務器,不過我的手下還是輕松追蹤到了原始IP地址。這個IP屬于一個集體用戶――不是網吧,是一家文化公司,這是公司的注冊地點。”
說著話,曾日華把一張紙條遞給韓灝,后者對紙條上的IP數字并不感興趣,他的目光直接釘在了那行地址上:迎賓大街23號海正大廈901。
這顯然就是警方下一步行動的目標所在。
十五分鐘后,韓灝、尹劍和曾日華已到達了相關地點。面對行色匆匆的警察,文化公司的前臺接待不敢怠慢,她把三人安排到會議室之后,立刻把公司負責人和網管叫了過來。
初步的詢問證實,自從下午兩點上班之后,便沒有外人進入過公司,公司內的員工也沒有離開過。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韓灝立刻命令尹劍把住門口――此處位于九樓,只要門口無人出入,發帖者便沒有逃離現場的可能。
曾日華把紙條向網管展示:“你看看,這個地址對應的是哪臺電腦?”
“這個……我……我得查一下才知道。”網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梳著油膩膩的分頭。可能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他說話磕磕巴巴的,顯得有些緊張。
小分頭身邊那個胖胖的公司負責人立刻瞪起了眼睛:“這都不知道?你怎么做的工作?!”
“劉……劉總,我們公司是……是動態……動態的地址分布。”小分頭的臉漲得通紅,向胖子努力解釋著,“這個IP肯定是公司內部的,但是具體哪臺機器,我得再……再查一下。”
劉總指著小分頭的腦門:“我一再強調了,工作不怕細,你們年輕人就是做不到!我年輕那會兒……”
“好了,這不是他的責任。”曾日華打斷了劉總的話頭,他把對方的胖手撥開,同時對小分頭笑了笑,“你快去查吧。”
小分頭拿著紙條唯唯諾諾地去了。劉總頗是意猶未盡地咽了口唾沫,然后轉頭看向韓曾二人,換上笑臉問道:“警察同志,這是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登錄色情網站了?這個都不用查,一定是康山這個壞小子,我明天就把他給開了!”
韓灝懶得跟他饒舌,直接問道:“你們公司一共多少員工?”
“連我是十二個人。我們是小公司,剛剛起步。”劉總一邊說著,一邊掏出名片盒遞過來,“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點。”
曾日華接起一張名片,笑嘻嘻地端詳把玩起來。韓灝則只是禮節性地掃了一眼,又開始繼續自己的話題:“今天人都在嗎?”
“都在,都在。”劉總忙不迭地答著,“除了我和會計,都在大廳里干活呢。”
韓灝拍拍曾日華:“去看看吧。”
曾日華把手中的名片胡亂往兜里一塞,跟著韓灝來到大廳中。這里被一張張辦公案隔成了十個小方格,方格里的員工們此刻都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韓灝的目光迅速地在眾人身上過了一遍,然后皺起了眉頭。這十人中倒有八個是女孩,兩個男的除了剛才那個小分頭,便是一個身形如冬瓜般的矮胖小伙子,無論是誰都很難把這些人和兇險的案犯聯系起來。
韓灝轉頭看向曾日華,后者的神色卻更加失望,他怔怔地苦笑了一下:“怎么是……是無線網?”
“對,我們是全市首批無線網絡客戶。別看我們公司規模小,但辦公條件是一流的。”劉總興沖沖地向曾日華介紹道,見對方苦著臉毫無反應,他無趣地停住口,然后又沖著小分頭吼了起來,“你怎么回事?!查好了沒有?”
“這個……這個有點兒奇怪。”小分頭從自己的方格里蹩了出來,“公司里的機器我都查了,今天登錄時分配的都不是這個地址。”
“怎么回事?”韓灝壓低聲音問曾日華,“是不是你搞錯了?”
曾日華斷然搖搖頭:“沒有搞錯。”可他的神態卻是沮喪得很。
“這個地址肯定是公司的網絡用戶,也確實……確實有機器登錄過――在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不過那……那不是我們公司的機器。”小分頭一邊解釋,一邊忐忑不安地瞟著身邊的老板。
“不是公司的機器?”劉總立刻又瞪起眼睛,“不是公司的機器怎么能登錄我們的網絡?”
小分頭臉上的汗都急出來了:“我……我沒有設密碼……”
韓灝知道情況有變,再次追問曾日華:“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是無線網絡,又沒有設置登錄密碼。”曾日華無奈地搖著頭,“理論上來說,只要配備了無線信號接收器,那么在信號覆蓋區域內的任何電腦都可以通過這家公司的服務器來登錄網絡。”
韓灝神色凝重:“那這個區域有多大?”
“遠遠超出我們能控制的范圍――”曾日華咧著嘴道,“甚至都不用進入這座大廈。如果嫌疑人配備了筆記本電腦,他至少可以在大廈附近三五十米的方圓內隨意侵入這個網絡。”
韓灝沉默無語,不得不接受眼前令人沮喪的事實――這樣大的覆蓋范圍,那個家伙想找個隱秘的角落太容易了,這條曾經令人振奮的線索頃刻間變得毫無價值。
“你為什么不設置密碼?”劉總暴跳著咆哮起來,“現在讓壞人利用了我們公司的網絡,這個責任誰來負?!”
小分頭垂著腦袋,忍受著胖老板唾沫星子的洗禮,一句話也不敢說。
曾日華拍拍劉總的肩膀:“算了吧,你沒有必要罵他。”
“為什么?”劉總看起來氣憤難平。
“因為就算他設上三道密碼,那個家伙破解起來,也只是幾分鐘的事情。”曾日華撇撇嘴,無奈地說道。
韓灝不想再多說什么,他擺了擺手:“我們撤吧。”
隨后二人告辭后叫上尹劍,下樓開車而去。
“我就知道今天會白跑一趟。”回去的路上,尹劍忍不住發表了自己的觀點,“那個家伙如果連上網都會留下蹤跡,那他也太差勁了,還搞什么死亡通知單來挑戰警方?”
韓灝冷冷地看了助手一眼:“他現在倒是很帶勁,你是不是也很來勁啊?”
尹劍自知失言,窘然道:“隊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行了,別說話了啊。小尹啊,你車開穩著點兒,我先瞇會兒。”曾日華嘟嘟囔囔地看似抱怨,其實卻是給尹劍解了圍,后者心領神會,不再說話,專心開起車來。
十多分鐘后,警車駛回了刑警隊。曾日華下了車,獨自走向了招待所。雖然困得很,可他卻沒有回屋休息,而是來到了慕劍云所在的房間。
慕劍云正準備出去吃晚飯,所以屋門是開著的。曾日華徑直進了屋,反手順勢把門關好。
慕劍云詫異地看著對方:“你來干什么?”
“當然是談案子的事情,你以為我要干什么?”曾日華大咧咧地在沙發上坐下,然后陶醉地吸了吸鼻子,“嗯,這美女就是美女,連屋子里都是香噴噴的,讓人心曠神怡。”
慕劍云反感地蹙起眉頭:“談案子你關門干什么?”
“你和韓灝不也關著門談過嗎?”曾日華嬉皮笑臉地說道,“就在昨天散會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