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依舊端坐,鳳儀甚佳,卻也沒笑她,吩咐下人道:“把黃酒端上來。”酒其實早已燙好,螃蟹大寒,自然是要配些熱得滾燙的黃酒喝才好。
侍女為趙權斟滿一杯,又替長亭斟滿,趙權隨意一看,見長亭神色都集中到了侍女倒的酒上,不禁有些好笑,他知道長亭愛酒,卻不想她如此好酒,見她一雙靈動的眼睛盯著倒出的酒,似是盯著什么寶貝。
長亭待侍女斟滿酒,對著侍女笑了笑,便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對趙權說道:“王爺,我敬您!”
趙權看她一眼,端起了酒杯,卻只是小小地飲了一口,長亭不以為意,自己滿飲了一杯,眼中帶著贊嘆道:“是十年陳的紹興酒!”
趙權笑了笑,道:“你這鼻子還真靈!”說完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
美食當前,長亭不想和他一般計較,又開始埋頭剝蟹,趙權動作從容地舉箸夾了一塊麻香雞,細嚼慢咽,又舉杯飲了一口酒,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長亭身上。
只見她很快便剝開蟹殼,剔了一殼子的蟹黃來,倒了點姜醋在里面,興致滿滿地吃了,似是十分滿意,又自己斟滿一杯燙燙的酒,揚頭便喝了,喝完還輕輕地咂了一下嘴巴,吃得好不盡興。
趙權也不擾她,似是對她的吃相頗感興趣,側頭示意身邊的侍女,侍女又從旁邊的爐火上,取了一屜秀氣的蒸籠,里面不過就一只螃蟹,侍女取出放在盤內,為長亭端了過來,長亭吃得正開心,見侍女溫柔地為自己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謝謝!”
又看了看趙權,趙權似是心情還好,神色說得上柔和,他并未看長亭,淡淡道:“這東西雖是好吃,可是太寒涼,你身體剛好,不能多吃。”說完舉杯自飲,鳳儀絕佳。
長亭并非不知好歹,聽他語中有關切之意,心中微暖,對他方才的惡感似乎也減少了許多,笑道:“謝王爺!”
長亭熟練地又吃完了一只蟹,侍女們奉上手帕,水等物,長亭用綠豆面凈了手,舉箸夾了一塊趙權方才說的“升平炙”,入口鮮嫩,香氣四溢,口齒間滿是炙烤的香味,引得味蕾似乎也開了花似的。
長亭驚喜地看著趙權,暗想:“這也叫平平?”卻不敢真的問趙權,只是被這炙烤的鹿舌弄得胃口大開,舉箸夾了好幾次,趙權依舊慢條斯理地吃著,似乎并未對桌上哪道菜十分感興趣,頗有些味同嚼蠟的意思。
可他興致似乎還好,指著桌上一碗白玉般的羹湯說道:“這是‘白玉羹’,是用鮑魚等海鮮熬了雞湯,拂盡其油膩,取其精華,用極嫩的豆腐、新出的嫩筍,還有上好的火腿,切了絲,勾芡做的的羹,倒也可入口,你嘗一嘗。”
他正說著的時候,已經有侍女為長亭盛了一小碗放在她手邊,柔聲對長亭說道:“姑娘請用,小心燙。”
長亭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吹了吹便放入口中,入口鮮香嫩滑,豆腐與鮮筍的清新正好中和了羹湯濃郁的鮮味,使得口感濃郁又清新,回味中還隱隱有些火腿的咸鮮香味,真是鮮得差點想把自己的舌頭都吞進去。
長亭端起碗,又舀了兩勺,一副陶醉的模樣,趙權見她吃得如此開心,問道:“這些菜比之上次的酒樓如何?”
長亭放下湯匙,笑道:“等我下次去問問那個跑堂的,竟敢吹噓比宮廷的菜還好吃,看他怎么說。”
趙權腦中忽然勾勒出長亭扮成紈绔子弟,上門興師問罪的模樣,不禁一笑,長亭見趙權笑起來,眉眼俱是柔和,竟有些春風拂面的意思,心中暗想:怪不得方才船上的女子向他擲花,這人笑起來哪里像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冷面王爺。
長亭有些不自在,轉頭看了看桌上的大閘蟹,還是饞,又取了一個,正要大快朵頤,卻聽趙權淡淡說道:“不可貪吃!”
長亭“嗯”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剪了蟹腿兒,剔出蟹肉來,沾了姜醋吃得不亦樂乎,趙權卻未再說她,神色溫和,悠閑地喝著酒,偶爾看長亭一眼,卻不著痕跡。
他幾乎沒有這樣的經驗,自小因為母妃受寵,舅家得勢,自己也十分受父皇寵愛器重,他自小有大志,從未著意于這些,他的衣食住行雖無意奢靡,卻總是最好的,錦繡堆里呆慣了,倒從未覺得有甚不同。
他也未曾想過會和長亭這樣出身的女子一桌而食,她舉箸間全然沒有他熟悉的禮數規矩,今日卻難得覺得順眼,見她對著一桌菜大快朵頤,滿足得搖頭晃腦的模樣,竟覺得有她陪著吃飯也不錯,飯菜似乎都香了許多。
趙權不喜熱酒,命侍女為他換過一個酒杯,另斟了一杯白酒,長亭深吸了一口氣,皺眉猜測道:“王爺喝的是汾酒?”說著搖頭道:“竹葉青?”繼續搖頭道:“也不是?”
又湊近了一點,聞了聞,疑道:“這是什么酒?我怎么聞不出來?”
趙權不禁失笑,悠然道:“這是宮中新釀的流霞酒,你自然聞不出來。”說完揚頭飲盡一杯。
長亭轉了轉眼睛,好奇道:“王爺,我還從未喝過宮廷玉液,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趙權眼帶笑意地看了看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吩咐侍女道:“去給她斟一杯酒。”
侍女應過,取來白玉般的酒杯為長亭斟滿一杯,長亭端起酒杯,在鼻尖細細地聞了聞,然后慢慢地品著,一副認真的模樣,趙權含笑而視,忍俊不禁道:“你師父定然十分好酒。”
長亭絲毫不以為忤,頗有些自豪道:“那是當然!”說著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聲笑了,繼續道:“我自小便跟著師父喝過不少酒,師父對此總是十分自豪。”
說著神色溫和,似是有些懷緬,“有次師父的朋友送了他一壇據說是秘法炮制的酒,那時我不懂事,見師父當寶貝似的藏了起來,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好東西,天天惦記著。
有一天趁師父去看師叔,我裝肚子疼在家休息,師父一走,我就把酒偷了出來………”說著想起另一件事,不禁眉眼俱笑,對趙權道:“我師父總以為他的東西藏得很好,可我對他藏的每件東西都清清楚楚。”
又說回那酒,“那酒也是奇怪,初時喝便如果漿一般,甜絲絲的,我越喝越想喝,一個人晃晃悠悠地竟把一壇酒喝了個精光,然后怕被師父罵,躲到一個山洞里,后來便不省人事,恍恍惚惚一直在做夢,直到后來在家中醒來,才知道我已經睡足了三天三夜。”
趙權似乎能想象她幼時的淘氣,笑道:“這是什么酒,本王也未曾嘗過。”
長亭似乎心有余悸,誠心勸道:“王爺您可別去嘗試這個,后來我聽師傅說,這酒叫做‘醉生夢死’,又叫‘黃粱’,酒中放了一味珍奇的藥,藥其實無毒,但是一般人不得輕易嘗試,若有心魔者喝了,很容易沉醉其中,越是執著的人越不易醒來,若是強行叫醒,極易失了心魂,但此藥極是難得,據說只要一點便價值千金。”
趙權不以為然,問道:“那你怎么沒事?”
長亭怕他不信,解釋道:“我那時幸而還小,師傅說赤子童真最容易勘破迷障,再者我那么小,也沒有什么執著的事。”
趙權想到一事,似是隨意問道:“那現在呢?你的執著便是要找到你師兄嗎?”
長亭神色一變,頓了頓,有些黯然道:“師兄……師兄舊傷未愈,師叔和師父都十分擔心他……故而派我下山尋師兄,臨行前告訴我,若是他真的不肯回山,就讓我護衛在他左右。”
趙權看了長亭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嗤笑道:“他一個堂堂大男子,竟要你一個弱女子保護嗎?”
長亭不以為忤,傲然道:“要說兵法韜略,我自然不敢和師兄相比,但是若論武功劍法,師兄可不及我多也,我若保護他,自然不會讓他有什么閃失。”
說著揚眉一笑,對趙權道:“王爺難道忘了,您上次遇刺,不也是我……”說著見趙權看了她一眼,忙知機地閉了嘴,正要說話,卻見張勉走了進來。
張勉走到趙權一側,看了一眼長亭,趙權知道他的意思,卻道:“什么事,說罷!”
張勉應了一聲“是”,回道:“王爺,婢女來報,方才救上來的那位姑娘,滿身鞭痕,又經水一泡,傷勢十分嚴重,屬下本想去問清楚她是哪家小姐,卻發現一件事。”
“何事?”趙權淡淡問道。
張勉回稟道:“王爺,這位姑娘此來是伸冤的,而她想狀告的對象……是戶部尚書李盛元李大人。”
趙權嘴角微揚,好整以暇地問道:“狀告他?這李尚書不是出了名的清廉好學嗎?這女子告他什么?”
張勉笑了笑,回道:“這位姑娘語焉不詳,似是不信任屬下,再者,大夫說她的病來勢洶洶,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王爺您看……該如何處置?”
趙權略一沉吟,長亭卻站了起來,皺眉對趙權道:“王爺,那我過去看看她吧,好歹是條人命。”
趙權也站起身,對她道:“你隨本王同去看看吧。”
長亭看了趙權一眼,心中暗自揣測,這人恐怕只是對那位李大人感興趣,面上也不露什么,隨他一同前去。