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布利薩克宅邸的書房內，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可壁爐里仍舊燒著木炭，康納進來時被滿室的熱氣熏得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父親他說了什么？”路西菲爾放下了手中的書，壁爐的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的晃動。

　　“老爺只是關心您的安危，您不必擔憂，還是身體要緊。”

　　康納是偌大布利薩克宅邸的總管，這次出海也是奉命“陪同”路西菲爾出行，回來的第一件事自然也是要匯報沿途發生的事情。

　　可看著面前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他有時也不免于心不忍。貴族之間的婚姻不過是鞏固權利的工具，更何況是在有心上人的前提之下，作為不被期待出生的長子，路西菲爾承受了數不盡的冷嘲熱諷。

　　夫人早逝，新夫人帶著一個肖似老爺的少年登黨入室，路西菲爾又不得老爺喜愛，性格又像先夫人一樣良善溫和，體弱多病。

　　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也就是夫人去世的那晚，始終是個秘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直到伊蓮娜夫人攜愛德華的到來，自夫人死后沉悶的氣氛才開始好轉。

　　可不知為何，近年來老爺卻對路西菲爾總是疑神疑鬼，言語之間也多有不待見的意思，還派了他日常監視他，得到親生父親如此對待，少爺又怎會不心寒。

　　康納搜遍腦子，左思右想再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話，只得轉移話題，“前些日子碼頭遇見的那個女孩好像被趕出來了，少爺要幫她嘛？”

　　路西菲爾合上書，湛藍的眼眸微睜，目露驚訝道:“怎么會？那天我敲打了她的家人，怎么還是會這樣？”他說著嘴邊帶上一絲苦笑，“是我疏忽了，反倒幫了倒忙。”

　　“那個女孩現在怎么樣？缺吃穿嘛？住在哪里？”他看著康納，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面露慚愧道，“說到底也是被我連累，幫一幫她吧，康納。”

　　康納:“她現在住在朋友家，應該暫時沒事了，工作方面府里缺幾個打理花房的工人，我會對外把消息放出去。”

　　路西菲爾頷首，面露疲倦，強打起精神又囑咐了康納幾句，這才將人屏退出去。

　　房間里剩下了他一個人，路西菲爾控制輪椅走近壁爐，熱浪一陣陣拂過他的臉頰，烘出一片紅暈，長時間直視火光的眼睛也又干又酸。

　　腿上的書也被拂開，最開頭一段話映入眼簾——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從天墜落？你這攻敗列國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里曾說：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舉我的寶座在神眾星以上；我要坐在聚會的山上，在北方的極處。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與至上者同等。然而，你必墜落陰間，到坑中極深之處……”

　　一雙白皙的手將書頁一頁一頁撕下，輕輕一揚，熱浪裹挾著書頁飛起來又落下，最后撲進明晃晃的火焰中。

　　“真可憐啊。”路西菲爾垂眸看向壁爐外飄出來的灰燼，悠悠道，神情無悲無喜。

　　那個叫瑪伊的女孩，眼里有著明亮如同火焰一般明目張膽又小心翼翼的欲望啊。

　　她知道自己的價值嘛？

　　路西菲爾慢條斯理的將書撕下投入火中，最后捏著書的一角靠近壁爐。

　　她知道她被趕出家是因為他嘛？

　　火舌跳躍舔上書殼的金屬包角，隨著溫度升高，書殼燒毀，跌落的金屬包角被燒的通紅，白皙無暇的手指也被烘烤的溫度染上一層薄紅。

　　她知道她叔叔包括碼頭的工人丟掉工作也是因為他嗎？

　　火勢蔓延的很快，沒一會兒就燒到只剩一個角，最后一個包角被熾熱的溫度熨的滾燙，捏著包角的手指針扎一樣痛，隱隱滲透著血絲，可路西菲爾卻始終沒有放開。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的嘛？

　　愛德華面對她的“反常”才讓她平靜的生活驟起波瀾，翻天覆地，她如果知道會怎么做？

　　路西菲爾毫不猶豫的將黏在手指上的金屬包角撕下來，連帶著一層皮和血扔進火堆，淅瀝的血滴落入快要燒盡的火堆，濺起點點火星。

　　火光映照下，青年的影子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惡魔，越光明就越黑暗，越壓抑就越癲狂，越是風平浪靜就越是暗潮洶涌。

　　——

　　喬治被拘留了一周，哈維夫人讓人去打聽也毫無消息，杰克無人管束也是整天的不見人影。

　　至于瑪伊，她從那天開始被趕了出來，哈維夫人什么也沒留給她，索性她早就猜到會有這么一天，提前準備了攢下來的食物，不多但也能勉強過度。

　　住的地方是在一家獵戶后院的庫房，是她為數不多的一個朋友凱特提供的。

　　這個季節庫房又悶又熱，堆積雜物的地方一般也少有人來，瑪伊這才有了落腳處。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然后開了一條門縫露出了一雙褐色的眼睛，是凱特來找她了。

　　凱特是個十四歲姑娘，栗色的頭發，帶著自然卷，睜著圓圓的杏眼，單純可愛。

　　“瑪伊！”凱特握住她的手，一雙眼睛晶亮，“夫人她答應了！傍晚就會派人過來收走你的頭發，夫人給了100塊呢！”

　　說罷凱特從斜挎的布口袋里拿出一個鐵盒子塞到瑪伊懷里，瑪伊看著盒子一愣，“這盒子不是你……”

　　“你拿著吧！”凱特盤腿坐在瑪伊身后，從口袋里拿出一把舊梳子給她梳理頭發，邊梳邊說道:“我現在又不著急回去，你先拿著用，夫人付的頭發費用也在里面，等你渡過難關再還我不遲。”

　　瑪伊記得這盒子是凱特專門存錢用的，存夠了就離開這里回老家開家小店。

　　“幸好夫人愿意收，不然我也幫不了你太多！”凱特嘆了口氣，“像夫人和布利薩克大少爺這樣善良的貴族不多了。”

　　凱特當然也聽過那天發生在碼頭的事情，大少爺為瑪伊解了圍，這事情三天兩頭被凱特拿出來反復回憶，直言這簡直是童話愛情故事里英雄救美的經典情節。

　　“別鬧了凱特。”瑪伊把頭發的錢收起來，剩下的連帶盒子還給了凱特。

　　凱特癟癟嘴，但是也知道瑪伊鐵了心不收，也只得拿回盒子。

　　“其實你也是很好看的，瑪伊。”凱特摸了摸瑪伊的頭發，“我說真的！尤其是你的頭發和眼睛，就像月亮和紫色的寶石，漂亮極了！”

　　“謝謝。”瑪伊捧著臉的凱特無奈的笑了笑。

　　到了傍晚，凱特帶著一位中年婦人來到了倉庫，為了發色和長短一致，等婦人帶著頭發離去的時候，凱特看著眼前的瑪伊，難過的快要哭出來了。

　　“瑪伊對不起嗚嗚嗚，我不知道會剪成這樣。”她難過的吸了吸鼻子，看著剪過以后雜亂如同鳥窩的頭發，越發難過了。

　　在收拾地上不慎剪掉的頭發時，更是忍不住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對不起你瑪伊！哇嗚嗚嗚！”

　　瑪伊安慰的拍了拍凱特，摸了把自己的頭發，亂到沒什么，就是長短不一有些不好看，可能會被他當成流浪者。

　　倉庫里面只有一盞昏黃的蠟燭，散發著微弱的光。窗外天色漸暗，從門縫透出一絲月色。

　　凱特留下來陪瑪伊，身旁的凱特已經熟睡，耳邊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可瑪伊卻沒什么睡意。

　　碼頭的工人失去工作，卻到現在也沒人來找她，應該是有人從中幫助了她，不然她怎么能安然留在這里。還有頭發也是，雖然一直都有人想收，卻都是極力壓低價格，一百塊這樣的高價是瑪伊沒想到的。

　　是誰在幫她？又或者是她想多了，這一切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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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還沒亮，凱特早早就離開回去工作，瑪伊收拾了一下戴著帽子去了集市，她需要找一份工作才行，剩下的食物也撐不了幾天了。

　　一大早集市上人也不多，出攤的也不過三五家店面，瑪伊一家一家仔細找了過去，禮貌詢問對方是否招工，但都被拒絕了。

　　她已經足夠低調，長袖長褲遮住了手臂，帽子也遮住了頭發，但似乎還是有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在暗地里窺視她，在她回頭時卻又一切正常。

　　發生了什么？到底是誰？

　　瑪伊下意識摸了摸布袋，能夠當武器的好像只有硬的像石頭的黑面包了。

　　在最后一家面包店的老板拒絕幫工后，瑪伊迅速轉身離開，最后直接跑了起來，身后集結一幫人對著瑪伊緊追不放，瑪伊邊跑邊思考，在拐過一條小胡同時被人一把扯了進去。

　　“噓”凱特喘著氣小聲說:“是我，瑪伊。”

　　瑪伊松了口氣，然后跟著凱特抄小路到了一個破敗的房子，從外邊看就像危樓，四處漏風，一眼望過去干干凈凈，并不像能躲藏的地方。

　　凱特帶著瑪伊繞過房子，在后面找到一個廢棄物搭建的一個小帳篷。凱特輕車熟路的收拾一番，對著瑪伊招手，“快進來！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瑪伊鉆進去，問道:“你怎么會在集市？”

　　凱特喘勻了氣，開始從頭給瑪伊解釋了一遍。

　　凱特在伺候戴安娜夫人洗漱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一些消息，碼頭失去工作的工人在安分了一段時間后又不知為什么圍在碼頭舉旗抗議。

　　有幾個人還因為擾亂秩序被警衛抓了起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群人被釋放后不再圍著碼頭和警衛局，反而將一切的矛頭指向了事發的源頭——瑪伊雅彌·希林

　　“瑪伊，你得離開這兒！”凱特眉頭緊皺，目露擔憂，“他們已經瘋了！喬治家已經被砸了，你表哥在學校也被同學打了。”

　　“他們把所有怨恨都發泄在了你身上！如果被抓到，一定會死的！”凱特把身上所有之前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開始給瑪伊收拾東西。

　　“凱特，你冷靜下來！”瑪伊抓住她的手臂，直視凱特的眼睛，“你聽我說，碼頭和其他出口他們一定會讓人守住，輕易出逃反而容易被抓，不如靜待時機，看看他們接下來要怎么辦好嘛？”

　　凱特被好一頓安慰才冷靜下來，智商上線，“貧民區肯定不能呆著了，他們對這邊太熟了，遲早會找到這兒！”

　　瑪伊點頭看向凱特，“你說得對，如果離開不了，就只能去富人區，他們去不了哪里。”

　　凱特走后，瑪伊清點著手上帶著的東西，索性重要的東西都帶在身上，倒也不用再冒險回去一趟。

　　富人區只怕守衛更加嚴密，稍微行差踏錯，只怕死的更加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