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燕半雪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笑,“當然見。”
巫騰伸手一引,先一步向外走引路。
楚南冠選的位置,是他住的小院后邊那片竹林里的一處空地,往外走至小院也要一會兒時間。
巫騰在這段時間里繼續匯報:“東邊我去看過了。”
燕半雪在布置任務的時候夾帶了私貨,讓巫騰去看一眼東邊水潭中的鮫人。
因為幼年的經歷,燕半雪對鮫人有一份復雜的情感,是鮫人害楚川覆滅,但也是鮫人救了他。
之前楚南冠也在,燕半雪沒能仔細看,于是派巫騰去查,那不是鮫人的鮫人,如何在滿身死氣的情況下依然活著。
“水潭里有東西。”
水潭里的不是鮫人,雖然在巫騰靠近后齜牙咧嘴做出了威脅的樣子,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攻擊力。巫騰不僅靠近水潭看了,還潛了下去。
“水潭越往深處越暖,靈力越充沛,靈力有療愈的功效,水溫又暖,那東西因此可以活下來。”巫騰不想稱潭水里的存在為鮫人,索性用不客氣的“東西”指代,“潭底有道封印,扣著一個什么東西,就是那東西在散發靈力。”
封印巫騰沒敢動:“不過看上去,似乎也不太難解。”
巫騰簡單的匯報清楚,就閉了嘴默默帶路。
安靜的走了會兒,巫騰突然聽見身后燕半雪問:“水里的東西,是水屬相的?”
氣分五行,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制作出來的法器,都有五行屬相。巫騰立刻回答:“是的。”水里的那東西屬相太明顯了。
燕半雪得到答案,“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定國公的人規規矩矩等在小院外,見兩人出來,立刻行禮,燕半雪示意巫騰去忙他自己的,對著侍從點了點頭:“定國公要見我?走吧。”
侍從沒說定國公找燕半雪做什么,燕半雪就也沒問。訓練到這種地步的侍從,不可能不傳達主人的意思,侍從必然也不知道,燕半雪索性也不白費力氣。
定國公依然做閑居富家翁打扮,這回他沒在澆花,在院子里擺了茶海沏功夫茶。
燕半雪不見外的在他對面坐下,定國公便給他斟了一杯茶:“和你合作,比和前一個舒心多了。”
燕半雪聞了聞茶香,一口喝盡:“哦?”
“之前那個,只會蠻干,很多事情都要我們去幫他擦屁股。而你,要聰明得多。”
燕半雪笑了笑:“這是在夸我?”
“當然了。”定國公也笑,魏城里滿是他的眼線,燕半雪的動作逃不過他的眼睛。
和只知道搜魂的南域鬼修比起來,燕半雪的布置要細致得多,也陰險得多。這樣的人作為合作者來說是省心的,但也是難掌控的。
定國公閱人無數,有信心燕半雪翻不出風浪,一邊放低了身段給對方斟茶,一邊又以上位者的姿態問著:“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燕半雪喝了口茶:“東邊養著鮫人的水潭里,有什么東西?”
“那不是鮫人,”定國公首先糾正他,“那只是個失敗品。”
燕半雪倒是沒想到定國公這么干脆,同時也意識到定國公對鮫人怕是也有很深的執念,否則香山別院那么多東西那么多人,他怎么偏偏對那條拼合起來的鮫人那么在意。
傅庭問:“你是楚川人,見過鮫人嗎?”
燕半雪搖頭:“沒有。”
“那太可惜了。”定國公放下茶壺,“鮫人之美渾然天成,看著賞心悅目,沒有任何東西能代替。但他們實在沒法馴養,于是我試著制作鮫人,花了很大的代價,卻只做出了這么一個失敗品。”
燕半雪不想聽這些:“水里的是什么?”
定國公在喝茶,被茶盞遮了一小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得意與兇狠兼具:“是鮫珠。”他告訴燕半雪,“是鮫人王的鮫珠。”
“如果你要,我可以給你。”定國公這么對燕半雪說,“但鮫珠一被拿走,那只失敗品就得死了。”
燕半雪露出意外的表情:“我為什么要在意一個失敗品的死活?”
“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就怕你和藥師呆久了,也變得心軟。”定國公狀似不經意的想到,“對了,那個藥師啊,雖然有人想把他送到我面前來,但我都拒絕了。”
傅庭這話是在讓燕半雪放心,楚南冠他不會去碰,只是這話也著實刺耳。
“委屈他了,現在香山還有皇帝的人,誰都不能輕易動彈。我聽說他不良于行,香山庫里倒有不少藥,看得上用得到的,你們隨時去取。”
燕半雪放下茶盞:“你也說了,他是藥師,藥師怎么可能會缺藥材。”
燕半雪滿心不爽的回去,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動腦筋。到了小院沒見到楚南冠,猛地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后面的竹林里布陣,不能打擾。
屋子里少了個人,顯得空蕩蕩的,藥爐也熄了,安靜得讓燕半雪不習慣。
燕半雪拿出楚南冠今天給他的藥瓶,在手里轉了兩圈,到底是放回去,服了藥性弱的那一劑。
月上中天。
星夜兼程的執金吾,護送胡姬鶯歌到了都城。執金吾不懼一路辛苦,胡姬是妖修,也不懼這一點顛簸,凡人鶯歌也因為胡姬帶著的靈藥保持了不錯的精神,登聞鼓給她造成的傷害,居然在趕路的過程中好了不少。
天子的旨意早就候在城門,執金吾接了旨,見兩個姑娘狀態尚可,直接驅車進皇宮:“夜長夢多,現在就帶兩位進宮覲見皇上。”
胡姬和鶯歌當然不會有意見。
胡姬手里有一味藥是治嗓子的,鶯歌能勉強開口,聲音低而沙啞:“定國公已經離開京城了,皇上還……這么謹慎嗎?”
“定國公在皇城待的時間,比如今皇上的兩輩子還長。”胡姬笑笑,點到即止。
鶯歌一直跟在蘭夫人身邊,蘭夫人就是她的全部,日子過得單純,她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什么連皇帝都要忌憚定國公,在她的概念里,皇帝才該是最大的。
但胡姬說了,她也能聽懂,點點頭不再多問。
有皇帝手詔,執金吾領路,馬車穿過巍峨宮門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執金吾走偏道,架著馬車一路行到了一處偏殿之前。
與巍峨宮城比起來,那偏殿小到逼仄,裝飾也簡陋,然而整個皇城最尊貴的皇帝已經等在了里面。
皇帝雖然年輕,但九五至尊自有一番威儀,鶯歌連對方的臉都沒敢看清,就低下頭去,視線垂落在地面。胡姬要大膽得多,不僅看了,甚至還對皇帝笑了笑。
執金吾全守在門外,室內只有三個人。皇帝伸手請她們坐:“你們的訴狀我已經看過,你們想要什么樣的結果?”
賞罰均有定制,皇帝不該問后面的話,他問了,那便很有意思了。
胡姬笑:“他做了這么多事情,難道還夠不上一個‘死’字嗎?”
“夠。”皇帝說,“唯一的問題只是,凡人法度只能管凡人,修士的事情我們不能插手。”
這正是皇帝忌憚定國公最主要的原因。
依附皇廷的修士、武者都是修為不高的,凡人亦可以憑借數量和武器對他們造成威脅,但定國公不同,他的修為對凡世來說實在是太高了,可做萬人敵。
胡姬道:“凡間法度自然只要管好凡間就行,修士的事情自然會有修士去處理。”
皇帝盯著胡姬看了一會兒,胡姬含著淺笑回視。
兩人在無聲的對視中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答案。
皇帝需要修士的力量,而修士也需要有人能約束住定國公在凡世的勢力。
“兩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皇帝說,“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了。”
皇帝沒有用“朕”這個自稱,他口中的你們,指的也不是胡姬和鶯歌。
馬車載著兩位姑娘離開,鶯歌是茫然的:“就……這樣?這樣就好了嗎?”
“好了。”胡姬也是松了一口氣,她側頭看鶯歌,眉眼彎彎,是和花魁式笑容完全不同的微笑表情,那是一個過來人的表情,“再過段時間,會有人送你回家的。”
“好,太好了。”鶯歌的眼神瞬間亮了,她臉上猙獰的疤痕也在敷用了胡姬準備好的、來自楚南冠的藥膏后淡了不少,小姑娘看得見自己的變化,情緒比敲登聞鼓那時好了太多。
當然了,她不知道她用的藥有多珍貴,也不會有人特地告訴她。
既然有人千辛萬苦的護住了她的純粹,旁人自然也不會去破壞。
胡姬收回視線,激發了傳訊符,那頭接起來,她道:“我這邊沒問題。”
那頭傳出的聲音屬于燕半雪:“好,我知道了。”
楚南冠在布陣之前,安排好了一應事宜,胡姬不意外傳訊符那頭的人是燕半雪,但到底還不放心:“楚藥師呢?”
燕半雪抬頭,白日里隱沒的陣法在月光下重新顯現,和剛剛繪成時不同,那些曲折的筆鋒仿佛都融化開了,糅合在了一起,匯做一片湖泊,在月色映照下柔和的反射著粼粼波光。
楚南冠在陣中,如同在水上,水面反光打量他的輪廓,而月色落下披滿全身,坐在陣眼處的楚南冠亦是坐在靈力匯聚處,滿身的光芒。
“他在布陣。”燕半雪回答胡姬,視線收不回來,仍在楚南冠身上,夜色下的藥師精致得不似真人,像是漏看一眼就會消失一樣。
胡姬那邊沒再說話,燕半雪掐滅了傳訊符。
不自覺的跑來陣邊的燕半雪一邊盯著楚南冠,一邊挺唾棄自己,他是被一個男人的皮相給吸引了嗎?
但楚南冠有的,顯然不僅僅是一個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