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雪刀出刀時總是聲勢不顯的既輕且柔,如同飛雪無聲飄落,直到這一招勢成,才能察覺無聲無息中蘊含的威力。
“雷池不越。”寒鐵槍不得寸進,定國公認出了這一招。
楚南冠的第六柄飛刀被定國公以靈力斥開,刀尖撞在那一線流光上,而后被楚南冠召回。
雷池不越這一招制住了定國公,其品階在七品,燕半雪強行動用,傷勢立刻加重。他抬手握住槍尖,對著定國公傅庭揚起一個血淋淋的,挑釁的笑:“現在你知道,我要報什么仇了吧?”
“楚川城——”定國公凝視他,在久遠的回憶中尋找曾經見過的臉,“你是楚川城主的兒子。”
那時候燕半雪還是個小孩子,都沒加冠,還不算是城主繼承人,都沒人喊一聲“少城主”,只喊“少爺”。
雷池不越,是楚川城主代代相傳的秘技之一。
時間太久了,修士的記憶也不會用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定國公不記得楚川城主的名字,更不記得那個大概只見過一面的小孩叫什么。
燕半雪握著槍尖,用余光掃了下楚南冠,這一望卻讓他愣了下。
刀光從鮫人藥師和南域鬼修之間穿過,趙三才的手堪堪夠到了楚南冠,但再不得寸進。
藥師毫無顧忌的抓著趙三才鬼氣縱橫的手掌,而被他抓著的手掌自接觸處開始潰爛,污血滴答落下,不及觸地便化為混濁的靈氣消散。
趙三才完全失去了意識,破布似的被楚南冠拖著,人形都開始不穩定,一副即將魂飛魄散的模樣。
楚南冠或許靈力不如趙三才凝練,但他……
是讓大多修士聞之色變的藥師啊。
他根本不需要燕半雪救。
燕半雪心中輕哂,但并不后悔自己的行為。
他在余光中捕捉到了楚南冠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聽見楚南冠開口:“楚川城主的刀法,源自鮫人。”
這一句話顯然不是什么炫耀,燕半雪聽出了其中的意思:“所以你也會?”
楚南冠摔開趙三才,一抬手,飛刀盡出,在起伏不定的水潭四圍圈出又一道明光。
這一招與燕半雪的雷池不越極相似,卻要輕松寫意許多,楚南冠以六品的修為便可輕松的施展。
但相對的,其中的威勢也不似雷池不越那邊強勁。
山體的坍塌在山洪的肆虐下變得更迅猛激烈,腳下山谷中的積水不知不覺又上漲了不少,
雷池不越光線漸淡,水潭四圍的那圈卻持續存在著,這是楚南冠圈出的戰場:“就剩我們了。”
趙三才和他帶來的鬼修均已退場,山谷中只剩下有著血海深仇的三人。
定國公長.槍一甩,從燕半雪手中帶出一串血珠,而后他握槍擺出起勢,周身威壓勃然而發,燕半雪和楚南冠瞬間都覺得肩上一沉。
這是無法逾越的境界壓制。
楚南冠周身水波散了泰半,已經能清楚的看見其中的尾巴。
燕半雪就見楚南冠視線向下一落,而后尾巴一甩,周身水流散盡,整個人往下墜去——
他傳音燕半雪:“把鮫珠給我。”
燕半雪來拿鮫珠本就是要給他的:“不用你說!”
谷中積水已經夠深,水域是鮫人的主場。
楚南冠道:“扔下來。”
定國公比誰都了解鮫人,見楚南冠下落,便飛身去攔。
他沖向楚南冠,背對燕半雪,楚南冠那一句“扔”同時在燕半雪耳中響起。
燕半雪立刻松手,鮫珠下落——
就在鮫珠即將觸及水面,定國公的槍尖即將撞上楚南冠的飛刀時,定國公突然對楚南冠扯出一個獰笑。
定國公大喝一聲,強行扭轉槍尖,與此同時鮫珠上突然亮起符文,猛然調轉方向,向定國公飛去!
楚南冠面色一變,卻也只是揮出飛刀,去追定國公,自己繼續下墜,沒入水中。
他在瞬間做出了取舍,寧可鮫珠被毀,也要入水。
又一道符文在鮫珠上亮起,黑色靈力交織著鬼氣森森,疾飛的鮫珠驟然一頓,堪堪避過了定國公掃來的槍尖。
燕半雪呸掉嘴里的血,笑:“早就防著你呢。”他道,“老子想要的東西,沒人能搶去。”他把鮫珠在手里握了那么久,可不單單是握著。
“這本是我的東西,是你在搶。”
燕半雪修為不及定國公,短暫的停頓后,鮫珠在兩方的拉扯中,慢悠悠的向定國公方向飄去。
這樣的速度夠燕半雪趕上,也夠楚南冠自水中躍起,伸手來奪。
化作鮫人模樣的楚南冠連靈力都與做人形時不同,他一靠近,鮫珠驟然發光,那光純粹耀眼,將定國公與燕半雪繪下的符文全吞了個干凈!
定國公長.槍一送,想把鮫珠撞開,卻沒想到那鮫珠巋然不動,與槍尖撞出了叮一聲響。
一招不成,定國公立刻變招,一掄槍柄,整把槍轟然砸下!
槍身未至,水面已然凹陷!而沖來的燕半雪正在槍尖指著的方向上!
定國公足夠有經驗,也足夠陰險,他這一槍既是在斬鮫珠,也是想除去明顯已經受傷的燕半雪!他看似追著楚南冠,實則始終計劃著首先把燕半雪除去!
楚南冠的指尖已然碰到了鮫珠,鮫珠上柔光閃爍,仿佛一呼一吸猶如活物。
但楚南冠沒有去取它,就那樣讓鮫珠擦過了掌心,整個人繼續往上躍——
鮫人一把抓住了槍柄,腰部一扭,尾巴順勢甩上來,鋒利的尾鰭橫著切向定國公咽喉。
鮫人的美麗是不可思議的,他們的戰斗力同樣不容小覷,咽喉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就算是定國公,也不得不后仰躲避。
動作一變,槍便端不穩,再加上楚南冠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寒鐵槍上,定國公的這一槍到底是砸偏了,轟一聲落在了更南面,還未被波及的山體上。
那一槍力量之巨直接在山體上敲開了一個豁口,山谷中的濁水找到出口,紛紛奔涌而去,但幾乎是立刻,缺口處的水浪就反向打了過來。
燕半雪避開定國公那一擊的余波,側眼一看,這一槍好巧不巧打碎了之前自己見過的那道封印。
封印后面原來也是一片水位不低的湖。
鮫珠落進了水中,水浪混濁,完全看不見蹤影。
楚南冠抓槍柄的那只手的袖子被槍勢震碎,手掌、手臂也被震裂,鮮血從條條刀割似的尖銳傷口中溢出,瞬間染紅了整條手臂。他阻止了這一擊便想要落回水中,然而定國公將槍一收,把楚南冠往自己身邊扯。
楚南冠也是反應極快,立刻松了手,但定國公向后收槍的同時自己前傾身體,依然握住了楚南冠受傷的手臂。
定國公握得很用力,楚南冠手上狹長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四濺。
這一握帶給楚南冠的,顯然不止是單純的疼痛,他整個人猛地一僵,而后他本能的張開嘴發出了一聲尖嘯。
那全然不是人聲。
燕半雪幾乎被那尖利的聲音刺得腦袋一懵,以至于他分辨不了,自己是不是看見了……楚南冠張嘴后露出的獠牙。
楚南冠的失態只是一瞬,但那一瞬間本能又不成章法的掙扎卻讓他完全落入了下風。
定國公反剪了楚南冠的雙手,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我的東西,永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話音未落刀芒已至,定國公一個側步,用楚南冠去擋燕半雪的刀!
而被定國公控制住的楚南冠垂著頭,全然沒有掙扎。
燕半雪瞳孔一縮,強行扭轉刀勢,擦著楚南冠劈了過去。
這一刀好巧不巧又劈在了南邊的埡口上,山體坍塌,內外兩片湖泊徹底融為一體。
“我——”燕半雪的那刀在楚南冠身上刮出了新的傷口,血水被暴雨沖刷而下,在融匯后漸趨平靜的水面上暈開一團紅色。那血色在被雨水擊打得斑駁的水面上凝聚不散,似乎格外粘稠一些。
“我們……”楚南冠抬起了頭,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怒意勃發,“不會逃!”
楚南冠在定國公手里,燕半雪不敢輕舉妄動,只緊攥著刀,盯著兩人看。他發覺楚南冠說話的聲音很奇特,仿佛還有一重常人聽不懂的吟哦聲在楚南冠說話的同時,自他口中傳出。
楚南冠話聲未落,水潭上因他滴落的血液氤開的紅色驟然凝成血線,血線勾勒出陣法,正是追魂索隱陣!
陣成,暴雨與雷閃之中突然又多了凄厲的嘯叫聲,那聲音一浪接著一浪,一重盛過一重。
燕半雪不敢把視線從定國公身上挪開,只用余光向聲音傳來處飛快一瞟,就見南邊坍塌的埡口處,涌出了層層疊疊的白色魂魄,他們浪潮一般的撲來,無一例外的,有著瑰麗的容顏以及閃光的尾巴——
他們是曾經被定國公圈養在香山的楚川鮫人,是在百年前的抗爭中死去的失敗者,亦是復仇之心不滅滯留人間的冤魂!
自楚南冠身上滴落的血連成一線,源源不斷的供養著追魂索隱陣法。
法陣既成,楚川鮫人魂魄現世,楚南冠顯然消耗極大,喘息強烈到牽動肩膀起伏,周身氣勢隨著每一次的呼吸肉眼可見的變弱,而后完全被定國公壓制。
鮫人魂魄因追魂索隱現世,追魂索隱由楚南冠布下,一切都系于他一人,定國公當然要對楚南冠動手,然而知道楚南冠重要的,又何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