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喝嗎?”
耳邊第一次傳來這個聲音,安德并沒在意,他一直望著麗卡露——她真的穿上了那條金色的長裙,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肩膀。
不過,她離得太遠了,他幾乎看不清她的臉。
她坐在主桌的中心位置,顯然是全場的主賓。而且,就算她不坐那里,那條金色的裙子也會是人群中的焦點。
對了,人群——其實安德還在驚愕中沒有緩過神來。本來,他以為這房子里的服務人員人數遠超主客,可是,走進宴會大廳卻發(fā)現一片紛繁熱鬧,幾十張宴會桌座無虛席,這些身著華服的客人好像都是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他踏入這棟房子時明明就寂靜無聲。
剛剛,他穿越人群去找麗卡露,卻被服務人員攔下,引到了遠處的桌子。服務人員非常恭敬,等他落座后才離開。
“你真的不喝嗎?”
安德回過頭,一個年輕女孩坐在他旁邊,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若不是他見過更動人的雙眸,他肯定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女孩還在對他眨眼,等著他的回答。
他看看桌面,餐具的數量遠大于食物,面前的各種酒水飲料就有四五種,放在形狀各異的杯子里,他都不確定那些是他的。
安德對她搖搖頭,“請吧。”
女孩湊近一點,用一根手指鉤住安德面前的一只酒杯,把它拉近了一些,“不后悔?”
安德又搖了下頭,就繼續(xù)望向麗卡露。
“這可是百年的陳釀,今天早上剛從地窖里挖出來的。”
安德有些后悔了,可是女孩已經把酒杯拿了在手中。
“我爸爸說過,這酒真是在最后一戰(zhàn)當天封在地窖里的,到明天就整整一百年了。”
女孩說完就啜了一口。
安德看著酒杯里幾乎透明的液體,想到了外面的雪花,他確實后悔了,沉睡了一百年的瓊漿玉液,流進喉嚨是怎樣的體驗,他不能錯過,也許,等下看到服務人員,再要一杯。
“一人只有一杯哦。你相信嗎?就連龐氏家族也有不充足的東西。”女孩又啜了幾口,“我看呀,這些人八成都是為了這酒來的。”
安德環(huán)視四周,客人們確實都把這杯酒緊握在手中,好像生怕被人搶了去。
女孩一邊喝著,一邊看著安德,她眼珠閃動,生動地用眼神向安德描繪著杯中的滋味。
“啊!”她喝完最后一滴,夸張地張大嘴巴,接著又抿嘴微笑,眼睛彎彎的,好像月亮,“謝謝啦!我叫龐新月。”
“你好。”安德和她握了手,“安德。”
“安德?就是你?”龐新月捂嘴笑起來,“你是我的任務。”
安德疑惑地看著她。
龐新月收斂笑容,拿出設備看了看,“沒錯,就是你。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叔。”
安德更加不解。
“你是旁氏家族的貴賓,總要有人作陪,是不是?”龐新月拍拍胸脯,“陪你聊天,哄你開心,最重要的是,看著你別到處亂跑,畢竟你是統(tǒng)治軍。”
安德低頭笑了,雖然聽起來還是有些變態(tài),但也是一種禮遇,被重視的感覺真的特別好。
“本來,我可是想好了要裝作沒找到你的。陪‘大叔’喝酒聊天,我才不要。”
龐新月擠眉弄眼又嘟嘴,用盡全力表示不樂意,安德看好笑。
“不過,你不是大叔,而且——”龐新月上下打量了安德一番,“你的頭發(fā),我喜歡。”
“所以,接受任務了?”安德猜她是那種要把所有想法全說出來的女孩。
“欣然接受。”龐新月翹起腿,單手托腮,看著安德,“你可以叫我新月。”
安德雖然點頭,卻知道自己肯定不會這么叫她。
“那我應該叫你安?還得德?”龐新月依舊笑眼彎彎。
安德沒聽明白這個問題,“就是安德。”
“對,是我不好,絕大多數人還是沒有姓氏的。”龐新月搓著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安德忽然沒了話頭。
龐新月卻抬起頭,重拾笑容,“安德這個名字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沒有,就是個名字而已。”
“不會吧,名字都有意義,比如我吧,據說我出生的時候天上有一輪新月,所以我爸爸就省了翻詞典的時間,加上姓氏,我就叫龐新月了。”
安德還是沒聽明白姓氏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卻十分佩服龐新月的談話能力,配上她靈動的雙眼,他都沒想到自己會吐露出一個深藏心底的秘密。
“安德是一種古老的語言,意思是‘結束者’。”安德隨便抓起面前的一個杯子,喝了一口,“我是一個孤兒,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孤兒,我是一個棄嬰,孤兒院有個傳統(tǒng),每次收到沒有名字的棄嬰,都會取名安德,意思就是希望這次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要再有孩子被拋棄。”
龐新月的眼睛不再閃動,而是直直望著安德,她把一只手輕柔地虛虛落在他的腿上,“對不起,我不該問,讓你想起這些難過的事。”
“怎么會?”安德擠出一點笑,“這個故事太普通了,統(tǒng)治軍里有一大半都是孤兒,你想想,哪個父母忍心把自己的小孩送去做統(tǒng)治軍。”
“我要是有了小孩,就把它送去。統(tǒng)治軍太帥了!我聽說,你們殺人就像打游戲一樣。你殺過人嗎?什么感覺?”龐新月收回手,整個人都顯得興奮起來。
“不是什么好的感覺。”安德沒殺過人,也從沒想象過殺人的感覺。
“你騙人!”龐新月撅起嘴巴裝生氣,“那肯定是一種征服、占有和主宰的感覺,那一刻你就是王,就是神,有權利也有能力奪走別人最寶貴的東西。”
安德被這些話震驚了,一個小女孩怎么會把殺人形容成享受?她那纖細的手腕肯定沒法結束別人的生命,可她一臉得意,腦海中一定滿是幻想。
“不管是什么感覺,都不能為了殺人而殺人。”安德立刻打斷了她的想象。
“那為了什么呢?為了世界和平?像你老板一樣。”龐新月的眼珠一轉,看向遠處的麗卡露,“她殺過的人比我們吃過的飯都多。”
安德突然警醒,他攥緊雙拳,血管擴張,龐新月難道是旁氏家族派來調虎離山的工具?她幾句話就帶走了他的注意力,讓麗卡露脫離了他的視線。他重新找到她的身影時,她正站著,和幾位客人談話,他們碰了酒杯,她卻只是裝裝樣子,沒有喝,之后,她又坐回桌邊,身旁的霍森長老熱情的向她介紹新上的菜肴。
“她不是我老板,是長官。”安德側頭說。
“對,長官,好聽,我越來越喜歡統(tǒng)治軍了。”
龐新月又說了一些話,安德卻都忽略掉了。他緊緊盯著麗卡露,腦中有個她被擄走消失在黑暗中的畫面不停循環(huán)播放。他不安地抓起一個杯子,喝了一口,里面是酒,還很烈,他又把它丟回了桌子。
龐新月不停說著,使盡渾身解數搶回安德的注意力,可是,他連頭都沒回一下。最后,她似乎無計可施,語氣好像孤注一擲,“你不好奇嗎?你有什么問題,我都可以解答。”
安德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龐氏家族到底是什么?”
“好問題。”龐新月露出甜甜的微笑,“我很想聽聽,你有什么猜想?你認為龐氏家族是什么?”
“是一個財團。”安德余光仍舊瞄向麗卡露。
龐新月仰起頭大笑幾聲,“對!其實,你怎么說都是正確答案,因為,龐氏家族包括萬象、無所不能,它什么都是。”
安德這次正眼看著龐新月,“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問你,絕對統(tǒng)治是什么,你怎么回答?”龐新月靠近安德,好像在說一個秘密。
“絕對統(tǒng)治就是絕對統(tǒng)治。”安德想都沒想,就說出了口,這是刻在他頭腦里的答案,他從沒揣摩過這句話的意義。
龐新月挑起一根眉毛,好像準備了大段的演講,要震撼安德的世界。可是,還沒等她開口,整個宴會大廳就忽然安靜下來,客人們的談話聲像被按了暫停鍵,只有一兩個漏網之魚還冒出了幾句,之后就只剩下餐具的叮當聲。大家?guī)缀跬瑫r停止了用餐,靜止在自己的座位上,全場只有霍森長老站著,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捏著一把銀匙,輕輕一敲,清脆縈繞。他清了一下喉嚨:
“龐氏家族是統(tǒng)治軍的摯友。早在最后一戰(zhàn)以前,我們就是彼此不可或缺的盟友。一百年前,我們攜手邁進一個輝煌的時代。讓我們永遠銘記偉大的英雄——神行海克將軍,他開啟了黃金時代,成就了黃金時代,更重要的是,他把公主帶出了闊山,從而把一位更加偉大的英雄帶給了世界。科技的力量讓在座的各位成為歷史長河中的幸運兒。今晚,世界上的最后一位公主,黃金時代的傳奇戰(zhàn)士——麗卡露將軍就在我們身邊,和龐氏家族一同慶祝黃金時代一百年,這種榮譽,我無法言語,就讓我們舉杯,為了神行海克將軍、麗卡露將軍,還有黃金時代所有有名和無名的英雄們,干杯!”
“你相信她是公主嗎?反正我是不信。”龐新月湊到安德耳邊,根本沒有理會霍森長老干杯的召喚,“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爸爸說她根本不是公主。你知道為什么?名字不一樣。”
安德消化不了這些信息,它們好像魚刺卡在他的喉嚨里。一瞬間,他似乎把所有事情串聯(lián)起來了,麗卡露是最后一位公主,也就是說,她是最后一位國王的女兒,所以她聽到殺父仇人神行海克的名字會流淚。然而,這個版本漏洞太多了,她為什么加入仇人,成了統(tǒng)治軍?她帶著這樣一個身份怎么在統(tǒng)治軍中生存?又怎么做到了將軍?她和神行海克同為將軍,是如何共存的?還有,名字不一樣又是怎么回事?
安德看著麗卡露,遠遠的,就像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平靜的表情下必然隱藏著驚濤駭浪。她和霍森長老碰了酒杯,喝下了杯中的百年陳釀。可是,一百年前,她經歷了什么,這一百年間,她又經歷了什么,才讓她站在了這里?在他眼中,她不再是那個因為物是人非而孤獨買醉的可憐靈魂,如果能再回到那間酒吧,他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