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這天天氣很好,太陽高掛中天的時候,樞夕山上最后一塊積雪也融了。
山中比城里還要冷些,背陰的檐角殿門前還結著層霜,人走過一個不注意便要打個滑。
往年出了正月,來寺里進香情愿的人便不多了,寺中人手不足,哪有閑心去清理這些,各個走路小心些便是了。
可今日這院子里卻顯然大不同,別說地上的薄霜,就連葉子上的一層灰都恨不能擦了個干干凈凈。
李素魚蹲在一大叢丁香中,繡鞋墊在一小塊手絹上,兩只手小心提著裙擺。
“小姐,您都在這蹲了快一個時辰了,一會太陽要落山咱還回不去可是會被老爺罵的。”
圓眼細眉的小丫鬟苦著臉守在一旁,兩只腳早就蹲得發麻。
“再等等。我方才定是沒有瞧錯,就是他倆人。”李素魚急得直咬指甲,眼睛轉來轉去望著外面,“好不容易跟來了,不看明白他倆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會走的!”
這闕城的早春遠比想象中要冷些,早上出門時添過炭火的手爐早就已經涼了,摸起來像個冰坨子。
小丫鬟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既心疼自己又心疼自家小姐。
“要我說,人家也不是個傻的,真要同誰幽會,又豈會選在今天這種人多眼雜的日子?”
李素魚盯梢盯得投入,凍僵了半邊身子也渾然不覺。
“你懂什么?這叫渾水里好摸魚,就是來的人多才不容易教人發現。”她說到一半,突然覺得自己這話好似已經坐實心上人幽會旁人的“奸情”,又連忙找補幾句,“當然,鹿中尉他才不是那樣的人......”
小丫鬟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是真的不知那細眼窄臉的鹿中尉究竟哪里好,讓她這太常卿府出身、自小便習禮守禮的大小姐如此屈尊地追來這荒山野嶺。
今日是陛下借新慶王夙遠修得封之喜,特在這寺中設下的賞梅宴,山門前停了不少各家車馬,也算是種掩護,否則給她千把個膽子也不敢就這么帶著小姐溜出來。
現下是梅樹花期正盛的時候,再有幾日、天氣真正暖起來,便要開始落花出葉了。WwW.ΧLwEй.coΜ
粉白、藤黃、淡墨、紫紅的花枝交錯在一起,當真比這寺中最寶貝的法器秘寶都要招搖璀璨、惹人流連。
只可惜李素魚并沒什么心情賞花。
她守著不遠處那株枝干盤龍錯節、枝頭卻紅艷似血的梅樹,視線卻沒落在那花朵上,只在梅樹四周徘徊。
梅樹眾多,映水重樓卻就這一棵。
她還不信了,若是公子佳人當真要來場密會,難道還會不來瞧瞧這梅樹么?
不遠處隱隱有人聲走動、漸漸靠近,她連忙瞪大眼、立起耳朵。
不一會,一個須發盡白的老者從月門后走出,身后還跟著兩名武將裝扮的中年男子。
李素魚的臉上難掩失望,示意自家丫鬟莫要出聲。
打頭的老者不察四周有“埋伏”,直奔那映水重樓而去,時而觀花賞色、時而輕嗅梅香,臉上很是愜意滿足。
“此花甚是難得,兩位將軍卻離得那般遠,上戰場都不怕還怕了這花不成?”
典武將軍孫灼同顏廣對視一眼,各自都還有些拘謹。
“回丞相的話,在下是個粗人,不懂賞花,站著看看就好。”
“賞花分什么粗細?心悅而已。”
柏兆予的身子已然不如從前挺拔,瞧著卻是比前兩年還要神清氣爽。他有意壓低了嗓子,硬生生拉過那兩道僵硬的身影,神秘兮兮道。
“此花整個赤州恐怕也只得兩株了,這株先前是在烜遠王府上的,聽說是陛下生生讓人從王府里挖過來的呢。這梅樹剛移栽過來都是要傷些元氣的,沒想到第一春便開了花。你們說是不是難得?”
顏廣兀自點著頭,左右是沒太放在心上,卻也多少看了兩眼那棵樹。
孫灼卻不知怎的多想了些,眉宇間有了些疑惑。
“既然如此珍貴,怎舍得捐給這樣一座破廟了?莫不是梅家那邊有了什么動靜,這是在提前吹風呢?”
老丞相嘿嘿一笑,顯然并不打算深聊。
“誰知道呢。如今這位的心思,可不比先前那位的好猜啊。”
花園里一時沉默,許久,柏兆予才又挑起話頭。
“顏將軍府上的幾位掌上明珠應當都過了及笄之年了吧?聽聞昨日黑羽營的鹿中尉又去府上走動了,不知是不是......”
“不是!”
柏兆予話還未說完,便教顏廣氣哼哼地打斷。
一想到那一臉陰陽怪氣、一肚子陰謀詭計的陰人要算打他女兒的算盤,他這股子火氣便要沖上頭來,可當著老丞相的面,他又實在不能說得太難聽,只得化作一聲冷哼。
“他可是如今陛下身邊的紅人,我雁翅營怎敢與黑羽營攀親?”
老丞相卻樂了,分明從這耿直將軍的反應里嗅到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
但眼下他也并不想再逼問什么了。對小輩們來說,來日方長呢。
他左右瞧瞧無人,抬手便拈了一朵映水重樓藏在袖中,輕咳一聲示意身后二人不要聲張。
孫顏二人面面相覷又哭笑不得,原地踟躕了一會也只能跟了上去。
待那三人走遠,李素魚再也按捺不住,幾乎要從那丁香叢里竄出來。
“他怎么又去找那顏春花了?!”
“沒有沒有,小姐你小聲些!”小丫鬟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將自家小姐按了回去,“不是說只是去了顏將軍府上?興許只是去找顏將軍的呢?他們都是行伍出身,互相走動不是很正常?”
“你瞧方才顏將軍的反應,定不是這么回事。”李素魚不知回想起什么,聲音都有些不對勁起來,“你懂什么?那日馬躍原親口同我說的,說他倆興許早就認識了。定是當初還在碧疆的時候糾纏上的,如今是說不清楚了。”
正自怨自艾著,冷不丁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
“施主蹲在那里做什么呢?”
小姐和丫鬟齊齊嚇了一跳,抬頭只見個腦袋光溜溜的小沙彌正探頭望向這里。
見對方是個小孩子,李素魚瞬間找回了架子,臉也板了起來。
“我可是貴客。貴客逛個園子都不行的嗎?你們永業寺就是這般待客的?”
“我也見過不少貴客,可沒見過踩壞花叢、還蹲著不出來的貴客呢。”
李素魚平日本不是這樣跋扈的人,頓時臉上一紅,正不欲與對方多做糾纏,誰知那小沙彌晃了晃腦袋,眼睛突然一亮,故意小聲問道。
“可是尋不到茅廁了?”
李家小姐的臉瞬間便因為羞憤交加而紅透了,三五下從那丁香叢中穿出來,也顧不得身上那件金貴的生絲小襖是不是被刮壞,匆匆帶著小丫鬟離開了那處院子。
這院里的僧人怎的各個瞧著都有些狡詐,眼下這個又如此難纏,當真不是故意要同她作對么?
李素魚忿忿不平地思索著,腳下急著撤退,轉過回廊前一個沒留意,冷不丁撞上一個厚墩墩的身形,對方是紋絲未動,她已連人飛了出去。
她從小活得金貴,小時候莫說摔跟頭、就連劃破一根指頭都要哭上半天,如今長大了也是怕疼,眼下當場便覺得委屈不已。
晚來一步的小丫鬟大驚失色,扶起自家小姐,兩人怒目望向那“罪魁禍首”,卻是另一對主仆。
那是兩個年輕男子,各個生的一張圓臉,卻偏偏配了一雙鼠目,平白有種面厚心黑的奸猾感,加上衣衫雖然用料不菲,可配色卻十足的艷俗,從頭到腳彌漫著一股市井氣,她打眼一瞧便知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定是城里哪戶發了家的商賈。
李素魚收回了目光,將因疼痛而泛出來的兩朵淚花生生憋了回去,起身的一瞬間已經恢復了大小姐的氣度。
“這里是寺院,怎的走個路還如此橫沖直撞的?下次撞了旁人可就沒我這般好說話了。”
她說完,不再看那一對神情怪異的主仆,甩了甩袖子快步離開。
“小姐!等等我,咱們現下是不是該回去了......”
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跟在后面,實在不知眼下算是個什么情況,剛一開口便被自家小姐頂了回去。
“回什么回?!來都來了,怎能就這么回去了!”
李素魚只覺得心中憋悶、一身狼狽,她望向不遠處大殿的方向,有些不甘心道。
“你說,這寺求姻緣靈不靈的?”
小丫鬟一愣,下意識便覺得有些不妥。
“小姐,聽聞這大殿乃是年初才修的呢,現下不知是否開了。您別瞧那新上的的瓦金光燦燦的,定是不如以前那老舊的靈驗、法力也要不如許多,是以這簽咱還是不求了吧......”
她苦口婆心說了這許多,可自家小姐卻越勸越擰巴,總覺得就得在今日為自己討個說法才行。哪怕是佛祖給的說法呢。
“今日過后,沒個一年半載我怕是出不了府了。你就當我昏了頭,便讓我求一次好不好?”
小丫鬟面露懼色。
求簽這事,是否靈驗另當別論。這結果若是好的也就罷了,若是不好、回頭豈非又要一番雞飛狗跳?
李素魚望著自家小丫鬟,怎會不知對方心思,當下握住對方的手,真誠道。
“金荷,從小你便跟著我,府上我也就能同你說說心里話。今日這事,換了旁人定是不會幫我的。你就說,你還是不是同我一條心的?”
小丫鬟望著自家小姐單純又急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狠狠點頭。
“我自然、我自然都是同小姐一條心的!”
“那就好。”
李素魚目的達成,二話不說拉起金荷向著大殿的方向而去。
穿過禪房、又沿著游廊走了百十來步,一座新修的金頂寶殿便顯出來。
只是那殿門雖處處修得圓滿宏偉,四周卻空空如也、瞧著有些荒涼,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災后還未重新建好,亦或是本來風水就有些問題,否則好好一座寺廟大殿,怎的就受了災讓雷給劈了呢?
李素魚呆呆望著那殿門入口處,正要拾階而入,冷不丁面前卻突然出現一青衣男子,抬臂便攔住了二人去路。
“這大殿里的佛像還未塑金身,姑娘不如改日再來。”
對方來的是悄無聲息,將少女同她的丫鬟齊齊嚇了一跳,半晌才回過神來。
“無妨,本小姐不計較這些。”
自古好事多磨,李素魚的倔勁上來了,竟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抬腳便要往前闖,眼見那侍衛眉頭一皺就要出手,金荷斜里一個健步便撲了過來,一把便將那青衣侍衛抱了個滿懷。
“大壯!大壯是你嗎?!這么多年沒見你咋長這么高了......”
那侍衛的手就按在刀上,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放手......”
誰知那小侍女又慫又倔,松開胳膊的一瞬間又轉而撲向他的大腿。
“不、不放!你不能離了鄉就不認我了呀,說好要等我拿了身契后娶我呢......”
青衣侍衛無法,只得鐵著臉、連拖帶拽地將人往外攆。
金荷機智地沖李素魚眨眨眼,后者心領神會,連忙提起裙擺向著那半掩著的殿門而去。
半掩著的高大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細小塵土迎面而來,她咳了兩聲、四下張望著。
大殿內正中金絲檀木雕就的佛像還未完工,四周經幡倒是已經掛滿,香案上無人供奉,油燈也不見人點。
她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皺起眉來。
這大殿上,除了一股子木頭味,怎的有股云葉鮮和那新恒記燒鵝的味道呢?
不是說廟里的和尚都各個吃素、不近酒色的嗎?怎么會......
她還沒想明白這問題,視線便被那香案下面的東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新漆過的簽筒,里面的竹簽子碼得齊刷刷的,看著像是新放進來的。
李素魚心跳快起來。
像還沒塑好,簽筒卻已擺上了。聽聞這永業寺消業最靈驗,算姻緣應當也不差?方才鹿松平同那顏春花,莫不是在這里求的姻緣吧?
回想方才看見的那兩人身影似乎就是從大殿方向來的,她心底的猜測便愈發肯定了。
捏著裙角的小手攥緊、又松開、又攥緊,最終下定決心般上前拿起了那簽筒。
她沒求過簽,只看人求過,搖了半天才搖出一支,迫不及待撿起來一看,簡潔的簽面上就刻著幾個小字。
第四十九簽,下下簽。
李素魚原本挺喜慶的兩撇眉毛瞬間便耷拉了下去,臉也跟著拉得老長。
如今的寺廟都將吉兇直接刻在簽面上了嗎?
“金荷這死丫頭,方才為何不攔著我!這下可好,平白無故中了支下下簽......”
求到了兇簽怎么辦?李素魚恨不能騰云駕霧回到城中找個算命師父好好開解一番,可眼下她只能捏著那竹簽干瞪眼,既不愿再捏著、又不敢這么丟了。
“這下下簽統共便只有這一支,倒是教姑娘給抽中了。”
一道聲音驀地在幢幡后響起,是個微微沙啞的女聲,聽著有些中氣不足的樣子。
李素魚沒想到這空空的大殿上居然還有旁人,先是一驚,隨即又覺得有些丟人、低著頭不說話了。
“求的什么?”
少女頓了頓,低聲道。
“求姻緣......”
“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將那簽拿來同我瞧瞧。”
李素魚又兀自別扭了片刻,這才猶豫著將手中的竹簽遞了過去。
一只手從那幢幡后伸出來,將東西接了過去。
姑娘瞥了一眼,那是一只骨節硬朗、修長有力的手,真是不明白有著這樣一雙手的人,聲音怎么會是那個樣子。
“你是這殿上的僧人?不對,尼姑?”少女似乎短暫忘了方才的霉運,嬌脆的聲音不掩好奇,“你都瞧出什么來了?”
下一秒回應她的是竹簽入筒的清脆聲響,那支竹簽就那么從幢幡后飛了出來,分毫不差地落回了簽筒之中。
沒想到那聲音聽著虛弱,動作倒是透著一股子利落。
“糟心的玩意,瞧它作甚?”
李素魚一愣,隨即有些惱怒。
“你這人,怎么沒經過我允許就將它扔回去了?若是落了兇運在我身上,我又該到何處說理去?”
“急什么?”那聲音透著一股子悠然自得、不急不緩道,“求簽這檔子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少女將信將疑:“這么說,是不準了?”
幢幡后靜默了片刻,那聲音再響起來的時候,又恢復成了有氣無力的樣子。
“姑娘不是要解簽?我來送姑娘幾句話如何?”
李素魚猶豫了片刻,又左右四顧一番。
那青衣侍衛仍不見蹤影,大殿之上再沒有旁人。她小心向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有些低。
“你說說看。”
那聲音清了清嗓子。
“出了這底掉的破廟,你便直奔你心上人那里,中途遇見什么人都莫要搭理,見著那人后第一句便問他是否歡喜你。他若答是,你們便擇吉日成親,他若答否......”
她一臉急色,連聲追問。
“他若答否,我當如何?”
“你便徹底斷了這條心,早日再尋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李素魚臉一垮,顯然對這答案是十二萬個不滿意。
“真情實意,怎可能說斷就斷?你不懂其中冷暖,當真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現下是躺著同你說話,腰自然不疼。”那聲音不急不惱,反而帶了幾分笑意,“有些事的答案就擺在那里,你一日不去翻看它、一月不去翻看它、十年不去翻看它,它也不會變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莫要自欺欺人。”
李素魚又垂下頭去,聲音也低低的。
“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他若拒絕我,我此生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你才多大,便要論起此生?何況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當真尋不到命定之人,自個也要好好活著。坦然面對自己的心,對身邊的人好一些、耐心一些,珍惜他們在你身旁的每一日,莫要等來日失去了再后悔。”
李素魚一愣,下意識又望向殿門外,外面依舊不見那青衣侍衛和自家小丫鬟的身影。
那幢幡后的人聲低了些,似乎已有些困乏。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日后千萬不要隨便找人解簽。”
隨便?她哪里隨便了?難道這人并不是寺中人?先前似乎確實未曾聽聞過這永業寺還有尼姑......
李素魚疑心頓起,正要上前撩起那幢幡,一陣急促腳步聲從殿門外由遠而近。
“施主留步。”
她停住、轉過身來,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和尚正快步向自己走來。
這僧人長得很是白凈,比方才院里遇見的那小沙彌瞧著順眼多了,只是臉上生了一道疤,看起來有些嚇人的樣子。
“在下一空,是這寺中住持。不知姑娘有何需要小僧幫忙之處,不妨說來聽聽。”
李素魚想了想,將方才的事飛快狀告了一番。
誰知那和尚關注的點卻在別處,詢問那支簽的細節后臉上不由自主地一頓,隨即有些感慨。
“上一次有人抽中這簽,還是三年前呢。”
原來不只是倒楣,還是三年才得一次的倒楣。
李素魚有氣無力地問道。
“那人后來如何了?可有應了這簽文?”
“那人后來啊......”
突然,經幡后傳來一聲咳嗽,這次卻是個男子聲音。
一空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就頓在了那里,再一轉頭,已換做平常模樣。
“這小僧就不知道了。”
李素魚一臉失望,手中捏著的簽宛如千斤重,回望那大殿上的佛像又若有所思。
一空見狀上前低聲勸慰著,陪著少女緩緩離開大殿。
大殿中又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的聲音才在幢幡后慵懶響起。
“夫人何時竟然懂解簽了?”
女子訕笑幾聲。
“略懂略懂。”
男子頓了頓,意味深長道。
“你若知道她是哪家的,怕是不會這般和顏悅色了。”
女子果然追問。
“誰家的?”
“她父親是太常卿李鯉,便是當初要我新開采選、廣納良人的那位。”
男子說完,好整以暇地等著女子回應,不料對方卻另辟蹊徑、反而來抓他的痛腳。
“怎的誰家女兒你都認得?哼,當初定是沒少要納入宮中。”
男子嘆氣。
陳年舊賬,翻起來定是沒完沒了。真要算起來,當初那崔星遙還是她一手送進城的呢。
他好冤,真的好冤。
可他最懂那女子心性,眼見“挑撥”不成,突然便換了策略,語氣中帶了一股子哀怨。
“昨夜逛院子的時候,你只顧著看花,一眼都未瞧過我。”說到這,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早知如此,那日便不該告訴他你會來這。”
女子果然語塞。
她還沒挑上幾句理,竟反被埋怨起來了,真是賊喊捉賊。
史書上到底是誰評價他風光月霽、兼懷天下的?分明是個厚臉皮又小心眼的死鬼。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經道。
“今日見了諸多舊友,唯獨他來不了。你便不要苛責于他了。”
“苛責?我若真的苛責起來,你怕是受不住。”
男子說罷,只聽一陣織物撕磨、重物落地的聲響伴著女子的一聲驚呼,隨即又是兩人低低的笑聲。
“回來這一趟開心了?滿意了?”
女子沒說話,不知回應了什么,那男子分外滿足地喟嘆著。
“車已備好了,咱們今夜便出發......”
“欸對了,怎么沒見白家那孩子?”
男子被打斷,顯然有些不滿。
“我讓將飛帶人丟去安道院了。宗顥做他師父,一個古板一個癡傻,合適得很。”
“還有郝白那邊......”
“你若再尋借口,我便將吉祥套了送去營里拉車。”
眼瞧男子似乎真有幾分生氣了,女子收斂了許多,笑嘻嘻地哄道。
“好了好了,不說了。一空這爛茶澀嘴的很,你也一口沒動,不如我去找燭魚討些水來......”
一只手半撩起那幢幡,束發紅衣的女子就要走出、突然便教身后那道修長的身影攬入了懷中。
幢幡輕輕落下,又將一切遮了起來。
“急什么?”那沙啞的男音帶著幾分笑,頃刻間便有了暖意,就像這早春時節初融的冰雪化在空氣中,“你我的時日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