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 平穩的,溫和的……
像是一朵輕飄飄的蒲公英,順著風晃晃悠悠地飛著。
安東的靈魂漫無目的、自由自在, 在時空的洪流里漂浮。
不同于過去脫離世界后會陷入深深的安眠,這一次,安東的意識格外清醒, 也格外平和。
他躺在宇宙罅隙中那片熟悉的星海,舒展著看不見的四肢, 像與這片無垠的星海融為一體。
安東靜靜享受著這萬籟俱寂的一刻。以往醒目的角色卡,這回安靜地懸浮在身邊, 散發著淡淡朦朧的光, 在少年的眼底點亮了一盞昏黃的燈。
角色卡上, 一道身影正化作萬千蝴蝶——看不清他的容貌,那些蝴蝶像大片彩色的長帛, 紛紛揚揚地交織,濃墨重彩地暈染開去, 一眼就叫人目眩神迷。
那道身影便隱隱綽綽在其中,定睛去看的時候, 竟突然再也無法捕捉到他的蹤影, 就好像他也變作了無數蝴蝶之一。
如果不死心地去尋找, 只會更加頭暈目眩。
——不必去尋找。
仿佛有一個溫柔含笑的聲音在這么說著。
——這無盡蝴蝶紛飛的情景已經足夠美麗, 你只需要欣賞祂,或者……祝福祂。
與角色卡一同到來的信息, 緩緩地匯入安東的腦海:
【混血種之王】
【特殊備注:蟲族特攻, 踏上旅途之人】
【靈魂綁定技能九:精神網絡】
【靈魂綁定技能十:朝生暮死】
安東靜靜地消化著這些信息。
偌大的宇宙罅隙中,似乎只有他和周圍星璇的呼吸聲。
片刻后,系統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層靜謐:
【精靈王角色卡修復進度通知,99】
……九十九?安東平靜地疑惑道。
為什么是九十九?
上一次,修復進度已經到了90,按照以往一個世界的進度,這回有很大的概率應該能滿到百分之百。
似乎是察覺到了安東的疑惑,系統道:【宿主忘記了嗎,越到后面,修復一級所需的信仰就越多。】
就像前期1級升2級需要的經驗很少很容易,而99級升100級,所需的經驗有可能是前九十九級所需的總合。
因為一直以來信仰值的測算太過玄學,所以安東幾乎忘記了這一點。
安東:“你的意思是,我還需要經歷很多個世界?”不過是失落了一小下,他便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轉而開始思考起解決的對策。
而系統安靜了一秒,說道:【或許很長,也或許很短。】
【您原本的世界似乎有句話,叫做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宿主能夠接觸到精靈種,讓系統近距離采集這剩下所需的信仰值并投入修復,那么余下的百分之一,或許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快。】
安東安靜了一下,隱約間,他似乎發出了一聲嘆息:“系統,你猜我為什么要修復角色卡?”
系統冰冷的機械音,充滿誠實地回答:【為了去見精靈種。】
安東:“難為你還記得。”
所以——
如果他有辦法見到精靈種,那他何必這么急著修復角色卡?就是因為見不到,所以才要修。
可現在你告訴我,要修就得先見到?這是什么奇特死循環?
系統;【……】
系統:【不如宿主來看一下新的角色卡吧。】
安東:你剛剛是不是停頓了一秒鐘。
就在安東深覺“這個系統壞掉了,不如我們來修一修”的時候,他面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張灰白的卡面。
……是一張沒見過的卡。
那并不是剛剛獲得的“混血種”卡面,而是完全全新的、他所不知道的。
按照以往的流程,創建角色卡一般發生在安東選定并進入了某個宇宙泡之后,這是第一次,他還什么都沒做,它就出現了。
灰霧繚繞在卡面上,安東隱隱有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下一秒,他忽然睜大了雙瞳。
與此同時,卡面上灰白的霧散去,系統的聲音同步傳來:
【雖然這是宿主第一次見到它,但它并非剛剛才誕生的。就您的經歷而言,它應該是最早存在的“身份”吧——】
灰白的霧氣散去,緩緩露出的卡面上,一個少年坐在街角咖啡館的一角。
他穿著兜帽衫,戴著耳機。略長的黑發拂過他白皙的臉頰,他一手懶懶地支著下顎,在杯子氤氳冒出的白霧中,打量著街角的某處,似乎在等待著誰。
【它是最初的你。】
系統緩緩道。
【生而為人的你。】
安東看著那張角色卡沒有說話。
系統:【理論上來說,系統不會記錄您在與系統相遇前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存在這張卡。】
【但就在剛才,它忽然出現了——或者說,它一直存在,只是時至今日才終于顯形。】
【是值得記錄的有趣變數。您一直以來所經歷的一切,所擁有的信仰,確實漸漸引發了一些奇妙的變化。】
系統最后說:
【有興趣去看看嗎?】
去看看它想指引你,走向何方?
良久,就在系統以為少年不會有反應的時候,安東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直直地握緊了那張卡牌。
接著,就像很多次一樣,安東化作一道流光飛快地竄了出去。只不過,不同于以往的隨機選擇,這一次在角色卡的引領下,目的地異常明確。
安東的心跳有些加快,這種莫名的情緒,在見到那個熟悉的藍色星球時,終于攀至頂峰——
今天的地星,一如既往得風和日麗。
時值下午,街角的一處咖啡館,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客人。
而此刻,這些客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角落的一道身影上。
從纖瘦的背影來看,那還是一名少年人。他是最早在這間店里的人,午后的陽光照射在少年罩在頭上的兜帽上,幾縷露出的黑發折射著淡淡的光。
忽然,那道身影動了一下,仿佛慵懶午睡的人終于醒來。
隨著兜帽劃下,少年俊美的面龐顯露出來,眼底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茫然。
不遠處,幾個關注了他許久的年輕人,發出了小聲刺激的驚呼:“看吧,我看人超準的!我就說他一定長得超好看!”
那些興奮壓抑的討論,傳到少年的耳中,讓他微微一怔。
隨后,他先是好奇地抬起自己的手,捏了捏手掌——熟悉的、溫熱的、屬于“人”的身體。
仿佛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自己。
接著,他又掃視了周圍一圈,包括那些因他注視而微微興奮的人,最終將視線落到手邊的一張紙上——
“……應聘簡歷?”
安東將紙張最上方的幾個字讀出,然后,一些對他來說有點“久遠”的記憶,緩緩浮現出來:
“他”——或者說,原本的他是要來這里尋找長假兼職的。
作為人類生活在地星的安東,即將去新的學府進修,在那之前,他必需自己賺取足夠的學費和日后的生活費。
因為已經經歷過太多事情,所以一下子轉回“學生”這個過分年輕又稚嫩的身份時,安東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慢慢梳理了一下現狀,就目前來看,系統是在他等候在咖啡館時,找上了他,帶著他穿越去往了不同世界。
而在這個世界里,時間流速似乎與別處不同。他在外面經歷了那么多,在這里卻好像只是打了一個盹的功夫。
……簡直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而這時,一直在嬉嬉鬧鬧的年輕人中,一個人突然被同伴嬉笑著推搡出來。
那人無奈又窘迫地瞪了同伴,然后撓了撓頭,大大方方地朝安東走過來,對他說道:“能交個朋友,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嗎?”
安東正想說什么,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襲了上來。
那是原本不該屬于這個軀殼、而是屬于其中身經百戰的靈魂,磨礪出來的本能。
短短的一秒內,安東一只手抓住眼前的人,一只手撈過桌上的簡歷——嗯,印象里他當時認真寫了好幾遍,資料里彩頁的打印費都讓他斟酌了好久呢。
他拉著人快速翻滾到一邊,被他拉在手里的人完全就是懵的。
下一秒,巨大的轟鳴伴隨著尖叫聲傳來——
一輛卡車不知為何失控,直接沖進了咖啡館內。原本安東所在位置的墻壁已經被撞塌,破掉的線路迸出火花,也引燃了車身。
所幸,那塊地方沒有其他人。
“啊————!!!”
“報警。”在人群的尖叫聲中,安東說道。
說話間,那人已經被安東松開,少年將他因為呆滯而掉在地上的手機撿起,扔回了他懷里。
“喂——”那人手忙腳亂地接過自己的手機,下意識遵從少年語音冷靜的指示,隨后發現少年竟然獨自一人接近燃燒的車輛,“危、危險啊——!”
所有人都在朝著店外撤離。
而安東快步走到報廢的車子旁邊,朝里面看去。
但他并沒有看見傷者。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安東微微挑眉。
一回來就遇見這種事情,讓安東不由瞇了瞇眸子。他不得不承認,人類的身體確實有不方便的地方,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這個既沒有一手劈開海潮的力量、也不能瞬間移動的軀體。
好在,精神層面的力量還可以在肉身承受范圍內使用。
隨著細弱的精神觸絲探出,安東居然從空氣中捕捉到了異樣的痕跡——
“非人的氣息?”安東的眼中劃過了一絲驚訝。
不是他熟悉的種族,但也的確不是人類。如果在別的地方、任何一個其他宇宙泡或星球,他都不會這么驚訝。
可這里是地星啊。
地星雖然已經開始緩緩步入大宇宙時代,但目前還沒有接觸到任何地外文明……不,不對。
以前的“安東”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民眾,他知道的,只是大多數人都以為的“常識”。那未必是完全真實、毫無隱瞞的。
同一時刻,就在咖啡館的不遠處,一支部隊正在秘密待命——
“報告!發現目標,地外生命體在編wlz-666號。”
“祂控制了一輛卡車撞擊了一家咖啡館,”匯報者頓了頓,“目前沒有發現傷亡。”
“沒有發現傷亡?”有些人沒有說話,卻同樣露出了詫異和慶幸的神情。
他們繼續道:“666號在收容期間無法進行溝通交流,經地外生命收容所判定為s級不穩定生命體。具有液化、透明化、信號干擾等數項能力,于三日前逃出c市收容機構。”
“監測空氣中異常數值,掃描對方逃逸路線……”
安東突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掃描過了他的身體,無影無形,但并不具備危害性,應該是偵查一類的儀器。
安東低頭撫平簡歷,余光掃過小巷深處的一個角落——數十道鎮靜有力的呼吸,像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從那方傳來。
而其中有人異常敏銳。一道深邃的視線幾乎立刻落在少年身上,對方似乎因少年過分耀眼的容貌頓了頓,然后,對方微微皺起眉頭——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卻又始終沒從少年身上發現什么異常。于是,領隊的男人不得不將視線收回。
無人看見的視角內,一個又一個角色卡躍躍欲試地閃動,將少年的眼瞳點綴得燦若群星。
【是否使用精靈王臨時角色卡?】
【是否使用龍族之王臨時角色卡?】
【是否使用光輝之主/深淵之子臨時角色卡?】
【……】
如今大多數角色卡都已經突破了百分之五十的修復進度,臨時使用功能都已開啟。
安東望著這些瘋狂閃爍的卡面,忽然就悟了。
這哪是身份牌啊。
這分明是王的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