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靈微十三年,暑熱最盛的六月末七月頭,霍州境內連出三樁怪事。
先是黑木郡起了山火,說是燒了三天三夜,濃煙遮天蔽日,仿佛末世一般。
此等怪事先前從未發生過,要知道七八兩月雨水最是豐沛,木潤山滑、泉急潭深,有些山石滑坡是常事,山火卻是從未有過。
有人編排那山火乃是天火下凡。天有異象、百年難遇,人間必有一場大劫??删烤鼓墙偈鞘裁??又劫在哪里?何時應劫?便又是眾說紛紜、難有結論。
然而“山火天劫說”還沒熱上幾天,“水匪人禍論”又開始遍地開花,說的卻是那昏河上的沈家船只橫行霸道、四處騷擾漁船渡船,不知是在劫什么貨、又或是找什么人。
沈家近百年來都是坐在霍州地界上的一條土龍,可先前十分懂得戢鱗委翅、偏安一隅的妙法,雖說暗里已捏緊了各條水路、各城中的商鋪也占著大半,但從未在明面上做出過什么逾矩之事,更不會讓朝廷抓到把柄。這幾日卻不知是怎的了,突然變得瘋狂了起來。
大沨渡渡口停擺的第三天,一直在河對岸看熱鬧的穆爾赫怎么也想不到,這熱鬧看著看著便看到自己城中來了。自打半年前、那鄒府上下上百口人一夜間不見蹤影之后,鄒家占了數十年的那處宅子便成了搶手買賣。誰都知道那是處難得的古宅,宅子里隨便一處假山造景,都夠閩州的工匠琢磨個把月了,更不要提那雕檐畫棟下是否還藏著無數奇珍異玩。
城中各路房牙齊心協力,先是請了一波又一波的法師高僧前來做法,為的是洗掉這鄒家無故搬走的種種猜忌,隨后又買通城中各處酒肆茶樓的說書先生,將那鄒府描繪地是神乎其神、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見,便是屋檐下的燕子恨不能下的都是金蛋。
鄒府叫價最高的時候,只是從偏門進去轉一圈也得付上數十兩的“勘宅錢”??烧l也沒曾想到,這宅子勘著勘著,突然就出了岔子。因為看宅子的人太多,白日里排不開便排到了晚上,結果這一夜游不要緊卻撞了鬼。樂文小說網
起先是那恒福記老袁的外甥看見的,說那鬼就盤踞在鄒府后院的庖廚附近,身形高大、迅捷如影、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能一口氣吞下五六個地瓜。聽這話的人將信將疑,畢竟鬼不都是勾魂索命的嗎?怎么這個竟如此不上道、還在啃瓜?可緊接著南城賭坊的刀疤王也聲稱見到了那鬼。不僅如此,他還聲稱自己呼救未果后,被一股神秘力量擊倒,醒來后已是身在鄒府院墻之外。
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小小邊城穆爾赫已經太久沒有這等趣事了,明明只是個鬧鬼異聞,然而聯想到前幾日的“天災人禍”,傳著傳著竟生生變成了怨靈現身、吐露天機。
“世外高人”頻出,誰也不服誰,至于究竟吐露了什么天機、這天機又和山火、沈家有何關聯,那是根本沒有人能說得清楚的,而最早那“惡鬼啃瓜”的言論更是早就沒有人記得了。
南城人人樂得熱議此事當做消暑樂趣,石橋以北的舊城區卻很少有人談論此事。對于每日忙于生計、紅塵求生的人來說,起早貪黑的生活能磨去一切過于旺盛的好奇心和爭辯心。比起鄒宅里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們更關心明日的米價。
當然,少有人談論,倒也不是全然沒有人談起。
“聽說官府的人今早已經過去了,大門上已經貼了封條。只是可惜了那一府院的字畫文玩了,不知是否早就讓人盜了個干凈,又或是被那姓鄒的老賊一把火燒了?!?br/>
老書生搖了搖頭,白胡子在烏糟的桌面上拂過,又被他小心提了起來、塞進泛白的衣領里。
同桌的另一位青衫茶客欠起身子湊近些。
“即便是這樣,那院中假山置景、亭臺水榭,總不至于全被毀了。依我看,如今無人敢去問價,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此話一出,周圍那幾個仰著腦袋聽消息的潦倒書生紛紛點頭應和。
“就是就是,當初鄒家便是拆了多少亭子閣樓,生生建了四個艷俗的園子就為了裝他那幾房妾室,連那百年的棠梨都砍了好幾棵,只因那樹開的是白花、說是瞧著晦氣。”
一片扼腕嘆息聲此起彼伏,紛紛再續一輪茶水。
茶壺肚很快便被倒空,白胡子老書生正要起身去拎那架在角落的銅壺,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啪地一下將那壺按回了炭火上。
“這都快兩個時辰了,幾位是續還是不續啊?不續的話門口左轉有個涼亭,愛呆多久呆多久。”
說話的是個絡腮胡子連鬢角的中年漢子,腰帶用的是粗麻繩、簪頭發的是半根破茶瓢,一張嘴一陣酒氣撲面而來,直教那幾個茶客連連后退。
青衫茶客布巾掩面、眉頭緊皺。
“茶還未喝完,續什么?”
“一壺三文錢,你們都喝了幾壺了?”
讀書人最恨別人用這囊中羞澀的窘迫來侮辱人,以往若是在別處也就罷了,今日卻是在“自家地界”上,尤其有種侮辱感。
差桌旁其余的幾個布衣老書生臉色瞬間赤白交加起來,一個個擼起袖子、露出干瘦的胳膊,叉著腰理論起來。
“說好的三文錢、一壺茶,茶還未喝完,怎地就要趕人?”
“就是!況且我們都是??土?,少說三五年前便在此處喝茶,何時遇過你這樣蠻不講理、惡語趕客的店家?”
那醉醺醺的漢子冷笑三聲,三聲過后又是一聲酒嗝。
“????花錢才是客,幾位屁股底下坐的是我店里的椅子,壺里泡的是我店里燒的水,可曾給過半個銅板?”
絡腮胡漢子撩開跑堂布,露出腰間的一只竹筒來,那竹筒已經包漿發黃,筒口刻著一只豆眼老黿,筒底拴著根紅繩,瞧著已經有些發黑了。
“先前我這個店主不在、沒人看顧也就算了,如今我回來了,各位自帶茶葉也就算了,這燒水用的炭錢總得給吧?”
眾書生本來是抱著舌戰三百回合地氣勢站起來的,但也自知拿人手短、瞬間氣勢便矮了幾分,坐回了差桌旁。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不就是炭錢?這個夠不夠。”
啪,一顆珠子滾落在那被茶水打濕的破木桌子上。
那可當真不是一顆普通的珠子,圓溜溜的找不出半點瑕疵,光澤時隱時現,紋路如夢似幻。這怕不是尋常江河里能產出來的珠子,搞不好是那南海挖出來的寶貝,雖說也并沒有人見過那南海寶珠,但總之整個霍州的珠鋪都找不出來第二顆這樣的珠子。
真正美麗的事物總能在一瞬間一統所有人的審美,如今那桌子旁圍著的一圈人包括那絡腮胡的漢子,視線便都粘在那珠子上挪不開眼。
放珠子的手一壓桌板,那珠子便咕嚕嚕地向著一頭滾去,所有人的眼珠子也都跟著那珠子滾向了另一頭。
絡腮胡漢子順著那珠子一路看去,只見一只虎口帶繭的手一翻便扣住了那顆珠子,手的主人卻是個長發高束的女子。
肖南回挑眉看著眼前的人。
酒氣熏天的人不少,可為何在一個茶室都能有這么大的酒氣?
“一壺茶而已,倒也不至于如此傷了和氣。只是不曾聽聞這冷齋何時有主?你們說是也不是啊?”
眾書生直覺來了個撐腰的,方才矮了半頭的氣勢又蹭蹭蹭地長了回來,附和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是啊,就是!莫要欺負我們讀書人......”
“我們在這里已經好多年了,誰知你是哪里冒出來的野草?”
“說不準是同前幾日西市的那群無賴一個來處,嗓門粗些就當自己是老大了......”
哐當一聲響,打斷了眾書生的憤恨之詞。
那絡腮胡漢子將腰間的東西解了下來、立在桌上,嘴里不屑地哼道。
“這是什么?”
眾人大眼瞪完小眼,又瞪那烏突突的竹筒子。
肖南回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
其中一個老書生清了清嗓、大著膽子道。
“這......這不是煮飯的竹筒嗎?欺負我們連這都沒見識過?”
“你們只知此處是茶館,卻連這筒子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更不會知道此處為何得名冷齋。”
絡腮胡漢子毫不掩飾眼底的鄙夷之意,說起話來竟少了幾分醉意、多了一點輕狂。
“冷齋前店后舍,當年之所以能成為霍州最有名的茶館,是得益于后舍中的一口冷泉。此泉甚怪,于巖石中開成,泉眼不及碗口粗細,卻深不見底。是以第一任齋主便做了這筒子作為打泉水的工具,歷代齋主代代相傳至今。誰若不信,自行去后院一看便知。”
此話一出,整個茶館都安靜下來。
沒有人起身,更沒有人去那后院看看。仿佛這樣便不用面對自己理虧的事實。
半晌,肖南回手指一抬,那珠子便咕嚕嚕地又滾到了桌子中央。
那漢子不客氣地伸出手便要取珠,卻被女子攔住。
“不過一顆珠子,留給他們便是?!毙つ匣貕旱土松ぷ?,“店家是個妙人,何必同他們一般見識?我這還有不少寶珠美玉,想不想看看?”
那漢子一愣,酒氣熏染的兩塊顴骨又透出些難耐的興奮,自相矛盾掙扎了一番,別扭道。
“這是作甚?”
肖南回一臉真誠。
“自然是瞧上此處風水寶地,有心談些生意上的事情。不過若是兄臺并無此意......”
對方再難招架,卸下矜持。
“怎會?快快帶路。”
肖南回廢話不多說,轉身向店外走去。
身后,那幾名書生可算找到了臺階下,都默契地不提起方才失了顏面的事,紛紛研究起眼前的珠子來。
“翠中透金,亮如星子,堅硬如鐵,究竟是何寶物?”
青衫茶客貼面細瞧,兩只眼珠子都快居中擠在了一起。
“我怎么瞅著這珠子像是檐上的鐵馬芯子呢?”
鐵馬算是檐角的風鈴鐺,風鈴鐺常見,可風鈴鐺里的芯子沒幾個人見過。風吹雨打數十年的風鈴鐺芯子更沒人見過。
那可是粘在屋檐上的玩意,誰會沒事閑的爬到屋頂上去掰這顆珠子呢?
眾書生連連搖頭。
“怎會怎會?定是你老眼昏花,看錯了看錯了......”
“就是就是,依我看,就是南海寶珠......”
便是鐵馬芯子,那也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踩破多少瓦片才摘下來的。
要怪就怪那沈家吃絕的本事太狠,竟只肯留下些生瓜白菜,而那賭坊的刀疤王更是個怕老婆的,身上連半塊銀子都沒有。
一庭之隔的肖南回掏了掏耳朵,裝作什么也沒聽見的樣子,帶著那漢子直奔對街巷子里的馬車。
馬車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馬車,講究的很、氣派的很。
絡腮胡漢子摩拳擦掌,在對方的示意下,迫不及待地伸手掀開那車簾子。
然而車簾子后卻沒有寶珠也沒有美玉,只有一名面若冠玉、沉沉睡去的男子,男子手腕上墜著一串佛珠,那漢子一見那串佛珠,前一瞬還快要飛入鬢角的嘴突然便耷拉下來,整個人撂下簾子撒腿便要跑。
那雙許久不跑堂的蹬了幾步,他才發現自己的衣領被人揪住,整個人動彈不得。
“茶錢也收了,東西也看了。羅先生是不是也該表示表示了?”
女子的聲音陰惻惻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涼意。
羅合自知跑不掉,臉上卻仍是驚疑不定,許久才吭哧出兩個半字。
“死、死了?”
肖南回有些控住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死了我還找你作甚?”
“那是......喝多了?”
她實在聽不下去,更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直接上手在對方身上摸索起來。
“你身上可有解藥?”
“解藥?要解藥做什么?”
肖南回愣住了,她以為自己講的是地道的赤州官話,為何眼前的人就是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每每回話都像是在雞同鴨講。
她深吸一口氣,心底默念之后還要靠他帶路、磨還沒卸驢不能殺,簡短道。
“他中毒了,若是沒有解藥,恐怕......”
不行,恐怕之后的事情萬萬不能發生。
肖南回不知眼前的人是否真的不知,還是在同她裝傻充楞。然而還沒等她想出對策,下一瞬,那羅合一把拉過夙未的兩只手,像是街頭測字看手相的神棍一般翻來翻去查看一番,隨后又不客氣一扔。
“他已經吃過解藥了?!?br/>
“吃過了?”肖南回不肯相信,可隨即想起在那密道中他曾吃過的那粒藥,又有些疑惑,“若是已經服過解藥,怎么會過了這么多天還沒有醒?”
要知道,鄒思防那把老骨頭可是在郝白制出解藥后的第二天就活蹦亂跳了。
他到底給自己吃了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看他的樣子,只是昏睡而已,短時間內沒什么問題?!?br/>
肖南回敏銳捕捉到了這話中背后的意味,緊張道。
“時間久了會怎樣?”
“就和久病臥床的人一樣,手腳筋骨容易萎縮,股下腰下容易生褥瘡,一點風吹草動......”
“好了,不用說了?!狈凑粫屵@時間拖得太久的,“終天之地,多久能到?”
羅合瞇起眼,那股子醉意又浮上臉來。
”少說□□十日,算上采買用度、收拾行囊的時間......“
肖南回冷笑,伸手拍了拍那拉車的馬壯實的屁股。
“這四角賭坊的車馬確實用料扎實,只可惜顯眼了些,怕是招搖不了多久。這城中我也無人可信、無人可用,今日你若是不想法子帶我出城,便一起坐在這里等著官府的人找上門吧?!?br/>
羅合色變,咬牙切齒。
“你這是掐好了時辰,就等著在此暗算我?!?br/>
肖南回敷衍揮了揮手。
“夸贊的話出去再說,離城門關閉就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了,莫要啰嗦、快快上路?!?br/>
絡腮胡漢子自知必須走上這一趟了,憤恨跺了跺腳,解下腰間的竹筒,藏進那冷齋門前半扇快要掉了的門板后,又望了望門口柱子上刻著的兩句詩,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肖南回目睹他做完一切,這才緩緩行了個抱拳禮。
“肖南回,幸會幸會?!?br/>
漢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知這江湖中的禮數,又或者還在氣頭上,沒有還禮、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羅合是這店中歷代管堂小二的名字,我已用了二十多年,你愿意叫便也隨你。不過......”他說到這里回頭看了看馬車里沉睡的人、又扭頭看了看肖南回,意味深長地停頓了片刻,“不過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從舅?!?br/>
從舅是什么舅?
肖南回愣在原地,隨即反應過來一件事。
這人該不會......是皇帝的親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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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別苑邊界山麓處,斗辰嶺一脈的大山在暮色中宛若一堵通天的高墻,能將人間分隔成兩地。
盛夏臨近初秋,是山林最為豐茂、鳥獸最為肥壯的時候,所有生靈都在為越冬做準備,便是在夜里也能聽到不少動靜。
然而這里的一切都靜悄悄的。
太陽的光正一點點消失在山脊之上,余暉將整條山脈勾出一道血紅色的邊。
七月初一,鬼月的第一天。
傳聞地府會在這一天打開通往陽界的大門,若是生者思念故去之人,便可引路做法、祭典亡魂。若是亡魂有執念未能化解,也要趁此機會重返人間,尋仇的尋仇、報怨的報怨。
七月鬼門開,如今這黑漆漆的大山正中一道裂縫直通地心,瞧著可不就像那鬼門關一般?
趙友山脖頸僵硬、口舌乏津,后悔自己來之前未能繞道那永業寺求道平安符,如今真真是落入被動境地、進退兩難啊。
“敢問鹿大人,我們究竟在等什么?”
他本來想問,他們究竟等的是不是人?但話到嘴邊覺得有些蠢,便換了個委婉的問法。
然而那鹿松平的回答卻令他的心更加惶惑了。
“鬼知道等的是什么??傊姷搅?,就知道了。”
見到了?真要是見到了妖魔鬼怪索命,他就算知道了豈不是也晚了?
趙友山心中酸楚,面上還要故作冷靜,生怕自己身后跟著的幾十位年輕兄弟看出端倪,大亂了陣腳。
哀兵必勝。可若是哀過了頭,勢必會成為逃兵。而自古不論在何時何地,逃兵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趙友山內心打著鼓,突然聽聞側方山林中一陣響動,回頭望去的時候,竟看到一支近千人左右、全副武裝的武卒。這些兵卒訓練有素,腳下都綁了消聲的厚布,盔甲也不似光要營那般笨重,因此林中行軍竟無半點聲響。
打頭的人騎在馬上,身形高大威嚴,正是雁翅營顏廣。
顏廣望了望那山中黑漆漆的一線天,既沒看到白家流寇、又沒看到肅北叛軍,臉色當即有些不好看起來。
“鹿松平,你爺爺我可是冒著殺頭的風險親自帶兵來此地的,你究竟憋得什么屁,快快放出來!”
鹿松平不急不惱,發號施令的架勢卻半分都沒丟。
“時辰到了,你自然知曉。讓你的人就地扎營,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靠近那山洞半步。”
顏廣憋氣得很,破口大罵的話就在嘴邊,可想起腰間別著的那塊腰牌,又生生吞了下去。
人是討人嫌的人,可腰牌卻是黑羽營的腰牌。
黑羽營僅有的那幾塊腰牌,分量同柏丞相手里的笏板差不多,他不得不從。
顏廣將軍令低聲吩咐下去,而另一邊的鹿松平卻點了幾個先前守官道的小兵卒。
“你們幾個,一會隨我進去。”
趙友山怎么也沒想到,到頭來進鬼門關這差事竟又落回自己頭上。
他的困惑與惶恐寫在臉上,聲音都哆嗦起來。
“鹿大人,我和這幾個小輩可比不得顏將軍的手下,到時候若是出了岔子,我們可擔待不起......”
他話音未落,顏廣也很是不悅。
“鹿中尉這是何意?既然叫我們來了,又不讓我們插手,執意讓這幾個軟腳蝦上陣,你當真不是在耍我?”
“軟腳蝦有軟腳蝦的好處,硬殼蟹有硬殼蟹的用法?!甭顾善降穆曇糨p輕的,卻在這個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觸地有聲,“將軍就是殼子太硬了,才會讓我這條蛇鉆了空子,這么多年軍功雖立了不少,卻還守在西北關那鬼地方吃土。”
“......你!”
顏廣氣得美髯炸起,手里的韁繩被捏得咯吱作響。
“今日你若折騰不出來個名堂,我便當親自揭了那緝拿令,將你就地斬于馬下,省得陛下再為此事煩心!”
鹿松平不理顏廣,自顧自檢查著身上的佩劍與匕首,最后從腰間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藥丸。
藥丸黑漆漆的,瞧著能有熟透的棠球子那么大。
年輕武將那張有些陰柔的臉上,第一次顯出毫不掩飾的嫌棄來。
“江湖郎中,手藝甚是粗陋?!比欢瘫w刻薄,他最終還是將那粒藥一點不剩地咽了下去,“若是無用,回頭定要你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