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域主身形極其高大,坐在那兒小山似的。燕半雪站著,視線也不過比杜松高了寸許,而楚南冠想看他,就得抬頭了。
帶著鬼面的藥師抬頭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表示的收回了目光。
燕半雪把楚南冠推到留給自己的空位邊,然后一撩衣擺坐下:“南域域主大駕光臨,我這里真是蓬蓽生輝啊。”
“看見西域域主活蹦亂跳,我甚是欣喜啊。”杜松伸手在燕半雪肩膀上拍了幾下,用的力道不可謂不大,楚南冠甚至覺得手里的茶盞都震了幾震。
燕半雪實打實的挨了幾下,身姿穩(wěn)如泰山,嘴角噙著的笑意也沒有一絲變化,算是接下了杜松明晃晃的試探。
楚南冠用碗蓋撥著茶碗里的浮沫,感受著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投來又收回。
涼亭附近自然不止他們三人,稍遠些的地方,還有像侍從一般站著,等候吩咐的鬼修。
這些鬼修修為不高,隱藏的功力也不到家,在杜松拍上燕半雪肩膀的時候,一個個都把注意力投了過來,沒能徹底偽裝好的神色與氣息透露了他們的目的,他們并不是多么關心燕半雪的安危,更多的,和那些在域主府外的高階鬼修一樣,是想知道燕半雪到底恢復到了什么程度。
燕半雪和杜松沒什么可講的,于是扭頭看向燕半雪,仿佛是真的很寵這位藥師,溫聲問:“在想什么?”
楚南冠接過了話頭:“做域主真累,在自己的地盤上,連個覺都睡不踏實。”
燕半雪一瞬間想起了楚南冠隔著帷帳看自己時的眼神,原來他那時是在想這個。
燕半雪不由失笑,帶著點調侃說:“睡得太踏實,一覺醒來,地盤說不定都不是自己的了。”
杜松“哦?”了一聲,說出的話避重就輕:“這是在說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燕半雪挑著唇角道:“是不是時候,得看是誰的時候啊。”他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蜜糖沒有,藥材倒有。”杜松把放在腳邊的禮盒提到桌上,往燕半雪處一推。
禮盒一共三層,雕漆工藝相當考究。
“藥材?”燕半雪沒推辭,接過來就遞給楚南冠。
楚南冠一層層打開看,聽到燕半雪閑聊似的問杜松,“你不是帶了個人來的么?怎么沒見著?”
杜松輕飄飄的帶過:“哦,他去探望一個熟人。”
酆都四域之間摩擦不斷,但分屬四域的鬼修倒也不一定都是見面就眼紅的敵人,他們甚至可能是朋友,只是各為其主罷了。
楚南冠把打開的三層漆盒裝回去:“都是上佳的藥材。”
“真是多謝杜域主慷慨解囊,感激不盡。”燕半雪的奉承與感謝完完全全的浮于表面,半點偽裝都不做,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場面話。
他一轉頭又對楚南冠說話,語氣沒太大變化,聽上去卻要舒服得多:“放你那兒,我不懂這些。”
楚南冠略一頷首,將漆盒收入袖里乾坤。杜松的視線在他身上打了個轉,又一次的說:“燕域主對楚藥師信任得很啊。”
燕半雪笑:“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呢。”
兩名域主來來回回打太極,杜松看著粗狂,說起話來倒也滴水不漏,但他的確更喜歡動手,這回來是為了看看燕半雪到底如何,既然人見到了,再聊下去也試探不出什么,杜松不打算再浪費時間。
“燕域主,找個人把我那侍從叫來。既然你沒有大礙,那我就也不打擾了。”杜松的人在燕半雪的地盤上,肯定會有人盯著。
杜松的話粗聽沒什么,細想?yún)s又是一層意思,燕半雪沒有大礙他不打擾,那燕半雪的確虛弱呢?
他是打算直接動手嗎?
燕半雪揚了揚手:“去把人請來。”
不遠處的一名侍從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場面話都已經(jīng)說盡,杜松幾乎圖窮匕見,燕半雪懶得再開口,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茶,杜松一口一塊點心,在別人的地盤上倒也沒太大顧忌,像是篤定了燕半雪不會動手。
燕半雪的確不會動手,一來他實力尚未恢復,而杜松是全盛狀態(tài),他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杜松同樣也是因為沒有萬全把握,才會繼續(xù)假惺惺的坐在這里,二來,燕半雪有些擔心楚南冠。
藥師坐在一邊,既不飲茶,也不吃點心。雖然氣息平穩(wěn),但坐姿已經(jīng)不如一開始那么挺拔,就像是我行我素的藥師對場上的交鋒感到無聊,因而提不起精神。
燕半雪卻知道他沒精神是因為累,他甚至擔心楚南冠會因為乏力藏不住尾巴。
知道楚南冠鮫人身份的其實也不少了,杜松肯定知道,但燕半雪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楚南冠的鮫人姿態(tài),他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么。
想到這里,他突然想到與鮫人姿態(tài)的楚南冠在月下對酌的狂刀許欽,心里猛地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的滋味讓燕半雪陡然間明白了什么,然后不等他徹底想通,他們等的人來了。
來的方式很不尋常。
人還遠著,涼亭邊的樹影已經(jīng)被襲來的靈力吹得大幅度彎折,枝干斷裂聲不絕于耳。
燕半雪放出靈力撐開一片屏障,杜松老神在在的坐在著,手里還捏著糕點,頗有興趣的望向靈力襲來的方向。
楚南冠也望過去。
來的不止一個,有許多道靈力混在一塊,無一例外都是陰森森的鬼修靈力,其中有三道最突出,楚南冠能認出的是巫騰,激烈且穩(wěn)定,還有一道也有些熟悉,可能是姚郡,他的靈力幾近崩潰,在極弱極強間變化,仿佛拼死掙扎一般,還有一道則是全然的陌生,應當是杜松的那位侍從。
涼亭周圍一半的侍從都動了,而后靈力波動變得更為復雜而龐大。
鬼修靈力陰冷,大量爆發(fā)出來就如同冰針一般,扎得人又冷又疼。
修羅面具改變了楚南冠靈力的同時,也帶給了他鬼修特有的寒意,如果是其他時間,這份寒意并不會影響到什么,但此刻他體內靈力空虛,那寒意便顯得極為明顯,再加上外界的鬼修靈力影響,雖不至于受傷,但確實冷得很不好受。
他極輕微的縮了一下手指。
燕半雪站了起來:“怎么回事?”
沒人能回答他。
半數(shù)侍從再加上巫騰,居然沒能阻止姚郡與杜松侍從一路打到?jīng)鐾ぁ?br />
姚郡完全失去理智,是徹徹底底的搏命打法,杜松侍從出手狠辣,但微妙的有所保留,看上去像是在自衛(wèi),又被姚郡激起了火起。巫騰在攔他們倆,勸架最不容易,因而束手束腳,始終沒能把人攔下。
其他侍從修為差了太多,竭盡全力也幫不上什么忙。
杜松樂得看好戲,燕半雪不能不管。
杜松侍從見已經(jīng)到了域主面前,出招更加收斂,一邊抵擋一邊往杜松處退,尋找自己域主的庇護。
杜松所在也是燕半雪所在,姚郡瘋了一般的攻擊絲毫不停,杜松侍從招式一收,便沒法全數(shù)擋下,于是他躲,一閃身,姚郡的攻擊就沖著燕半雪去了!
楚南冠的化藥手段極為上乘,此時藥效仍在,燕半雪自己都感覺仿佛回到了全盛,靈力運轉毫無滯澀,姚郡的攻擊完全沒法對他構成威脅。
燕半雪輕松化解了姚郡的攻擊,同時一道靈力擊中對方前胸,制住他的動作。
姚郡當即向前倒下,燕半雪上前一步要去扶,沒想到楚南冠突然動了,輪椅在地上擦出刺耳的響聲,藥師擋在燕半雪和姚郡當中,將兩人隔開。楚南冠靈力空虛,連動作都比平時慢了幾分,只來得及抬起手,姚郡就結結實實摔到了他胳膊上。
一個人的重量壓上來,輪椅立刻往后退,楚南冠一震袖,把失去意識的姚郡摔了出去。
姚郡是燕半雪剛入酆都不久,便跟在他身邊的兄弟。楚南冠這么一摔燕半雪當然要問,但在問之前,燕半雪卻習慣性的拽住了輪椅把手,穩(wěn)住了它。
楚南冠的身體隨著慣性沖了一下,然后他直起背,翻過掌心:“他身上有蠱。”
藥師兩指夾著一只還在蹬腿的死蟲,接觸蠱蟲的兩指指尖已然泛黑。
燕半雪:“扔了它!”
楚南冠把蟲碾碎,然后用袖里乾坤不知收去了哪兒,短短時間里,蠱毒的黑色已經(jīng)蔓過了第一個指節(jié)。
不見楚南冠怎么動作,他已經(jīng)在自己指尖劃出了十字刀口,用力的向外擠黑血。
燕半雪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減緩血液流速。感覺到楚南冠的手腕帶著輕顫,燕半雪不由的抬眼看他,卻見楚南冠的視線落在了杜松侍從的身上。
燕半雪聽見楚南冠說:“姚郡身上不止一只蠱蟲。”
杜松侍從身上有傷。
“這位先生,記得找個鬼醫(yī)看看。”
杜松侍從一僵,杜松看了他一眼。
“不麻煩了,”南域鬼王開口道,然后一抬手劈下了侍從的腦袋。
血濺出去一丈遠。
杜松施施然站起身:“看來燕域主接下來有事要忙,那我就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