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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第 69 章

    跟小南山死氣沉沉,枯敗一片的氛圍相比,凝水城處處盈滿生機(jī),一場連綿細(xì)雨過后,城內(nèi)城外全活泛起來,街頭巷尾熱鬧地擠滿了人。他們中的大多都是扶桑樹制造秘境時憑空捏造出來的影像,從上古至今,兢兢業(yè)業(yè)地在秘境中迎來送往。
    十幾天前,隨著天品靈陣師坐化之地的消息傳開,和地底驟然噴涌出的蓬勃春意一起,這座城迎來了不少慕名而來,志在必得的“外來者”。
    天香巷,當(dāng)?shù)爻隽嗣膶g作樂的風(fēng)月之地。
    二樓僻靜的雅間內(nèi),兩名腰肢纖細(xì),盈盈款款的舞姬媚眼如絲湊上前,好端端的一杯酒,不知怎么,愣是被輕挑慢捻地倒出了風(fēng)情萬種的勾引之意。
    軟塌一側(cè),盤膝坐著三位男子,為首的兩個衣冠楚楚,器宇軒昂,往那隨意一坐,舉手投足間都是成熟男子獨(dú)有的魅力。
    其中一個挑著眼,笑盈盈地接受了這份送上門的美意,他一只手肘抵著桌面,一只手則漫不經(jīng)心地環(huán)上了舞姬不堪一握的腰肢,極具暗示意味地摩挲兩下,旋即放開,舉著酒杯與身側(cè)之人碰一下。
    “難得見許家大少爺有空,主動約我。”說話的那個搖了搖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道:“稀奇,讓我看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么,來放松放松?”
    “陳錄安。”許子華皺了下眉,沒理會他的一驚一乍,不輕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盞,道:“我問你點(diǎn)事。”
    陳錄安給了他一個早有預(yù)料的神情,他輕佻地拍了拍舞姬的臀,道:“去,跟你姐姐合舞一曲。”
    “不愧是扶桑樹親自捏造出來的秘境,外面那些荒草叢生,渺無人煙的,怎么跟這樣的比。”陳錄安享受似地嘆了一口氣,見舞姬婷婷裊裊站到了戲臺上,才側(cè)過身看向許子華,道:“城郊那塊坐化之地現(xiàn)在可是人滿為患,什么事這么重要,能讓你這個時候親自來一趟。”
    “三張靈陣圖,我們已得了一張。”許子華眸光深邃,簡單解釋了幾句:“虎視眈眈的人太多,這種時候,得利者暫避風(fēng)頭為好。”
    “陳家秘法獨(dú)特,能知常人不知之事。”他身子朝前傾了傾,開門見山道:“我來,是想知道,鄴都那位公子的事。”
    “別說得那么神乎,不過是借助花鳥魚蟲知道點(diǎn)世間瑣事。”陳錄安搖了搖頭,道:“你若問別的事,別的門庭,我還能幫你想點(diǎn)辦法,圣地是真不行,你當(dāng)鄴都的日月之輪是放著當(dāng)擺設(shè)的?”
    “不必了解得多細(xì)。”許子華皺眉道:“許家乃靈陣師世家,這次天品靈陣師遺留之陣圖,說實(shí)話,最令人動心的是蒼生陣圖,十天前,我親自入陣,但沒通過審核之陣,因此只得退而求其次,拿走另一卷。”
    “現(xiàn)在鄴都那位公子要成功了,是吧?”陳錄安遞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問:“那你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
    陳錄安這樣問不是沒有道理。畢竟秘境之中,步步都是險境,很多時候,好的東西,能拿到手中,卻帶不回去。
    靈物中途易主,再正常不過的事。
    許子華坦然道:“實(shí)不相瞞,有兩個想法。”他敲了敲桌邊,“這位鄴都公子升得太快,我分不清他到底是憑實(shí)力,還是憑皮相惑主上的位。”
    “他是劍修,卻能通過審核之陣,不管是歪打正著,還是早有準(zhǔn)備,但至少在靈陣這塊,不是真的一竅不通。他極有可能得過鄴都那位公主的指點(diǎn),是后者信賴的左膀右臂,如果是這樣,許家未必不能助他一臂之力,送一程機(jī)緣。”
    “如果是別的,他孑然一身,從靈陣中出來已是重傷,要悄無聲息使點(diǎn)手段,不難。”
    聽到這,陳錄安不由朝后看了眼,視線在那位坐得端正,氣質(zhì)清貴的小公子身上掃了兩眼,笑著道:“我險些忘了,外面隱隱有消息在傳,說鄴都可能與許家結(jié)親,鄴主看上了我們許二公子。”
    “你這就開始為允清鋪路了?”
    “有備無患。”提起鄴主,許子華道:“圣地之主,哪有什么看上不看上,是鄴都內(nèi)城的人透露了一點(diǎn)消息,許家想爭取這個機(jī)會。”
    “允清被家族培養(yǎng)得極好,不論天賦,才情,氣度,不輸任何人,他有實(shí)力坐上那個位置。”
    “等過段時日,許家會以學(xué)習(xí)的名義將允清送入鄴都,鄴主既然起了為女兒擇夫婿的心,他不會拒絕的。”
    陳錄安不由笑了笑,自幼被當(dāng)成皇夫培養(yǎng)長成的世家公子,最不缺的便是手段。
    這位許允清,說不定比他哥哥還厲害呢。
    “關(guān)于這位,我這邊的消息也不多。”陳錄安如實(shí)道:“他名溯侑,妖鬼出身,十一年前被鄴都殿下從審判臺上救下,之后一路跟在她身邊,幾乎形影不離,半年前被封為殿前司指揮使,僅過了一個月,便壓過另外兩位指揮使,坐上了公子之位。”
    “年紀(jì)輕輕,他在圣地中,卻已封無可封。”
    他平鋪直敘,陳述事實(shí),可落在許家兄弟兩人眼中,這字里行間,一字一句都是再明顯不過的偏袒。
    許子華眼神閃爍片刻,很快有了計較,他看向陳錄安,道:“我知道了。錄安,多謝。”
    陳錄安昂了昂下巴,含著笑看向許允清,道:“說起來,這位鄴都公主不花,允清,哥哥今日就教你一句話。”
    “這世間男女,凡居高位者,甭管表現(xiàn)出怎樣的清冷自持,無欲無求,總有破戒的時候。你看,眼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別人都近不了那位殿下的身,可那位公子能,那他身上定有特別之處,你照著這點(diǎn)接近她,投其所好,目的便成了一半。”
    許允清微微笑了一下,輕聲道:“錄安兄說得有道理,允清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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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水城城外,大山與大山的間隙之中,谷底幽靜,草木葳蕤,山泉順著石縫流出一條接一條交錯縱橫的岔路,潺潺流動,原本該是一片靜謐安詳?shù)漠嬅妫@十幾日,卻被趕來圍觀,爭奪靈陣圖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隨著昨日那陣急促爆發(fā)的靈光,最受人關(guān)注的那座蒼生陣圖的審核之陣便成了眾人眼中的焦點(diǎn),漫山遍野傳開的竊竊私語都與此有關(guān)。
    “——問過了,是鄴都的人,身份還很不低,能得到這圖,不奇怪。”
    這山里大多數(shù)人都不走靈陣師的道路,其中不乏看熱鬧,或是抱著撿個漏的想法擠來此地的,真本事未必有多高強(qiáng),嘴上功夫卻不遜:“即便是圣地,也太托大了,天品靈陣師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說能得手就能得手,你看那邊的靈陣師世家,哪個是一個人前來的?”
    “看著吧。”有人指了指最中間那座霧氣彌漫,霞光千層的遴選之陣,幸災(zāi)樂禍地嘿了一聲,看好戲似地道:“在機(jī)緣和天寶面前,可沒什么圣地不圣地的。”??Qúbu.net
    與此同時,被他們議論了一輪接一輪的人正站在大陣中心,不,他此刻的姿勢,甚至不能被稱為站,一向挺肅如竹的脊背微微朝前傾,執(zhí)著劍尖的手背經(jīng)絡(luò)橫疊,清晰得一目了然,好似在憑一己之力,撐著全身的重量。
    他被大陣中無形的一層屏障壓著,又執(zhí)拗而固執(zhí)得不肯再低一寸。
    自從成長起來,溯侑極少,極少被逼到這樣的程度。
    天品靈陣師,翻手便是云雨,出手便是不可預(yù)測之威,確實(shí)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抵擋的,按理說,他撐不了這么久。在提著劍進(jìn)大陣時,就該和許子華一樣被卷出去。
    “你這是何必。”一邊,跟他打了十幾天交道的天品靈陣師殘魂撫著長長的胡須,近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道:“這世間之事,不可強(qiáng)求,強(qiáng)求即為不美,你是劍道不可多得的苗子,秘境之淵中,大把大把的老家伙搶著要你,在我這付出的時間與精力,全是浪費(fèi)。”
    溯侑漆黑的瞳仁只在聽到那句“強(qiáng)求即為不美”時微微波動了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如死水般沉定下去,他抬著眉,朝前看,吐出無動于衷的四個字:“還剩五步。”
    五步之外,筑起一座高臺,臺上是閃閃的靈光,那便是蒼生陣圖下陣。
    殘魂被這油鹽不進(jìn)的性格氣得仰道,他揪了揪自己的頭發(fā),近乎咬牙切齒,又開始重復(fù)幾日前說的話:“我這圖不值錢,但卻凝聚了畢生心血,若傳給你——”
    他死不瞑目。
    溯侑置若罔聞,半晌,他抬起腳步,緩而堅定地朝前邁了一步。他身上分明空無一物,提腳時卻仿佛有漫天叮當(dāng)?shù)穆曧憦乃拿姘朔絺鱽恚路馃o形之中,他身上系上了無數(shù)根鎖鏈,一動,便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一步之后,他身上深重的血色像是增添了層新顏料一樣,緩緩慢慢地沁染了舊的褐色紋理,亮出一點(diǎn)鮮艷的色澤。
    氣息又萎靡不少。
    殘魂忍無可忍,遁入大陣之內(nèi)的隱匿空間,仰著頭對一片虛無空氣道:“扶桑,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別不吭聲,我知道是你在搗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連著道:“我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什么樣,你長成什么樣,但你別忘了,遠(yuǎn)古時是誰義無反顧陪著你們反抗‘魅’的,雖說我們這把老骨頭都是自愿獻(xiàn)身,肅清山河,可你將我們挪騰進(jìn)這秘境時,說這可是安息之地,是獎賞!”
    獎賞二字,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刻意提醒什么。
    “別的也就算了,蒼生圖我不能給一名劍修。”他堅定地加了一句:“絕對不行。”
    話音落下,許久都沒有響動。
    說起來,殘魂自己都想不到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一步的。按理說,蒼生陣圖雖供放在高臺之上,可進(jìn)來的人能不能得到,最主要還是得看他這位原主人的態(tài)度。
    在發(fā)現(xiàn)一名劍修闖進(jìn)來時,殘魂只是不悅地皺了皺眉,揮揮袖子卷起一陣風(fēng)準(zhǔn)備將人丟出去,可這個空間,說到底考驗(yàn)的是人的心性,毅力,后者心性堅定,他每次發(fā)怒,只能將人丟到大陣邊緣。
    很快,那少年便又卷土重來,且一步比一步凝實(shí)。
    前幾天,他規(guī)勸了數(shù)次,是有惜才之心,到了第五天,他忍不住動了殺心。
    滔天的靈光在他掌心中聚成一個絞殺陣,鋪天蓋地對著溯侑而去。
    既然不聽話,那便只有以死止步。
    無形中,有一股看不見摸不著,卻宏大得不可抵抗的力量輕輕卸下了他一部分力道,陣中的少年會受傷,受重傷,卻不會面臨瀕死的絕境。那股力量相當(dāng)玄妙,像外在溫柔的干預(yù),又像出自他自身的一種本能的守護(hù)。
    于是殘魂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看著,在這短短十幾天的時間里,那名膽大狂妄的劍修修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跟插進(jìn)地里的脆嫩秧苗似的,又抖擻身子漲了一截。
    少年陷入一種詭異的狀態(tài),他像是受了某種深重的刺激,只懸懸維持著丁點(diǎn)微末理智,踩鋼絲似的,每一步都劍走偏鋒,每一步都叫人膽戰(zhàn)心驚。
    離了譜了。
    殘魂想,支撐這人一路走到最后五步的,總不可能真是他的蒼生圖。
    不知過了多久,殘魂感受到迎面而來一陣柔和的風(fēng),一面小小的卷軸在風(fēng)中啪嗒一掉在他眼前,上面寫著游龍走鳳般的兩句話。
    游魂狐疑地湊上前一看。
    ——非我所為。
    ——冥冥中一切皆為天意。
    文縐縐的,根本看不懂意思。
    游魂才要表示疑問,便聽鎖鏈扯動著又落出清脆的一聲響,那響動如崩裂之山,怒嘯之水,綿綿不絕,拉出長長一段余音,空蕩蕩回響在大陣之中。
    溯侑離高臺,僅一步之遙。
    游魂大驚失色,急忙折返。
    大陣外,光芒漫天,從里朝外散發(fā)出的靈光比天上掛著的太陽都刺眼,璀然生輝,見此情形,漫山遍野的喧鬧好似有一刻意想不到,不知所措的靜止。
    許家陣營中,見到這一幕,許允清唇瓣翕動,女子般濃密的睫毛上掛著一層深重的陰郁,他吩咐道:“謝蘊(yùn),帶著你的人,站出去。”
    謝家是許家附屬家族之一。
    謝蘊(yùn)心領(lǐng)神會,很快照做,與此同時,另一個依附謝家生存的世家也站了出來。
    這個時候,這樣的舉動,是什么意思,人盡皆知。
    大家看好戲一樣旁觀,唯有不起眼的一處小山包上,善殊將一切收于眼底,她斂了下裙擺,輕輕皺眉。
    她看不見大陣中的情形,卻能感受到里面那人萎靡至極的氣息。這樣的狀態(tài),經(jīng)受任何一道攻擊,便會推金倒玉般驀然倒下。
    兩個世家,足足十余名男子走出,他們并無二話,擺明了要半路摘桃子。聯(lián)合出手時,足以攪動風(fēng)云的磅礴靈氣交織在一起,編成一支鋒利無匹的長矛,激起尖銳的破空之音,帶著萬鈞的力道,重重朝大陣中心擲去。
    眾人屏息留神。
    然而,就在長矛即將刺入光幕時,一層淡淡的金色光層如流水般溫溫柔柔鋪展開,令人心神曳動的氣息自半空降落,沒有什么繁復(fù)的華麗的招式,可那道十幾人合力的攻擊,確實(shí)在此刻被阻擋了下來。
    善殊衣袖飄然垂落,她收手,輕聲道:“謝家此舉,不厚道。”
    圣地傳人每一次出手,好似都會引發(fā)一陣接一陣不止歇的熱議,善殊的出現(xiàn),無疑將這場精彩絕倫的爭斗戲推上了新的高、潮。
    許允清眼神微動。
    一個公子,能讓另一位圣地傳人現(xiàn)身,甚至出手,本身就是件難以解釋,不合常理的事。
    除非有同等分量,地位的人提前開口囑咐過什么。
    而這意味著什么,許允清再清楚不過。
    他低頭,對謝蘊(yùn)等人投來的視線視而不見,只是徐徐垂了下眼睫。
    為首那兩個附庸便懂了,他們先是朝善殊拱手讓了個禮,而后道:“佛女見諒,靈陣師在世間本就罕見稀少,勢單力薄,正闖陣的人是名劍修,他原不需要這個。我們出手,也不為別的,旁人不懂靈陣師的門道,方才那一擊,是為幫里頭之人破陣,而非故意傷人。”
    聽完這樣的話,沈驚時忍不住揉了揉耳朵,道:“我今天算是漲見識了,什么叫顛倒黑白,厚顏無恥。”
    謝蘊(yùn)等人幾句話,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清清白白,“正闖陣之人”意思就是他們不知道溯侑的身份,后面真出什么事了也是不知者無罪。
    跟這種人,根本就說不通。
    話音落下,謝蘊(yùn)又抱拳,將禮數(shù)做足:“請佛女不要再阻攔我等。”
    下一刻,只見那些人再次匯聚靈力,這次聲勢仗陣尤其之大,長矛上甚至隱隱凝出一圈蕩動的氣浪,那是空間承受不住要融化的征兆。
    善殊壓了壓下唇,抬起的手指才落至半空,便見眼前絢爛的日光下,變故陡然而生。
    先是那根長矛,宛若刺入泥沼中,進(jìn)退兩難間,飛快爬上一抹冰冷的霜色,如蛛紋般細(xì)細(xì)密密,飛快纏繞上那道由純?nèi)混`力凝成的恐怖攻勢,頃刻間便分崩離析地消融瓦解,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
    隨后,數(shù)十道雪絲天女散花般落開,一根接一根精準(zhǔn)地釘在先前振振有詞,臨空出手的人身上,在數(shù)百道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那幾人宛若提線木偶般懸空,掙扎,而后驚駭欲絕地睜著眼,被砸進(jìn)四周深山之中,此起彼伏的山體炸裂聲傳開,令人頭皮發(fā)麻。
    而從頭到尾,那些自詡實(shí)力還算不俗的少年天驕,毫無還手之力。
    這便是未來鄴都女皇的實(shí)力。
    見此情形,許允清忍不住攏了攏手掌,眼中漸漸浮出泡沫一樣虛幻的色澤。
    薛妤于空中站立,她環(huán)視四周,冷冷地瞥了眼謝家的位置,而后無視周遭窒息般的死寂,一步跨出入了大陣。
    大陣被毀了七八成,在一眼能望到頭的動蕩空間中,她一眼便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溯侑傷得極重,即便是竭力撐著身體,也還是控制不住地滑落下去,那把陪了他不少時日的劍斷成了三截,就落在他腳邊,他沒去管,或者說,沒力氣去管。
    他形狀好看的左手被反噬的靈浪沖得血肉模糊,血液汩汩往外涌,沾濕了他掌中握著的那卷小小陣圖,透過指節(jié)間的間隙,能看到幾個小小的字。
    ——蒼生陣圖。
    他又一次狼狽得不成樣子,一身衣裳幾乎被血染成了新的顏色,聽到動靜,竭力仰起頭看她時,眼神中甚至有種空洞洞的茫然,隨后便有一點(diǎn)灰燼后的余光,零零星星地亮起來。
    像是沒想到她會來。
    薛妤走到他面前,她二話沒說,先給他喂了一顆靈藥,她的指節(jié)極冷,像是才從冰窖中染了一身寒意。
    做完這些,她緩緩蹲下來,斑斕金的裙擺閃著細(xì)細(xì)的光,在地面上疊起幾層自然的褶皺,她凜聲道:“這是第幾次了。”
    溯侑將手中的陣圖遞到她跟前,唇瓣是血色流盡的蒼白,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帶著一點(diǎn)虛妄的謹(jǐn)慎,怕她掉頭就走,又怕她說出什么令人難以承受的話,他輕輕地喚她:“女郎。”
    “溯侑!”
    薛妤拂開那張陣圖,聲音幾乎帶上了一層抑制不住的怒意:“我問你話。”
    溯侑緩緩收攏指節(jié),緘默片刻,唇微微動了動,卻沒吐出什么音節(jié),只有氣息顫動著,眼睫如蝶翼般抖動兩下。
    半晌,他看著她,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衣袖上,而后順著上面精美的刺繡圖案,一路往上,黑緞一樣的發(fā)絲垂下來,三兩縷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滾燙,像才從被窩里捂成了暖烘烘的溫度,先前的動作處處小心,占盡劣勢,觸到她手指時,卻現(xiàn)出全然的,不容人拒絕的強(qiáng)勢來。
    一根晶瑩剔透的青色絲線纏著他的指骨,另一頭卻被他藏在掌心中,一路順著攀到了薛妤的食指指尖。
    她皺著眉意識到不對,才要撤身往后,他卻提前察覺到一樣隔斷了她的退路,那根線飛快地落在她中間的那段指節(jié)上,發(fā)芽生根,蓬勃滋生。
    他態(tài)度認(rèn)真而誠摯,像是給她推上了一枚樣式精巧的靈戒。
    “千藤引。”
    薛妤感受著某種驟然建立起的全然掌控之感,她驟然看向溯侑,眼瞳在觸及他唇畔猩紅血跡時,驀的縮了下,她臉色如冰霜,一字一句問:“你不要命了是嗎?”
    “女郎。”他摁著胸膛咳了一聲,咽下一團(tuán)血沫,答非所問,低喃道:“我和松珩,不一樣。”
    “我不是他。”
    溯侑重復(fù)了遍,字字句句,就連尾音的氣息,都是讓人刻意心軟的語調(diào):“我哪也不去。”
    他就待在鄴都,待在她身邊,他哪也不去。
    說罷,他緊緊地拽著她衣袖一角,是隨時能被推開的力氣,但卻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一樣,指尖都壓出一團(tuán)青白色。
    話音才落,溯侑眼前一片天旋地轉(zhuǎn),眩暈的黑暗沉沉壓過來,他肩頭顫動,再也支撐不住,人往前面倒下去。
    薛妤伸手,接住了他。
    服了那枚丹藥,他臉上漫出一層薄薄的胭脂紅,像高燒蒸騰出的色澤,眉梢鋒利,眼尾卻無辜地勾出細(xì)細(xì)的一點(diǎn),左側(cè)有粒小小的濺上去的鮮血,像一顆勾人心魂的淚痣。
    他像一朵以鮮血之色點(diǎn)綴的花,在陽春四月的風(fēng)光中,全然的,毫無保留地悄然綻放在她臂彎中。
    薛妤垂眼,看了半晌,而后伸手,指腹摁在他眼尾,那顆小小的血點(diǎn)上,輕而緩地碾了下。濃郁的顏色暈染開,畫出凝長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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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diǎn)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yàn)檫@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shí)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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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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