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騰再一次來向燕半雪匯報事情的時候,下意識的往小院后看了一眼:“陣快成了。”
時間已經到了第三天正午,白日里符文線條被日光遮蔽,但匯聚的靈力已經濃稠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即使看不到陣,也能知道那里存在一個了不得的東西。
“目前的布置大體就是這樣。”忙到現在,該布置的也都布置好了,巫騰要確認燕半雪的位置,“您留在香山?”
“嗯?!毖喟胙c頭,“總要留一個人守陣。”
追魂索隱畢竟是秘術,雖然楚南冠沒說需要守陣的人,但燕半雪還是覺得穩妥一些為妙。楚南冠雖然表現得游刃有余,但他到底在陣里一個人撐了三天,這可是個每天晚上要睡覺的家伙。
“而且香山不一定就沒有其他鬼修了?!?br />
巫騰點頭:“那我去城北?!彪m然他是智囊角色,但能在酆都西域成為域主之下第一人,武力值也絕對不差。
楚南冠的人行動力很強,定國公又大開方便之門,城北已然清空,除了巫騰帶著的一幫鬼修,再也沒有一個無關的人在。
這三天以來,燕半雪把南域鬼修追得很緊,巫騰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不少鬼修,西域鬼修有組織的布網,南域鬼修只會蠻干,加上定國公也不在站在他們那邊,于是陷入了完全的頹勢。
南域域主杜松是個狂人,他手底下的也都是瘋子,明知大勢已去,卻選擇在魏城和燕半雪死磕,不再試圖隱藏行跡,瘋狂的拘魂,魏城人好好的走在路上,說不定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
定國公說不會再讓魏城人受離魂之苦,卻有更多的人丟了魂??伤馨炎约旱脑拡A回來,他傅廷一回來就查了出來,離魂癥不是病,而是有鬼修在作祟!
他不僅能圓回自己的話,還能給城主府找到新的理由——城主府官吏都是凡人,他們當然沒法發現癥結所在。
魏城徹底的亂了。
魏城人終于知道造成一切的是什么,但他們對罪魁禍首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登聞鼓帶來的震撼在自己的生死存亡面前變得不值一提,他們能依賴的,依然只有定國公。
夜色漸濃,香山上追魂索隱陣的存在愈發鮮明,巫騰在城北不僅通過異常的靈力波動感受到,他甚至開始能看到。
香山一角,隱隱亮起了白光。
城北是光明正大的陷阱,在一切開始前顯得平靜。
巫騰一邊聽著由鬼修印記傳來的各路匯報,一邊盯著香山看,他覺得那光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燕半雪站在陣外,模糊的符文在三天的孕養之后復又變得清晰,但每一根線條都變得異常飽滿,有靈光在符文中跳躍,如同魚自水中躍出,拖出晶瑩的尾巴。
平湖般的符陣流淌起來,楚南冠置身水中。
有光自離魂病人身上飄出,那是殘存的些微魂魄碎片。星星點點的光芒匯聚至楚南冠手中,楚南冠雙手合抱,如抱太極,又如抱月,抱著一團漸盛的柔光。
那光是柔和的,明亮但不刺眼,穿透力極強。
燕半雪看著也覺得眼熟,但又一時說不出來是在哪里見過。
柔光亮至極致,楚南冠睜開了眼睛。
白光之中,他的瞳孔顏色在光線的映照下變得淺淡而剔透,整個人看上似乎完全失去了情緒,格外的冷淡脫離塵世。隨即燕半雪看見楚南冠抬起手,用浸透了光芒變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將那團魂魄匯聚而成的白光托舉起來,如同托起又一輪月亮。
天上圓月與手中月交相呼應,有一線銀光將兩輪月亮隱約連接,一線銀光緩慢而堅定的壯大,變成一道顯眼的光柱,在清濁不分的混沌大陣中,將陣眼、將楚南冠完全淹沒。光柱亮到極致后,極快的消散,不可見卻可知的玄奧聯系盤踞著,無聲的向四周推開,力量自陣眼處向邊緣傳遞,柔光閃爍的陣法于是泛起波紋,那波紋一圈圈散開變大,像是楚南冠在不斷的擊出水花一般。
楚南冠手中的光依然亮著,他拖著那團光,就像是在沉沉夜色中中,舉著一盞引路明燈。
巫騰在城北遙遙的望見那光,不可思議的開口:“域主,這光、這光像不像是——”
他身上有燕半雪的鬼修印記,這是他效忠域主的證明,也是他身為域主親信的榮耀,讓他能和燕半雪暢通無阻的溝通,所以無論燕半雪在哪里,他都可以隨叫隨到。
燕半雪聽見了巫騰的話,補全了下半句:“像鬼王城的燈?!?br />
鬼王城的四盞燈自然聲勢更大,但歸根結底,也是這般柔和卻明亮,帶著奇異的混沌感,輕靈又莊嚴。
楚南冠手中的光如指路明燈,指引著天上的月光織出道道長絲,微弱又不可撼動的,散向魏城各處。
“動手?!?br /> 為了方便聯絡,巫騰給在魏城的西域鬼修身上都留了自己的印記,他命令一出,待命的鬼修立刻朝離自己最近的、月光墜落處沖去。
南域鬼修的行蹤不是秘密,他們要知道的只是魂瓶在誰手上,如今謎底揭曉,西域鬼修的行動極其迅速!
月光落下,西域鬼修沖出,南域鬼修察覺異常立刻移動,但月光黏在魂瓶上,無論他們用什么辦法都甩不脫!
鬼修們化作道道黑影在魏城中疾馳,目標明確得已經不需要月光指引!
突然,持魂瓶的鬼修懷中一燙,咔啦一聲響,是魂瓶封印碎裂的聲音。
西域鬼修追得緊,南域鬼修瘋狂拘魂,魂瓶頻繁開啟收納新魂,或是因為有的魂魄格外強,或是因為封印使用頻率太高效果減弱,在追魂索隱的影響下,有幾個魂瓶隨著封印的破碎而開裂,里面的魂魄循著肉身指引,呼嘯著飛向香山!
拘魂瘋狂,魂瓶破碎后涌出的魂魄一時間都數不清!
有幾道魂魄沖向香山上追魂索隱陣法所在,而更多的沖向香山腳下的善莊。新離魂者太多了,只來得及送到善莊集中收治,還沒能被接上香山。
立刻有南域鬼修轉身去追逃走的魂魄,亦有之前按兵未動的南域鬼修也往香山趕,他們一旦抓到魂魄就立刻生吞下去,爆裂的風聲間全是慘叫!
西域鬼修通過印記聯絡,南域鬼修當然也不是單打獨斗!
南域鬼修有的被攔下了,有的沒有。漏走的那些中,有些是叫得出名字的。
城北依然平靜,巫騰聽到各處的匯報,立刻知道留在善莊的那幾個部下擋不住南域鬼修。
善莊不是重點,破碎的魂瓶也是少數,但善莊里有人,能被拘魂的凡人!
巫騰:“域主!”
燕半雪:“知道了?!背瞎诘乃幷娴暮懿诲e,如今燕半雪的修為已經恢復到了將將六品,攔幾個小羅羅不在話下。
燕半雪自虛無處抽出窄長的裁雪刀,想要轉身下山卻生生頓了下。
就在這一個停頓的時間里,他看見楚南冠收了陣。
大陣自陣眼處熄滅,而后他手中的光散去,楚南冠垂下手時,像是脫力一樣的往下墜了墜,他極快的藏起了疲軟,執拗的挺直了背,不肯靠到椅背上。
燕半雪看見楚南冠轉過頭來。
不知是因為剛剛陣法的原因還是其他什么,楚南冠的臉色和瞳色都淺得異常。
燕半雪發現楚南冠不是在看他,對方的視線越過了自己。
鬼修瞬間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扭頭。
定國公傅庭站在楚南冠注視著的地方。
燕半雪完全沒察覺到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能做到這么悄無聲息,定國公的修為至少要在六品中境以上。
燕半雪眉心一跳,定國公不是一個人來的,更遠些的地方,他完全由修士組成的親衛也在趕過來。
定國公盯著楚南冠:“是你。”
楚南冠:“是我?!?br />
他們隔著一個燕半雪,打啞謎似的對話。
燕半雪沒法從他們的對話中判斷出完整的前因后果,但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了濃重的危險感。
定國公身上的氣勢節節拔升:“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和上次一樣的招數……你覺得能成功?”
楚南冠腳下的陣法又亮了起來:“多謝你如同上次一樣的不聞不問?!?br />
魏城之中、皇城之中,以及更加遙遠的地方,有光芒一點點剝離,他們有的來自凡人、有的來自妖修,還有的,來自或深埋地下、或曝尸荒野的骸骨。
大山里,鶯歌抱著一盆蘭花無知無覺的走著,沒有察覺蘭花花瓣突然搖晃了一下。
魏城里,說書先生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自己身上被抽走了,他轉頭望向香山的方向:“開始了啊?!?br /> 皇城里,胡姬抬手送走從自己身上升起的光:“開始了啊——”
光芒星子般一閃一滅,下一瞬跨越萬水千山瞬間匯聚于楚南冠腳下!
靈力化為浪涌,旋轉成旋渦,將楚南冠團團包裹,他顏色極淺的瞳孔中仿佛燃燒著冰冷的火焰:“燕半雪,讓開。”
他腰身一擰,從輪椅上撲到浪中,浪裹著藥師,或者說藥師操縱著靈力浪潮,呼嘯著從燕半雪身邊擦過,狂風卷起楚南冠的頭發,露出了他變尖的耳朵以及——耳根下細小閃光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