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大家聚集在一起,齊齊抬眼去看轟隆隆悶響的天空,薛妤走到九鳳跟前,將半個時辰前才找的煉制玉青丹解藥所需的最后一種靈植遞過去,道:“這些量,剛好能配出兩顆玉青丹的解藥。”
“十年都過去了。”九鳳挑了下眉,語氣中隱隱有點擔(dān)憂:“靠你之前給的那些藥,他們能撐住嗎?”毣趣閱
畢竟,裘桐威脅蘇允和桃知的時候,給出的期限可只有兩年。
“能抑制部分藥效,保一條命。”薛妤的話總是直白得令人頭皮發(fā)麻:“但人不會太好過。”
進(jìn)秘境之淵前,以防萬一,薛妤曾用在飛云端外圍找到的靈植靈草揉成了十幾份藥散,放在玉瓶中給了蘇允和桃知。如果他們沒能在兩年內(nèi)出來,之后每一年,都服用一份藥散。
可這畢竟不是完整的解藥,他們不可能完全不受玉青丹的控制和影響。
“能保住命就行,這時候也講究不了什么盡善盡美。”九鳳瞇著眼去看慢慢裂開一道巨縫的天空,道:“飛云端要關(guān)閉了,出去后,人皇的所作所為,以及你給出的那份卷宗,我會如實告知族內(nèi)長輩。”
薛妤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子夜,彎月如鉤,長風(fēng)浩蕩,一股令人無法抵抗的浩大力量將山坡上站著的八人卷入一道裂隙中,他們沒有抵抗,任由眼前天旋地轉(zhuǎn),片刻后,一步踏入外界綿柔云層,昭昭日光中。
眼前一幕,應(yīng)當(dāng)是薛妤所見鄴都最熱鬧,也最喧嘩的時候。
只見以沉羽閣為中心,周圍連綿成了一片的空中閣樓里陸陸續(xù)續(xù)往外涌出人,大多都是穿著寬大的道袍的中年男子,平時往人群中一站,全是個頂個的人物,此刻扎堆似的冒出來。
漫山遍野的聲浪中,薛妤等人的出現(xiàn)將原本就高漲的潮涌推到最高處。
“看!圣地傳人出來了!”
不知是誰突然帶頭說了一聲,轉(zhuǎn)瞬間,無數(shù)道視線匯聚在半空中。
“嘶,這幾個的氣息,徹底摸不透了。”有世家公子面色凝重地感應(yīng)半晌,而后抽了一口涼氣:“看這架勢,三地盛會,前三十基本定下了。”
“誒,話還真別說得這樣早。”有人瞇著眼下意識反駁,道:“飛云端可不是外面那些小打小鬧的秘境,里面機(jī)緣多不勝數(shù),看看前面出來的幾個,許家的許允清,沉羽閣的沉瀧之,還有那個從前跟在赤水圣子身邊做事的,叫什么,好像叫松珩的,他們出來時的動靜可同樣不小。”
另有一人接道:“妖都那邊同樣不容小覷,人間修真門派出色的青年才俊也不止一個兩個,我看圣地傳人這次真夠嗆的,不說前三十,前六十都不一定能全守住。”
半空中,一道接一道晦澀的氣息波動交織,那是隱匿在暗處,不輕易現(xiàn)身的老一輩人物,現(xiàn)在也都忍不住分心觀望。
感應(yīng)到薛妤的氣息,鄴主也現(xiàn)了身。他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風(fēng)流人物,成為主君后有所收斂,可那張臉,仍是十成十的打眼,他負(fù)手而立,笑著問薛妤:“阿妤,十年苦修,結(jié)果如何?”
“一切都好。”薛妤視線掃了一圈,格外冷靜地道:“父親,幾位女家主都在看這邊。”
提起曾經(jīng)的紅顏知己,風(fēng)流韻事,鄴主一下就沒了聲音。
“先回去。”薛妤環(huán)視左右,說起正事:“我有要事和父親商量。”
半個時辰后,大殿的書房中,薛錄聽完事情始末,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撫著額心沉默了好半天。
“人皇。”他連著將這個字眼念了兩遍,語氣中的無奈和頭疼之意幾乎溢出來,“裘桐此人,野心太強(qiáng),空有頭腦,滿腔抱負(fù)都用錯了地方。”
“現(xiàn)在主要是看妖都那邊的意思。”薛妤道:“裘桐不止空有頭腦,他有魄力,有手腕,能完全豁得出去。他想長生不老,想修仙得道,之前鬼嬰,飛天圖之事皆有所預(yù)謀。”
她總結(jié):“他想解開被封印的靈脈。”
“封印是扶桑樹親自設(shè)下的。”薛錄忍不住道:“他是人皇,理應(yīng)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折騰,全是白用功。”
“是,所以我剛開始也想不通。”薛妤直視薛錄,坦然道:“進(jìn)飛云端前,我只能猜到他頻頻動作是因為想擺脫皇族束縛,看了秘境之淵的遠(yuǎn)古畫面后,我才想明白,裘桐想要蘊養(yǎng)的,可能是蒼龍的龍息。”
薛錄猛的抬眼。
“蒼龍是世間最利的刃,擁有極其可怖的攻擊之力,它能劃開任何封印。”這樣石破天驚的話語,薛妤卻說得平靜,她抬眼道:“父親,遠(yuǎn)古的事,我沒經(jīng)歷過,不知道真假,可從扶桑樹給出的消息來看,不論是龍息,還是龍骸,無一例外,全部都纏著魅,這種東西絕不能出世。”
“還有一點。”才經(jīng)歷了十年機(jī)緣中的廝殺,薛妤聲音中不可避免的帶上了疲憊之意,她停了停,接著道:“圣地和朝廷對人間妖物的態(tài)度,不能繼續(xù)惡化下去了,前人之禍,我們應(yīng)引以為戒。”
“阿妤,你說的這些,句句都很有道理。”薛錄聽完,站起身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兩圈,在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面前,用了一種頗為直白的說法:“圣地分為六個,妖都有五世家,除此之外,還有個野心勃勃的朝廷和人皇,外人看圣地勢大,可實際上,我們處處受掣肘。”
“圣地乃至人族對人間妖物的態(tài)度非一日兩日形成,那種觀念刻在了骨血里,根深蒂固,以鄴都之力,怎么拔除?”薛錄道:“光一個鄴都,你三令五申,時時事事監(jiān)督,迄今為止,才起了一點成效。”
“這二三十年,阿妤,你去人間,去秘境,有一次是出門游玩的嗎?”
薛妤慢慢抿緊了唇。
薛錄心情十分復(fù)雜,薛妤長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身為父親,說不驕傲,那是假的,說不心疼,那也是假的。
同為圣地嫡系,當(dāng)年他像薛妤這個年齡的時候,簡直一頭鉆進(jìn)了紅塵中,就連他那最自律克制的兄長,也時不時縱情山水間,感受下不一般的自由的滋味。
而薛妤呢,在這個年齡,她所說的,所考慮的,卻已經(jīng)是這種層面上的問題。
以天下為己任,這太難了,也太累了。
薛錄語重心長道:“這不是我們說了能算的,這需要朝廷,圣地和妖都達(dá)成一致,共同推進(jìn),任何一方不配合都難成事,但你看現(xiàn)在的局面。”
“妖都和我們的關(guān)系一向不樂觀,人皇的忌憚擺在了明面上,我們的任何動作,都可能激化矛盾。”
未來的艱難險阻是真,當(dāng)下的矛盾重重也是真。
薛妤在原地站了半晌,她道:“我想改變這種局面。”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度苦度難的菩薩,更沒有心比天高,覺得能以一人之力拯救萬千人于水火,只是站在這個位置,能出一份力,就一定要竭盡全力試一試。
成與不成,試一試才知道。
年輕人,不論熱烈似火,還是冷靜理智,好像總有某一件事,某種觀點是執(zhí)拗且難以說服的,那種明知前路難行,非得披荊斬棘往前的沖勁,無疑是動人的。
“阿妤,在三地盛會前,舉行皇太女冊封大典吧。”
薛錄道:“既然要改變一些東西,你就得站上最高的位置,這樣,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才是能令人信服,引人爭相效仿的。”
這件事,早在進(jìn)飛云端之前,鄴主就提起過,因而此刻再聽,薛妤并不意外,令她眼瞳微縮的,是隨之而來的后半句話。
“三地盛會在兩月之后,為了印證在飛云端中的進(jìn)步,摸清大家的差距,各世家大族中的年輕子弟都會前往。”薛錄瞇著眼又坐回椅子上,像是正經(jīng)歷某種激烈的拉扯掙扎,話語出口時,自己先皺了眉:“父親希望,你能穩(wěn)在前二的位置。”
三地盛會每隔十幾二十年便開一次,薛妤大多時候忙著自己的事,很少會去這樣的場合,因此算半個生人。而薛錄呢,他年輕時就最煩這些,為人父后更沒要求過薛妤取得怎樣好的名次。
這是頭一次。
沒等薛妤開口,薛錄便擺著手望著窗外低聲道:“不出意外,妖都九鳳是下一任妖族領(lǐng)袖,唯獨她能排在你前面,其他任何人,甚至五圣地傳人,全部得敗于你手。”
薛妤似有所感地抬了下眼。
“這樣,父親才能將君王的位置,在兩年內(nèi)交到你手中。”
說到最后,薛錄拍了下她的肩,道:“你好好想一想,這個擔(dān)子太重,父親不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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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喧鬧中,薛妤從鄴主的書房出來后,將自己鎖在了房間里。
此時,朝華和愁離已經(jīng)等到了連模樣都沒變一分的朝年,后者修為增長不少,可話依舊多得令人招架不住:“你們是不知道,我那天進(jìn)寺廟之后,又遇見了那些惡心的東西——聽我姐說是叫魅是吧,這些東西跟長了狗鼻子一樣,嗅到我出來就撲上來,沒完沒了了還。”
“對了你怎么在這。”他叭叭一頓說完,看向身側(cè)的溯侑,問:“女郎呢?”
他伸長了脖子張望。
朝華捂著臉重重地嘆息了一聲,道:“算我求你了,朝年,你八百年沒說過話是嗎?”
“那也沒有。”朝年吶吶道:“姐,我才兩百多歲。”
愁離軟著眉眼笑了兩下,道:“行了,別氣你姐了。進(jìn)飛云端十年也累了,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
歡樂的氛圍在一刻鐘之后徹底消散,朝華和愁離都敲不開薛妤的門,兩人對望片刻,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這個意思,便是薛妤需要安靜。
人都走完后,溯侑上前,屈指叩了下門,道:“女郎。”
他不知道薛妤的意思,于是在外人面前,仍保持著純粹的君臣關(guān)系。
不多時,結(jié)界裂開一道豁口。他提步跨過門檻,走進(jìn)薛妤的書房中。
想象中的各種畫面都沒有發(fā)生,她換了件衣裳,長發(fā)隨意地鋪在肩上和背后,尾尖一部分濕漉漉地搭著,手里捧著本書,但她的心思不在上面,半天沒有翻動一頁。
見他來了,她干脆將手里的書合起來推到桌面上,問:“殿前司你去過了沒?”
“都處理好了。”
溯侑行至她身后,指尖無比自然地捻著她一縷發(fā)絲,清聲道:“絞殺臺出了點問題,我方才過去了一趟。”
說著說著,他便以一種從后環(huán)擁的姿勢靠近她,低聲問:“出什么事了?”
薛妤身形頓了頓,不習(xí)慣這樣的親昵。
溯侑將她所有微妙的情緒收于眼底,他就那樣一點一點收攏臂彎,直至她長長的一段頸親密無間地貼在他鎖骨上,冰涼的耳墜在視線中晃了兩下,他才滿意地收手,湊到她耳邊,字句清雋:“不開心?”
兩輩子,沒人敢這樣對薛妤。
他身姿挺拔頎長,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松香,聞著是冬季的凜冽,真靠上去,卻是炙熱到灼人的溫度。
溯侑的心跳有點快,沒過多久,就將這份云淡風(fēng)輕的熟稔徹徹底底出賣了。
薛妤默了默,道:“跟父親談了點事。”
她說著,停下來,溯侑也不催促,只是低低地“嗯”一聲,就在她耳邊,聲線含著點不經(jīng)意的笑意。
這個時候,他又沒了方才那種強(qiáng)硬的桎梏姿態(tài),而是愜意而舒適地搭著她,像一根纏纏繞繞,全由她掌控的藤蔓。
薛妤覺得耳朵有點癢。
“說到三地盛會。”就著這樣進(jìn)退兩難的姿勢,她短促地眨了下眼,音色既清又冷:“裘桐手里的龍息和人間妖族的局面,都說了點,父親跟我分析了眼下四面為難的局勢,而后給了我一個選擇。”
“主君想將女郎推上女皇之位。”在肉眼可見的沉默中,溯侑一針見血地道。
薛妤抬了抬下頜,沒再說話。
這就是默認(rèn)的意思。
“女郎是怎樣想的?”
“我暫時沒應(yīng)。”薛妤指尖敲了下桌沿,在自己還未意識到的情況下,露出了鮮為人知的一面:“真坐上這個位置,我可能做得不如父親。”
“有一句話,他說得對,這種事,不是一個人能扭轉(zhuǎn)局面,奠定乾坤的。”
“不是一個人。”溯侑擁著她,松松系著的發(fā)帶不知怎么,突然落了下來,墨發(fā)如綢緞般筆直地垂下來,天女散花般落到薛妤雪白的頸側(cè),手背上。
對此,他恍若未覺,側(cè)過頭用唇瓣摩挲般一點點蹭過她的耳根,聲音里熱氣彌散:“怎么就是一個人?”
“阿妤。”
他似乎格外喜歡念這個名字,每個音節(jié)都咬得別致,帶著一種難言的情愫,“想做什么就去做。”
“怎樣,我都陪你。”
表忠心的話薛妤其實聽過不少,個個都能唱出一朵花來,相比之下,他這幾個字顯得稀疏平常,并不出彩。
可許是氛圍使然,她在他懷里轉(zhuǎn)了個身,與他在燈下面對面對視。
在眼前之人宛若精雕細(xì)琢的五官中,薛妤最喜歡那雙眼睛。動怒時凜然裹著寒霜,顯得深邃而危險,平時跟外人說笑,總是放松著往下落,壓出一條細(xì)長的褶皺,可最令人難以招架的,還是這種時候。
含著笑的,露骨的,瞳仁里似乎仔仔細(xì)細(xì)地綴了一層琉璃碎珠,好看得不行。
仿佛一切都明明白白攤在了眼前。
他就是刻意的。蓄謀已久的。
在勾她。
從很早開始就是。
薛妤的視線再一次落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半晌,道:“低頭。”
溯侑彎腰,配合地照做,于此同時,她踮著腳湊上來,咬住他下唇上的一小塊肉,睜著眼有些僵硬地維持著這個動作。
半晌,她一下,又一下不講章法地磨了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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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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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