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林最終環視沉寂的人群,沉聲道:“請太后!”
顏華已經帶了人去往泰禧殿,謝寶林不再顧及鳳儀宮中的士兵,轉身回到偏房,對角落里的袁夫人看都沒有看一眼,徑直走到床前,垂眼看向瞪著自己目眥盡裂,卻一句話都說不出的皇帝,淡淡問道:“皇上可有異議?”
皇帝自然是說不出的。
謝寶林頷首:“那便就這樣做了。”
“毒婦!”袁夫人面色蒼白,捏緊了自己的披風,低聲吼了一句,“你對皇上做了什么?”
王令宜怕她嚷嚷,卻又見謝寶林未曾阻止,便向謝寶林眼神示意了一下。
謝寶林自顧自坐在榻上,沖王令宜笑著招招手,待她過來,就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原本謝寶林神情不算太好,現下卻似乎稍稍回暖了些。
謝寶林笑了:“袁夫人在說什么?不是你最近都為皇上送湯的?你都忘了?”
皇帝聽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叫著,怒急之下,他的手抬了起來,狠狠地拍身下的床。
袁夫人忙沖到床前,握住皇帝的手,哭著解釋:“皇上,不是妾身,妾身不知道,謝寶林是在栽贓妾身!皇上,如果湯里真有毒,妾身又怎么會喝?既然喝了,孩子怎的也會沒事?您信我……”
“袁夫人,還是多謝你了。”謝寶林把頭靠在王令宜肩膀上,手還牽著王令宜的,語氣還一如既往云淡風輕,“助我一臂之力。”
袁夫人陡然回頭,抬手把眼淚抹掉,她的眼妝已經開始花了,她卻絲毫不顧及,只咬牙道:“謝寶林,你不怕遭報應么!”
王令宜立刻冷笑著開口:“非要她死了,你們得意了,才可以?你未免也太天真!”
謝寶林用手指輕輕壓住王令宜的唇,笑道:“誒,你可別再說了,嚇著她。”
“你怕嚇著她,你也不怕嚇著我。”王令宜有些委屈,偏頭瞧著謝寶林精巧的鼻尖,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你跟她爭什么。”謝寶林緩緩坐直身子,“算算時間,太后應該要到了,我先出去了。”
謝寶林離開沒多久,王令宜便聽到外面一陣山呼:“參見太后!”
王令宜沒理袁夫人,也起身迎到門口。
只見太后面色雖還算平靜,但步伐稍顯匆匆,可見她內心也是有些亂了的。再看伏地行禮的謝寶林,舉止平靜,話語清楚從容,這就讓王令宜不由得覺得,謝寶林哪怕就是跪著,似乎也不覺得她就低人一等。
太后站定,深深地看了謝寶林一眼,道:“起吧。”隨后,太后回頭,對一并過來的幾位太醫道:“隨哀家進去看看皇上。”
王令宜的心提了起來。
如果當真是謝寶林給皇帝下的毒,豈有查不出的道理?王令宜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后踏進偏房。
太后忽地回頭,看著院中士兵,還有那些尚未關押起來的蒙面人,補充了一句:“將這些人秘密押到牢中,其余人守住鳳儀宮,沒有哀家的令,任何人不能進出。”
謝寶林起身,也隨之跟了進去。
偏房里,袁夫人伏在床前,不肯離開,倒叫人看了不由得動容。太后瞧著皇帝的神色,只覺得看上去的確不好,明明依然醒著,可怎么就動不了了呢?
“皇上,你感覺怎么樣?”太后輕聲問。
皇帝張著嘴,只能斷斷續續發出幾個聲音來,卻是讓人聽不懂什么意思的。
“皇后,怎么回事?”太后驀然問。
謝寶林道:“太后娘娘,妾身已不是皇后了。”
太后聽出她話中的疏離,便不由得想起謝家的凋敝來,于是便不接這個話,吩咐太醫道:“給皇上仔細瞧瞧。”
幾位太醫輪番診斷,最終也不太敢確定,囁嚅著不肯開口。
太后瞧得心頭窩火,當即問:“如何?”
“似乎是中了毒。”其中有位年長的太醫沉聲道。
“中毒?”太后心頭一跳,“可能確定?”
太醫道:“不能全然確定,只是需要找御前伺候的宮人確認,看是否有什么異常。”
太后坐于榻上,眉目也淡下來:“宣御前宮人。”
不出一刻鐘的光景,張太監便帶著御前宮女等人進到偏房,遠遠地跪了一地。
太后未曾讓他們起身,直接問:“張太監,近日皇上起居可有什么異常?”
張太監原本說沒有,可忽地想起什么來,便略帶遲疑地抬頭看了袁夫人一眼,而后道:“倒是有件事,最近這些日子,袁夫人每晚都會送湯過來。”
聞言,太后便蹙起眉。
“碗呢?”太后問。
張太監道:“袁夫人帶走了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好一個不清楚!”太后倏地發火,“龍體貴重,你們就是這么伺候的?”
王令宜覺得此刻的袁夫人有些奇怪,她只在旁邊呆呆落淚,似乎也不準備分辯了。事出反常,王令宜不由得對袁夫人多上了幾分心。
為防止西南江南情況變本加厲,皇帝重病的消息就封鎖在少數人這里。現在皇帝不露面還可行得通,但已經近年關,十日后便是大年三十,皇帝勢必要出面的,到時候,又當如何?
皇帝如今就在承乾宮靜養,閉門不見任何人。
而泰禧殿中,太后正閉目養神,聽到門外通報“謝氏到了”。太后方才睜開眼睛,右手揉揉太陽穴,聲音疲憊道:“讓她進來。”
棉簾先是微動,后來才是太后婢女掀開棉簾。謝寶林輕輕踏了進來。她隔著屏風,向太后款款行禮:“太后娘娘。”
“先進來。”太后道。
屋里只有太后和謝寶林兩個人。謝寶林繞過屏風,眉目安靜,不動聲色。
太后陡然砸了一只茶杯,低喝道:“跪下!”
謝寶林不曾辯解,依言跪了。
“謝寶林,你對皇上可有怨氣?”太后問道。
謝寶林聞言,抬眼望向太后,語氣不卑不亢:“娘娘,興衰榮辱原本就瞬息萬變,妾身何曾為這事有怨氣?”
太后面色稍稍緩和:“袁夫人那事怎么回事?”
“妾身被禁足,未曾出來過,如何能知道?”謝寶林回答,“只是,太后娘娘,妾身斗膽問上一句,秦王殿下可還好?”
太后冷下聲音道:“謝寶林,慎言。”
“太后娘娘,秦王殿下在何處。”謝寶林問。
“你知道你在問什么嗎?”太后瞇起眼眸。
謝寶林雙眼瞧著太后,目光未曾猶疑,聽了太后的話,她才緩緩笑了:“太后娘娘,此刻,秦王殿下大概沒有被關在牢里了吧。”
太后道:“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如今,豈不是最好的機會?”
“謝寶林,你知道因為你的話,我能讓你死一千遍么?”
謝寶林聲音不大不小,語氣堅定:“太后娘娘,事情已經快成定局,您將秦王殿下放了出來,那么皇上就永遠不可能‘痊愈’了。你可以繼續否認此事,但大內上下,誰又不是在打自己的算盤呢。”
太后沒說話。
謝寶林聲音壓低,溫潤而悅耳:“娘娘,西南江南之事,當真跟明德公主沒有關系?您心里到底是明白的,明白明德為何未曾進宮,明德為何蹤跡全無。”
“大逆不道!”太后猛然起身,斥道。
謝寶林面上波瀾未起,不再言語了。
她背挺得筆直,跪在原地,垂眼看著地上好不容易透出的陽光,漸漸西斜,她還是未動分毫。
終于,直到夕陽即將西下,太后在朦朧的暖光之中,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她開口,聲音艱澀,道:“如此,你先退下吧。”
謝寶林腿部已經全然僵硬下來,她面上不顯,低頭稍稍揉了揉膝蓋,撐著一旁的軟凳慢慢起來,她的膝蓋已經沒了知覺,緊接著,膝蓋就如同針刺一般隱隱發麻。
“謝寶林,你要什么。”太后道。
謝寶林稍稍偏了偏頭,側顏美麗逼人,她道:“什么都不要。”
“撒謊。”太后道。
謝寶林卻沒有再解釋,徑自離開了。
宮人還在忙碌著準備新年。謝寶林獨自走在小路上,看到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張燈結彩,內心忽然對新年有了些許期待。今年定然是不一樣的新年,她應該給王令宜準備一個新年禮物了。
王令宜一定會喜歡的。
謝寶林面上終于浮起一絲微笑,她來到御花園,正巧碰到了負責御花園的言姑姑。
言姑姑見了她,恭敬行了禮,道:“謝姑娘。”
謝寶林笑道:“張太監定然很喜歡你的香囊。”
“他日日都配著的。”言姑姑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